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枭!”勃律对着男人的背影狂嗥。他往前爬了一步,然而下瞬就被从身后绕过来的手捂住了嘴巴堵住了声音,愣是生生给扯了回来。
他发不出声音,只能怒目着身后的人。他的背上不知何时贴上了一个冰凉的刀子,正剐着他的衣料往肌肤上钻,一点点一寸寸的,最后点在肩胛上。
哈尔巴拉在他耳边吐息低笑:“来吧,小勃律,我们好好叙叙旧。”
第一百五十五章
几个时辰前,夜半时分,宝娜熄灭帐中烛火,往身上藏了把不知哪里摸来的短刃,等帐外寂静后,便悄悄溜出了帐子。
她一路小心翼翼,终于跑出了小叶铁铊部。站在茫茫夜色下的草原上,她辨认半刻,起身往北面跑去。
阿木尔当晚把尸首带回了小叶铁铊部,虽然断了头又被鲜血淋湿辨不清肌肤,但那身上套着小殿下的兵甲,又握着小殿下的宝刀,众人无不怀疑。
草原的战场,通常弑敌军将领头颅以示胜利。于是一时间悲哀声四起,可却只有她一眼看了出来,这绝对不是小殿下。
他们不忍尸身暴露在外,连夜请了巫医作仪式,安抚灵魂归入河水,送入天神的怀抱。
由于乌兰巴尔那边的探子始终探不到任何俘虏的消息,他们虽讶于此次战役哈尔巴拉竟没有俘人回去玩乐,而是选择覆灭全军,但因为眼下寻到了小殿下的尸首,所以他们便没有再做多想,也没有信宝娜的话。
她坚信殿下一定是被抓去了乌兰巴尔,因此一气之下决定自己孤身一人前往乌兰巴尔去救殿下。
漆黑的夜色时有啸风吹过,带着略高的草刷刷的响,在夜晚里发出骇人的声音,甚是毛骨悚然。
宝娜抓着手里的小刀,警惕地朝前走,却不知从小叶铁铊部出来,向穆勒河的北面乌兰巴尔的领地而去的路途中,会途径乌利瀚部的边界。
好巧不巧,必勒格今夜亲自带人巡视这片领地。小叶铁铊部传来的勃律的消息让他头疼了整晚,也怅然和迷茫了许久。
他筹划了这么久,临近最后竟然不能如他所愿。该死的人没死在他手上,不该死的人却葬身在别处。
他耗费了数年去经营谋划如何让穆格勒让舒利可汗付出应有的代价,可如今他却瞬间失了目标,就像是原本万无一失能牢牢掌握在手里的东西哪日突然没了,让他接下来竟不知该去如何。
€€€€难道勃律当真是死了吗?
他握紧马绳,思索着当下的局势,思绪越飘越远。
不知是不是他们点燃的火把引起了远处草丛里动物的警觉,在黑暗下那片草地忽然开始簌簌颤晃,然而晃着晃着却又不像是动物游走过的痕迹,倒像是人,仔细去辨还能从迎面吹来的风声中听到前方带来的逃跑的喘息声。
身边的乌恩立刻低声提醒他:“大人,那里有人。”
必勒格瞬间回了神,勒下马顺着乌恩指着的方向看去。他眉头一蹙,招手的霎那间几匹马就已经冲了过去,将掩在黑暗下的人团团围住。
眼前骤然出现几匹高大的马让宝娜吓了一跳,她肩膀一抖,惊恐地站着不动了。
从高处打下来的火光里,必勒格不仅瞧清了她的面孔,也看见了她煞白的脸色。
“是你?”
必勒格见她在这里着实感到奇怪。男人起身望了望四周,似是想找狼师的将士,但是一个都没有看见,这里只有这个女子一人。
他又低下头,这次看见了宝娜手中的刀子,眉头一压,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宝娜看到来人是必勒格而非敌军的人,纵使现在两部站在一条河边,她也依然对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感到一丝害怕。
女子咽了咽,壮着气说:“我去救殿下。”
必勒格眼中闪过诧异:“听你们传来的消息说,小殿下的尸首不是已经带回去了吗?”
宝娜一听,立马喊道:“那根本不是殿下,我从小贴身侍奉殿下,是不是他我会认不清楚吗!殿下一定是被乌兰巴尔抓走了!”
必勒格听后当即绷住面孔,脑内飞转,眼睛微眯,似是在思考女子话中真实的成分有几分。
但他又道:“小殿下的尸首已经被你们确认过也魂归天神了,不可能有假。”
“那就是假的!那不是殿下!”宝娜急地声音不免提高了几分,“殿下武艺高强,是草原出了名的战士,是穆格勒的狼神,才不会就这样死在战场上!”
必勒格看着宝娜,若有所思。据他所知,马前的这个女子是被勃律的阿娜从西域带回来的,自小就跟在勃律身边侍奉,比符€€和阿木尔待得时间都要久。
若说族中谁最了解勃律,舒利可汗不行,符€€和阿木尔都不行,剩下的或许非她莫属了。
他能否在这个女子身上赌一把?
待过了须臾,必勒格从新有了动作,扬头点着其脚下,说:“那你打算就这样走到乌兰巴尔?”末了,他轻嘲一句:“走上三天三夜,届时你的殿下怕是早就没命了。”
宝娜慌张地拢了拢身上的东西,有些无助:“我,我没有马……”
必勒格默了一瞬,随即向她伸手喝道:“上马!”
宝娜愣了愣,没有伸手。男子见状高声又说了句:“我带你去乌兰巴尔,去救小殿下。”
她这才恍然过来,握着必勒格的手蹬上马背。必勒格护住身前的女子,扭头冲乌恩道:“留下一个回去传令,让他们即刻出发前往乌兰巴尔会合,其余人跟我走。”
乌恩一声应下,便见有个将士调转马头向回跑,而他们几个人则勒马朝着乌兰巴尔部的方向狂驰。
从这里向乌兰巴尔走,速度快一些,快马加鞭少说也需要大半日。日光照在乌兰巴尔的土地上,并不温暖,反而还有些刺骨。
勃律被哈尔巴拉掐着拎到一处巨大的笼子前,半路上他看见方才依令去杀白衣男子的两个士兵回来,刀子上粘着新鲜炙热的血,顺着刀剑正往下一滴滴地坠。
哈尔巴拉注意到勃律的视线,笑了一声:“你怎么这么着急,别急啊,马上就轮到你了。”他的手掐上勃律的脖子,迫使他艰难地往前方看。
“你不是喜欢狼吗?小勃律,这可是我给你准备的生辰礼,你喜不喜欢?”
他现在浑身冰冷刺骨,被哈尔巴拉这般贴在耳边笑,一声声笑的他更是胆寒发竖。
勃律被掐着脖颈呼吸不畅,脖子上是愈发紧的收力闷重至极,脑中是逐渐的不清明。他拧着面孔极力睁着眼睛,去看那笼子里的究竟是什么。
巨大的木笼子里关着几匹狼,是不属于勃律的狼。这些狼哈着热气,狼涎顺着毛根往下滴,眼睛竟是泛着红光的绿。
它们一个个躁动不安,在笼子里来回踱步,冲着笼外的人呲牙咧嘴露出凶狠的狼牙,时不时喉中还传出难听的低吼。
“喜不喜欢?”哈尔巴拉抖着肩膀笑,复又问了一遍。
勃律用力掰着他的手指,稍稍灌入了一点气息。他瞪着哈尔巴拉,断断续续喑哑道:“是你……犁堤的狼……是你……”
“对,是我。”哈尔巴拉松开了他脖子上的手。勃律跌回草地上,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喘息咳嗽。
“犁堤的狼也是我送你的生辰礼,小勃律。”哈尔巴拉笑道,“听你的好二哥说,你甚是喜欢?”
“喜欢个屁!”勃律骂道。
然而哈尔巴拉像是每听到他的话,开心的说:“喜欢就好。”他重新拎起勃律,把他拖到笼子跟前。
勃律顿时心觉不安,在哈尔巴拉的手下挣扎大喊:“你要做什么!”
“送你生辰礼啊,虽然晚了一些,但我还是要亲手交到你手上,才能显得我哈尔巴拉对小勃律的诚意啊。”下瞬,男人打开笼门,不由分说就把手下的人儿甩了进去。
勃律被推进笼子里,没趴住跌躺在了地上。他痛苦地揪住眉心,吸了一口凉气后,蜷着手臂撑自己起来。
他趴起身环顾一圈四周。笼内总共有五匹狼,此刻见笼子里多了一个不速之客,纷纷瞪着狼瞳照到他的身上,一步步在他不远处打着转,审视着该如何扑过来,亦或是该从哪一处咬下狼齿。
勃律往后缩了半寸,不敢再动了。这些北处地狼和瓦纳它们并不一样,是一群草原上真正的野兽,真正的魔鬼。
他喘着粗气,慢慢的不打草惊蛇地坐了起来。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瓣,眼睛狠狠刺着笼外正愉悦笑着的哈尔巴拉,双拳握紧,指甲抠进手掌里,掺着未愈合的血肉攥进指缝中。
他很快就把注意力集中在身边的几匹狼身上。这些狼的个头快和他一样大了,如若发起疯来,他现在情况根本不是对手。
所以他要保持冷静,保持不动,或许今日还能从狼嘴下守着他这条命€€€€
“吁€€€€”
突如其来的哨声让勃律蓦然睁大双眼。他余光看到哈尔巴拉的嘴边有一个什么东西正发出这令人发怵的声音,紧接着头顶一团黑影,如盖天般压着他汗毛竖起,心悸急剧。
一只恶狼张着血盆大口朝勃律咬下来,他眼疾手快,两手一上一下抵住了它扑面来的嘴,脚下用力一蹬,将其踢远。
但一匹接着一匹,都在那声哨下向着他的脖子、他的腰腹、他的腿咬过来。勃律连连后退,眼瞧着狼又扑了上来,他下意识赤手去搏,然而却忘了现在全身根本没有出招的气力,这一手打出去软绵绵,不致命不说,还被狼反扑在地。
他突然后仰倒地,后脑砸在草地上,疼的他咬紧下齿。压着他的狼张着锋利的狼齿就向他咬来,勃律急忙偏头要逃,结果这一口还是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凄厉大叫,不知为何这疼痛比以往都要厉害,像是放大了数百倍一样折磨着他的神经。他强忍着疼利用巧劲叩住灰狼脖子上的命脉以此挣脱,然而还没爬起来,又一匹咬住他的胳膊,将人整个扯到了左侧,被带着在草地上擦行。
勃律狠狠出手,手握成拳毫不留情向着狼的眼睛砸去。这只撇开,另一只紧咬而上,这次咬住他的右胳膊,甩着脑袋向右拖行。
勃律甩开这只,两脚蹬着地飞快爬起来。这几下用的力气已经让他大汗淋淋,不断喘息,体力已经到达了极限。
他骂了一声,身上的新伤旧伤一齐阵痛,震得他太阳穴胀痛,每一个伤口都宛如刀子往心脏上刺。
疼,太疼了,千刀万剐的疼。
他竭尽全力抵御着狼,嘴里模仿着哈尔巴拉方才吹响的哨音,想试图以此让狼的行动停下来,却怎料一点效果都没有。
勃律内心的恐惧在这时放大,他急红了眼,嘴里的涩音一声高过一声,一遍是他惯用驭狼的音色,一遍是模仿的哨音,两声交杂,到最后混淆成一团,怎么都听不出来哪个是哪个。
这场面看的哈尔巴拉赏心悦目,在外哈哈大笑,甚为开心。
然而谁知笑着笑着,一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狼嗥高过所有的声音,划破苍穹,就像是犀利的光破开阴暗。随后,几匹身上带着红伤的狼,嘶吼着窜入营中。有一只飞奔抓上笼子,一口咬碎了脆弱的木门,挤进去狠辣地咬住一匹灰狼的脖子,将其从勃律的身上扯了下来。
被逼到绝境的小殿下喘着微弱的呼吸,睁开眼睛看到降临在身边的狼,愣住了。
是瓦纳。
第一百五十六章
狼咬住狼的脖子,将其拖至远处,双双撕咬起来。勃律喘口重气,危险从身上离开,他的神经一时间松懈下来,想就此睡过去。
但刚阖上眼睛,他又立刻睁开,强撑着力气从地上翻身爬起来。
不能睡,现在还不是睡过去的时候。
他跌撞着起身,身上被血浸湿了,手臂上的鲜血沿着臂腕,流到指尖,滴答滴答地砸在地上。他颤巍着步子走到笼门口,扶着木柱踏出去。
笼门被瓦纳咬开之后,笼子里的狼跑了出去,笼内只剩下瓦纳和纠缠的另一匹恶狼。外面则一片混乱,从天而降的狼似乎都是西处战争中存活的狼,勃律看见它们身上还挂着血痕,此刻正同乌兰巴尔和北面的恶狼厮杀。
他不知道瓦纳带着它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或许是追着他的气味来的,又或许是听到了他的哨声。
但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容不得继续思考。他往下咽了咽涌入喉嗓中的腥甜,向身后喃喃念道:“瓦纳,瓦纳……”
瓦纳得唤,似是听懂了勃律话中的意思。它一掌将对方拍打在地面上,不做多停留,转身护着勃律向乌兰巴尔营外跑。
哈尔巴拉被突然出现的狼打的措手不及,此刻不仅要去对付勃律的狼,还要对付从笼子里跑出来的几匹发了疯的恶狼。
恶狼凶狠,出来后不分敌我,一连咬死了数人,身上被刀砍过仍旧张着利齿来回撕扯,像不知疼痛一样。它们和狼互相厮杀,和人厮杀,莽撞的不久便丧了命。
哈尔巴拉正抵御着,余光一瞥瞧见了踉跄着逃跑的勃律。他大喝一声,甩刀用力掀开挂在刀刃上的狼爪子,向勃律追去。
他大喊:“别让他跑了!”声音喝下,几个兵士应声而来,皆冲着勃律追赶。
勃律走起来重心不稳,如今能坚持着跑这么远已是不易。他喘息极重,头脑昏沉,脚下的步子愈发凌乱。他隐约感觉背后的刀子已经贴上了他的背脊,觉得下一刻他就要重新落回哈尔巴拉的手里。
突然,身边的瓦纳嘶吼一声,向着他身后扑去,立刻和追上来的人纠缠在了一起。勃律还没回过头去看是何情况,就听见狼的哀嚎源源涌入耳中。
声音凄惨悲凉,痛苦万分,勃律的心脏被这声犹如手掌般毫不留情地紧紧捏住,滞停一瞬。
他惊恐回头,只瞟到瓦纳被刀横扫在地的身影,随后一只大手拢上头顶,眼前一黑,他就被人狠狠摁在了地上。
“跑?你觉得你跑得掉吗?”哈尔巴拉的笑声响在头顶。男人死死叩着他的头让他起不了身,充斥在鼻尖的除了草香,还混杂着血液味,委实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