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律一顿,偏头看向他,有些不解。
“中原,大庆。”必勒格朝西南方大庆的方位扬头点了点。
勃律落下眼帘,了然后重新转回头。
哈尔巴拉和延枭勾结中原的事实已经被战争摆在他们的面前了,仗都打完了,他们还能说些什么?
二人之间沉默了许久,就到风吹来凉意,黄昏降临头顶,勃律方才打破沉寂。
他眼睛平静如水,直视前方问:“你为何要救我?”
必勒格默了一下,说:“你不该死,也不能死。”
“你不应该救我。”勃律说,“我会牵连乌利瀚部。虽然现在你们还叫穆格勒盟族,但哈尔巴拉不会容许还有部落不臣服,不久后仍然会变着手法的打压你们。”
“你觉得乌利瀚在我手里会怕了他们?”必勒格冷笑,“况且,我不是在救你,我是在救草原。”
他看着勃律,说:“救这片凋零的草原。”
勃律错愕地回视他,张张嘴还没发声,必勒格先起身站了起来,作势要离开。
他对勃律说:“你好好养伤,我们谁也不会让你死的。草原解不了你的毒,总有地方能解,西域十六国去不了,我们就去别的大漠医治,去漠南漠北,去任何地方哪怕是去中原。”
勃律闭上嘴,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心里徘徊不定,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去医治这毒,还是说借着毒发早些解脱。
他觉得他不应该继续再活下去。
必勒格离开前似乎看穿了勃律的心思,嗓音不禁低沉了几分,带着警告的意味添道:“你现在是他们的期望,可千万别死了。”
勃律埋下头,最终弱弱点了点。
必勒格这才迈步离开:“早些回去吧,你现在的身子骨经不起吹风也经不起冻。”
身后的脚步愈走愈远,直至踩在草地上的声音消失不见。勃律拢了拢大氅,看到依偎在他身上不知何时睡着的小狼,愣了神。
片刻后,他紧张地咽了咽,盯着狼脖,手鬼使神差地摸上去。
五指先是温柔的在狼背上顺了顺,这让小狼枕着熟悉的气息睡得更安心舒服些。勃律的动作渐渐慢下来,他的手开始往狼脖子上蔓延,一点点攀爬,最后指头卡在脖子的侧面,越收越紧。
他刀挥不出去的那一刻,恨自己用不了武没能救下宝娜,现在也从未有过这刻般如此恨自己养了狼。
若他不是狼主,没养过狼,哈尔巴拉就不会用狼来对付他,宝娜就不会为救他被狼咬死。
他死死掐着小狼的后脖颈,堵塞着它的呼吸。小狼从睡梦中惊醒,被憋得无法喘息,胡乱踢着爪子剧烈挣扎。
直到尖利的狼爪不经意间划在勃律的胳膊上,疼痛感让他瞬间回神,他这才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怀里的小狼,倏然松开手。
小狼得了气息,大口大口喘着,呜呜埋在勃律怀中,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责备。
勃律恍然着,呼吸凌乱。他颤着气,六神无主地把小狼紧紧抱在怀中,脸埋进小狼背部,很快泪水湿润了一片毛发,湿哒哒地贴在其背上。
“对不起……”他把狼搂得更紧些,藏着哭腔自责地低声呢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竟然想杀了它。
四周寂静的天空下,唯有他的低啜在不断徘徊。草原在风的吹拂下瑟瑟颤响,似是在附和他的低鸣悲哀。
在遥远的东越,阿隼走了一个多月,在亲兵的陪伴下日夜不停歇的赶路,终于到了上京城。
夜晚的时候,东越皇宫烛火璀璨,唯炀清殿最甚。胤承帝头戴珠冠正坐在案前批阅奏章,而案桌的另一边,站着一个温润儒雅的男人正在为其细细研墨。
元胤下笔勾勒几下之后,合上这叠,正要放置一旁,忽然灵敏地听到屋瓦上传来一道几不可察的响动,速度十分快,似乎像是猫,只是踩响了一块松动的瓦砾罢了。
他挑起眉,松弛下劳累了一夜的肩膀,靠在椅背上思忖了几息,之后眯起眼睛笑起来。
身侧的男子不知晓他想到了什么,正要投掷目光来问,东越皇笑意吟吟地就开了口,看向他说:“太傅,深更半夜,还有人愿意来朕这造访,你说稀不稀奇。”
被唤为太傅的男人听到这句,眉眼瞬间凌冽。然还不待他有所行动拔出架在一边架子上的长剑,一只箭羽就破开窗面,准确无误地扎进桌案前的地面上。
男人挡在元胤身前,紧张地留意着地上的箭羽,同时用余光扫着窗外,然而半响之后却没任何动静,就连附近的禁军都没闻到声音进来,说明这个响动没有惊动外面的任何人,只是为了让屋内人查觉。
男人刚要喊人,却被元胤一掌摁住了。他越瞧越有趣,拨开男人的肩膀,伸长脖子往地上一瞅,看到那上面,还被箭刃扎着一条纸。
太傅走过去将箭拔起来,把纸张递到元胤面前。男人饶有兴致地把上面的字打量了一遍,破声笑出来。
他扬声对着半空道:“进来吧,让朕看看,能避开禁军来到朕眼皮子底下求见的,究竟是何许人。”
话音落下,屋内二人等了不多时,一道身影便推开屋门,光明正大的走了进来。
东越皇瞧得稀罕极了,把走到桌案前的男人上下打量了好几眼,笑说:“有意思,你倒是真不怕死。”
男人身形颀长,扎着马尾,面目掩在阴影下瞧不清晰,但单看年纪,应该在二十上下。
东越皇没有在此人身上察觉出杀意,于是他拍了拍身边人的手背安抚了几下,让他放松下来。
他倚在坐上,扬头问:“你是谁?”
男人行了大礼:“大庆昌王府,祁牧安,见过胤承帝。”
元胤和身边的男人都愣住了,他身子不禁往前倾了倾,惑道;“哦,就是那个折朕万军插旗城上,一战成名的小将军?”
“正是。”男人直身说,让自己的脸映照在烛火下。
东越皇眯起眼睛,嘴角的笑意不减,却变得陡然冰冷。
他说:“你竟然敢只身一人来见朕,不怕有去无回吗?”
男人抿抿嘴,抬起头看着烛光下浸着笑意的男人,觉得像只笑面狐狸。
他沉声开口:“胤承帝既看了字让我进来,便是有心与我相谈。”
元胤大笑,笑过后兴致勃勃地扬了扬字条,问:“你要投效朕?”
男人默了一会儿,说:“胤承帝,我来和你做个交易。”
元胤偏了偏头,让他继续说下去:“什么交易?”
“五年。五年内,我倾尽所有,为东越打下大庆,结束这乱世,让东越一统中原。”
元胤眸中一闪,不得不说这让他为之心动。但很快,他就又笑道:“朕可听闻你和李玄度自小一起长大,情深意重的很啊,朕不信你会叛变。”
男人静道:“就算相濡以沫数年,终将敌不过人心的权€€。”
元胤看着他,对此感到意外。
“我这一年因为一纸虚有的圣令被他追杀至草原,在那里遇见了一个人……他让我真正明白了我为何而执剑,也是我此生不愿失去的存在。”
“可是李玄度为一己之利,勾结草原发动战乱,致使民不聊生,早就枉为皇储,更是不仅灭了我的家门,折了我的兵,杀了我的兄弟,还更是让我失去了最重要的人……这些年,对他我已经仁至义尽,这样的人不配得天下。”
座上之人好笑地支起手,看着底下那人。元胤听完了所有,轻笑起来:“所以你是要用朕的兵去报仇?”
而男子并未回答他这句话:“想必胤承帝已经知晓草原上的变乱了,但应该还不知此战有大庆兵马搅水。”
胤承帝听到此眸光瞬间凌厉。
“由此可见大庆如今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已集结了草原各部,下一步就会发兵攻打东越,彼时天下百姓均身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胤承帝,我不是为你而战,我是为了天下百姓而战。”男人犀利的眼睛射向前方,盯着明晃晃的胤承帝道:“我不仅了解大庆,也比你们了解草原。有我在,东越便不会败。”
胤承帝眯起双眸,半信半疑:“你说的可是真的?草原这仗大庆真的伸了一手?”
“亲眼所见。”男人说。
元胤搭在案面上的指尖起落三次,须臾后开口:“想要做这笔交易,你好歹要拿一个筹码,朕才信你。”
“凭我这条命,和这个€€€€”男人突然甩去一个东西,被元胤抬手稳稳接住。
胤承帝摊开手掌看了看,是一块符令,上面空缺了一块,周围镶嵌着三块浮纹。
元胤心中对此物渐渐有了答案:“这就是传闻中的昌王令?可昌王兵不是都战死了?”
“未死,只是藏在胤承帝眼皮底下未曾发觉罢了。” 男人说,“昌王兵是天下最精锐的兵力,此时他们全都在凉州外,只要胤承帝凭此物一声令下,我们惟命是从。”
“有趣,这么多兵都在东越,朕竟一点未曾发觉。”元胤抬眼看了下身边的男人,他立刻弯身恭道:“陛下,此事臣一定让人查明,给您一个交代。”
“罢了,朕可舍不得劳累太傅。”元胤重新转向案桌前方的男人,对其晃晃手里的昌王令,说:“你这只有三枚,还差一枚。”
“我会把那一枚拿回来。”男人说。
元胤扬眉,把昌王令收入手中:“就算如此,朕也不会让你入朝堂。”
“不入朝堂,我就当你手里的那把暗刀。”
“常常听常卿夸大庆一个小子的武功如何如何好,是旷世奇才,朕拿你这稀才当暗刀,着实委屈。”元胤说,“一年内立了功,朕便封你名号。”
男人皱眉,到底还是应下。
元胤续道:“五年太少,朕要你十年。这十年内,你不仅要为朕攻打大庆,还要为朕做另一件事。”
“朕虽然也要天下,但却不会一直坐在这个皇位上,而朕的十一弟虽年少却天资聪颖,可就唯独缺少一位好师父。你既然辅佐过李玄度,又是昌王之子,想必教导一位未来的天子也不在话下。”
男人听后瞬间明白了元胤的意思,他这是要他帮着养储君。
十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真到了那时候,或许就不止十年了。
男人落下眼帘,握了握垂在身侧的拳头。他如今什么都没有,十年也罢二十年也罢,就算是把他一辈子困在这东越,为了能讨伐李玄度,为了这太平盛世,他也甘愿了。
元胤自然看到了他的动作,扶着头笑着等人开口。
男人略一思忖后,还是道:“好,我答应你,这十年除却战场,我寸步不离东越。”
“那就让朕看看你有多少能耐吧。”元胤向身边人招招手,笑盈盈道:“太傅,还请劳烦替朕送送,这月黑风高的走屋顶实属不妥,会被乱箭射下来的。”
男人应下,领着那人出了炀清殿。他把人送出宫门后便回了殿内,立在元胤身边满脸愁容,似是并不认同他方才做出的决定。
元胤查觉出他的心思,好笑地问:“怎么了?”
男人揪着眉心说:“他毕竟是大庆人,你这是在养虎为患。”
“此人早没了生心,也不知在大庆活成了什么样,竟能让他放弃自小长大的李玄度。”元胤吹灭桌上的烛火,起身揽着人往外走,走到门口看着快要天上退去的玉盘,低叹口气。
“李玄度失去他,当真可惜。”
“瑾昱,陪朕小憩一会儿吧,待天明了,上完朝,朕陪你出去看看。”
第一百六十一章
胤承四年春,东越和大庆在燕云岭交战,以东越从天而降的数万兵马终结而胜。自此之后,战场上那面浴血狰狞的神秘麒麟在东越一战成名。
胤承四年冬,草原三部进犯,加之大庆有意推波助澜,三方在衢水坡开战,此仗一直延续到来年,死伤惨重,衢水坡方圆百里一片赤红,触目惊心。
胤承六年,大庆再向东越第一大关奇袭,草原因不满大庆擅自出兵进而从中作梗,致使大庆短短一月便战败,大庆一怒之下压迫草原兵马,双方内斗不休。
初秋,祁牧安应召带兵回到上京。他一入京城,便先回府沐浴更衣,换了身衣裳,继而又马不停蹄地出门,前往城中西处的一座府宅中。
宅子并不算大,且位置不在市井繁华地段,较为偏僻,四周格外安静,只能听到一条街外的喧嚣。府门外立着几个持刀侍卫,祁牧安从怀里摸出一个令牌,举到他们眼前看过后,方才进入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