“公主的消息不灵通啊。”必勒格幽幽沉声道,“老王死了,我就是乌利瀚的王。”说罢,他不再多留,留着两个怔愣的女子快步进入帐子。
夜色深沉,最后从穆格勒出来的人到第二日午后才到达小叶铁铊部。彼时阿木尔已经用额尔敦塔娜的信物,带着族人先一步进入小叶铁铊部。
他安顿好族人,却迟迟未见到狼师和大帐的将士,当即心头一紧,还没来得及去问族中发生了什么,就听见有无数马蹄声从小叶铁铊部的族外奔了进来。
带他们进来的是额尔敦塔娜吩咐好在小叶铁铊部外接应的将士,他们把人带到阿木尔的面前就离开去帐内禀报公主,不做多停留。
阿木尔看到符€€沾了血的兵甲,大惊失色:“怎么回事?”
“乌兰巴尔的兵打进来了。”海日古率先下马,把马随手拴在一边,问阿木尔:“人都过来了?”
阿木尔点头:“最后出族的也到了。”
海日古环视一圈,查觉少了人。他眉头越蹙越紧,一个人把安顿族人的地方快速转了一个来回,忙赶回来抓住阿木尔急声问:“可敦呢?”
阿木尔正在和符€€了解乌兰巴尔来袭的事情,听完阿隼和他一齐抓了赵长辉后,正好看见男人被反押着丢在一边。
没有牢帐能关押,几个狼师的将士就把人看守在了中间以防逃跑。阿木尔看着阿隼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不该说出口。这时听见了海日古的质问,他目光急忙从已经被察觉到的男人身上收了回来,避开阿隼的视线,回海日古的话。
“可敦帐中的人都不见了。”阿木尔说,“有人看见留在大帐中的虎师的人护送可敦往图兰部去了。”
海日古听后,一颗心放也不是端也不是:“图兰部不知安不安全,可敦怎么能自作主张!”
阿木尔说:“有虎师的人护送,应该无碍。”
“不行,我不放心。”他招来一人,让人快马加鞭去往图兰部打听可敦是否安然无恙。交代完一切,又安抚好族人,他对阿木尔说:“额尔敦塔娜呢?我要见她。”
阿木尔拧起眉心,舔了下唇,低声开口:“有一个不好的消息。”
海日古闻声一滞,看向他不动了。
男子迅速扫眼四周,对特勤说:“小叶铁铊部首领战死,消息午时传来的。”
海日古声线发紧,双眼死死抓着阿木尔的面孔,仓促问道:“那可汗呢?可汗如何了?”
阿木尔说:“我们的人还没有传回战报……只怕是……”
特勤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兵力几乎都在东面,可汗不会有事的,当务之急我们是要保护好族人。”他强行压下担忧,让其他人照顾好穆格勒的族人。
他对阿木尔说:“我去见额尔敦塔娜,商量之后的计划。”
宝娜是在海日古离开去找额尔敦塔娜的时候赶来的,她没把其其格的消息及时传达给海日古,到了小叶铁铊部只好赶紧先寻找其其格的身影。可是把所有人看了一遍,哪里都没有找到。
听说最后剩下的族人也到达了小叶铁铊部,就连将士也全部从穆格勒中离开,于是乎她急忙赶了过来。可怎料到了地方,更是没见到其其格那身火红的衣裙。
她突然慌了神,漫无目的地张望了一圈,把目光锁在被看押的阿隼身上。刹然间,宝娜的担忧转化成怒火扑在男人的身上,她冲过去大力拨开想要阻拦的将士,一双手揪住阿隼的衣襟尖锐吼道:
“其其格呢?”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双手越拽越紧,瞪着阿隼,急得用力摇晃着男人的身子:“你没把其其格带回来!你答应过我的!”
女子的声音吸引了诸多人的注意。符€€见状快步过来,用力掰开宝娜的手,将人牢牢环锢在怀中,拖着远离了阿隼。
可怀里的女人仍在不停的对着地上无声无抗的人大喊:“我果然不能相信你!你背叛了殿下,你该死!”
被喊骂的男人垂着头一动不动,整个人宛如麻木般,感知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
宝娜喊着叫着哭了起来,她揪住符€€的衣衫,就像是抓住了慰藉。她埋进符€€的怀中,哭的叫人心痛,叫人满腔悲凉。
“怎么办,符€€,怎么办……其其格不见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高大的男人抱着女子,双手不住颤抖。他从来没见过宝娜哭的这么伤心过,就连几年前殿下受重伤的时候她也未曾这般伤心欲绝。怀中的人儿哭的让他束手无措,他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好将人笨拙地拢在怀里,似是用身躯给予无言的依靠。
谁也没有看到,谁也没有听到,阿隼低下头,这时发出的声音弱到几乎风一吹就能烟消云散,荡然无存。
“对不起。”他的嗓音苍凉,却无法在天地间徘徊。
第一百五十二章
他们所有人就像是被困在了湖中岛,四面尽是危机重重,只能无助等着湖对岸遥遥传来的讯息。
必勒格派出去的第一拨人没有探到勃律的消息,只带来了西处战败和各地的战况。
乌兰巴尔和中原的旗帜已经掠过了数地,扫荡了自北向南几乎所有地域,啃咬了一片又一片的土地,在天神的耳目下撕咬生灵。
有人杳无音讯,有人战死沙场,天彻底变了。
其其格翌日再见到必勒格,已经是晌午了。她从上午就等着出发前往小叶铁铊部,然而乌利瀚部里始终没有号令。她在必勒格的帐外不停踱步,转到几十圈的时候,男人才终于出来。
必勒格半个身子都没从帐内踏出来,一抬眼就看见女子焦急等待的身影。他脚跟一顿,随后泰然自若地朝前走去。
“公主都收拾好了?”男子站定在其其格面前,等她点过头,继而道:“正好,送信的人也回来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其其格这时才露出放心的笑容。她向必勒格颔了首道了声谢,转身跑着去叫穆格勒人出发。
她没有想到,必勒格说的“我们”,是会亲自带着乌利瀚部的士兵护送他们前往小叶铁铊部,并且在临出发前,必勒格还贴心的还给她准备了一匹马。
其其格看着马陷入犹豫。她看了看跟在身后疲惫不堪的族人,只思忖一瞬,就选择放弃骑马,反而找了辆拉车拴在马后,让妇孺坐上来拉着走。
将士的脚程快,可族人们却无法像士兵那样赶路。乌利瀚到小叶铁铊部的距离不近不远,但是他们为了照顾族人一直走走停停,花费了大半日才抵达。
等到小叶铁铊部的时候,已经入夜了,从平坡的远处看,很轻易就能看见小叶铁铊部里明亮的火光,坐落在寂寥漆黑的草原上,就像是兵荒马乱中燃起的一抹温暖和希望。
接近小叶铁铊部的时候,他们在外被人拦了下来。小叶铁铊部的将士手持兵刃,刀尖对外,警惕的瞪着从夜色下穿来的黑压压的人群。
他们其中一人冲为首的必勒格高声唤道:“你们是谁?”
必勒格手上的马鞭在马背上不疾不徐地点了点,随后从身上摸出一个令牌,昂首对他们说:“我的人白日里已经向你们公主送过信了,麻烦再通传一下,说乌利瀚部来送人。”
几个士兵面面相觑,互相递交了下眼神,之后有一个转身向着里面赶紧跑去通报,剩余几个仍旧举着刀子面露不善。
彼时海日古正刚同额尔敦塔娜在帐中商议完,出帐的时候冷不丁撞见将士朝里面急声通传。海日古一头迷惑不解,不知道额尔敦塔娜什么时候和乌利瀚部有了往来,还要来送什么人。
但小叶铁铊部的事情他无权多舌,于是转身向额尔敦塔娜为穆格勒临时搭建的帷帐离开。
小叶铁铊部的首领战死沙场,至今尸骨都不能归族,族中除了额尔敦塔娜这位唯一的公主能担当大任,并没有其他人可以分忧,以是族中的诸多事一层一层压在了她的身上,让她喘不过气,更是连给她伤心的时辰都没有,便也忘了同海日古说乌利瀚来送信的事。如今一通报她才想起来,但海日古已经离开了,无奈之下她只得先独自前往面见。
在族外等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额尔敦塔娜那张憔悴的身影便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女子精神不佳,面容沧桑,礼节却是一个也没忘,见到必勒格,示意过后就让人让了路,带着他们往族内走。
其其格之前并没有和这位小叶铁铊部的公主有过交集,但貌似公主认识她,频频回头向她看来。再看了几次后,额尔敦塔娜的脚步缓下来,最终并肩到其其格的身边。
“原来你们都在乌利瀚部。”额尔敦塔娜轻声说,“一路上还好吗?”
“多谢公主关心,一切都好。”其其格拘谨回道。
额尔敦塔娜点点头,淡淡笑着直视前方,过了会儿说:“宝娜特别担心你,她很自责。”
其其格一愣,垂下头搅了搅手指:“是我的错,我太自负了。”
“平安就好。”额尔敦塔娜吸口凉气,望了望夜空。
€€€€如今这个当下,谁不想图一时平安?
简单的交谈过后,他们便走到了穆格勒在小叶铁铊部里被安置的住处。身后的族人们见到了前面的篝火,更是见到了一张张族中熟悉的面孔,顿时个个泣不成声,他们越过数人奔了进去,就像是流落在外终于找到了家般,让他们感到无比的安心和温暖。
就在四周族人们既悲既欢中的乱糟糟的时刻里,其其格一眼看到了不远处仿若定在了原地的男人,男人也越过嘈杂的人群看到了女子这张令他担忧数日魂牵梦萦的面孔,心中惊诧不已,又委实震惊。
下一瞬,其其格大呼一声,撇下身后紧跟的小丫头,亮着眼睛向海日古跑了过来。到了身边飞身一跃扑到男人的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又哭又笑。
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朝自己跑来的丽影,不假思索地张开双臂,猛然把女子锢在怀中,生怕她下瞬消失掉。
这一瞬间,他只觉眼前是梦,可手心里炙热的温度却告诉他其其格是真的,她真的来到了他身边。
海日古愕然了半响,才缓缓伸手把身上的人儿捞出半寸。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其其格哭花的脸,柔声安抚了不足三息,他就立刻想到了什么,停下为她擦眼泪的动作,盯着她慌道:“其其格!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其其格抽泣着抹着眼泪:“海日古,我阿塔放弃了你们,他们向乌兰巴尔交好了。”她哭的哽咽,勉强扯出一角笑来,紧紧拽着男人的衣衫说:“我背叛了我的氏族,甘愿伴你左右。我们就去当随风飘扬的一对蒲英草,去踏绵延的溪川,此后天神也不能束了我们。”
她不顾海日古略显微怒带着斥责的目光,固执地重新环上他的后颈,手臂收的牢牢的,愣是死活拽不下去。
她撇着嘴,说着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又掉了下来:“今后你去哪我其其格就去哪,以后我会永远都在你身边,你万不能再丢下我了。”
海日古觉得肩颈湿凉一片,双手一僵,什么狠心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暗自酸苦,无奈地抚上女子的后脊,拢着长发,不想放开。
他怀里的女子是他今生挚爱,是他除了部族和阿塔阿娜,最重视的人,更是能用命去搏的人,他舍不得其其格伤心流泪。
海日古闭上眼睛,侧头吻上女子的秀发,到底还是问了出来:“你跑出来,你阿塔知道吗?你阿娜知道吗?你离开他们会伤心的。”
“自打他们背叛你们开始,我就已经和纳曼部没有关系了。”其其格埋首进他肩膀上的衣衫中抽了抽哭气,呜咽道:“海日古,我没有家了,你会给我一个家吗?”
“会的。”海日古把女子攥紧了几分,附耳郑重说:“我海日古对天神起誓,永远不会丢下你,一定会给你一个家。”
其其格闷闷应了一声,抱着海日古不愿分开。她贪婪着男子的气息,这些日子里的不安焦虑和彷徨恐慌,在这一刻全部安定下来。
海日古撤开身子,把其其格握在手中看了又看,端详了又端详,发现她身上只是有些脏外并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
他们二人细声诉说着这些天里发生的事情。说完了,海日古打算先把其其格领回帐中休息,而宝娜在远处听说了这里的事情,着急忙慌的跑来,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寻找,终于在离出口的地方看到了其其格的身影。
她当即跑了过来,拽着其其格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宝娜双手攀在其其格手臂上,用模糊的视线把女子上下紧张地打量了一遍,连声喃喃:“你没有事……你没有事……”
“让你担心了。”其其格抽出一只手,反握住宝娜安抚道:“你放心,我没有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深深的自责已经让她难安一日,宝娜拉着其其格不敢松开:“是我不对,我不应该留你一个人在那里。”
其其格忙道:“不是你的错,是我自作聪明了。”
“不,你做得很好。若没有你把族人带出去,乌兰巴尔来势汹汹,我们保护不了他们。” 海日古打断她,“你很勇敢,其其格,你无愧自己。”
其其格一愣,抿嘴浅浅一笑。两位姑娘又说了几句话,之后海日古向宝娜示意欲要带着其其格先离开,哪料一抬头,正正看见必勒格向自己走来。
从刚才和其其格的对话里,他得知正是必勒格在路途上遇到了他们,并一路护送到小叶铁铊部。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们日日提防的人,竟会在当下的局势中选择和他们乘一条船。
他让宝娜先送其其格回去,可其其格拽着他不肯走,于是乎海日古只得作罢让她继续跟在了身边。
待必勒格离近,海日古先行开口道了谢:“多谢你送他们过来。”
男子看眼男子身边紧挨着的其其格,低了低头,回道:“特勤客气了。”末了,他眼睛直勾勾盯得海日古,反倒让男人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坏事儿一样。
果然,必勒格说:“此番得知你们在此,我来小叶铁铊部一是护送他们过来,二是我想向特勤探一件消息。”
海日古双眼一眯:“什么消息?”
必勒格毫不迟疑地开口发问:“据我所知,西处已战败,不知特勤可有小殿下的消息?”话落,他张望一圈:“还是说小殿下已经回来,也在这里,那可否让我一见?”
然而海日古却皱起眉心,大声震骇:“你怎知西处真的战败了?”
“西处的消息我是白日里才收到的,战况惨烈,约莫着此战打了一天一夜。”必勒格拧眉:“乌兰巴尔能攻进穆格勒,逼你们不得不躲到这里,想必是什么原因特勤比我要清楚。”
他瞧着海日古的神情不像有假,试探道:“所以,你们也不知道小殿下现在在哪?”
“西处的狼师仍未归来,我们也没有收到任何相关的战报。”海日古说:“从西处到小叶铁铊部,快马加鞭也至少需要一日。若真如你的人所说西处的战事已结束,那而今刚过时辰,想必他们战败后放弃西处,已经在来这的路上了。”
“我知道了。” 必勒格沉思一息,说:“既然这样,我便先回去。若小殿下回来了,还望特勤派人告知我一声。”
额尔敦塔娜听到这方声音,跟在必勒格身后走过来出声挽留:“草原辽阔,到处都是兵和硝烟,现今夜晚赶路不安全,不妨在小叶铁铊部休息一宿吧。”
必勒格回绝了:“不用了,乌利瀚还有事未处理,我需要回去。”
海日古看着必勒格刚迈出几步的的背影,忽地叫住了他。男人探究地盯着必勒格的后背,沉声开口:“其其格说你现在是乌利瀚的新王?那老乌利瀚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