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 第125章

也不知是不是他这话被屋里的人听到了,没过多久,他身后的房门就从内打开。

祁牧安从屋中走出来,先是狠狠瞪了眼长廊边的少年,之后走下石阶,来到站在院子里的阿木尔面前。

他寻了四周,没见到另一个人:“符€€呢?”

“他不愿意待在这,先回去了。”

祁牧安脸色黑下来:“他都不在这陪着勃律?”

“勃律现在稍微一受凉,寒气就会在体内作祟,这些年我们也习惯了。”阿木尔说完,视线越过他肩膀朝着屋门瞥去:“他如何了?”

“宫中太医的法子还是有点用的,毒发至少能缓解一二。”祁牧安说。

阿木尔点点头,沉吟须臾,疲惫地沉沉吐出口气;“我曾经以自己博览过上百本医书而自傲,然而这几年就算一直在各种医书上寻找能治他的法子,我却无论如何都治不了他。我恨自己无能,更恨自己空有纸上谈兵的能力。若是当年能更用心些,如今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受这种折磨。”

“草原上各部几乎能看的巫医我们都看过了,迫不得已下我们只得转道去了大漠,在那里待了将近一年,也只找到了一个勉强续命的法子。”

阿木尔侧首看着木门,神情哀伤:“我知道他这些年了无生意,一直接受不了现在的自己,不过若换做是我,失了家又失了引以为豪的刀刃,早就不活了。”

他默了一会儿,继而道:“所以再见到你,我觉得勃律好歹有了活头,至少我是挺高兴你能继续陪在他身边。”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活下去啊,不活下去,还谈何去治毒,谈何去挣取这一线生机。”

祁牧安捏紧拳头,心疼酸涩一时间涌进胸口,让他忍不住微微发颤。

男人抿住嘴一言不发,就在阿木尔要告辞的时候,他忽然脱口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宝娜到底……”

在他的印象里,宝娜巴不得日日粘在勃律身上,小殿下去哪她就会忧心忡忡的跟到哪,勃律此番来上京城,按理说她应该也会跟过来照顾,可是他们不仅只字未提,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勃律会说宝娜死了。

对此,阿木尔寻思了顷刻,到底叹气说出来:“你不该提这个名字……宝娜的死让勃律一直怨恨自己,也是符€€的心结。符€€虽然嘴上不说,但我能看出来,他到底还是因为这件事有些埋怨勃律。”

祁牧安蹙眉追问:“那场大战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木尔食指点了点手臂,说:“当我们都以为勃律死了的时候,是宝娜义无反顾和必勒格去救的勃律,但是为救勃律,她死在了乌兰巴尔,尸骨直到现在都回不了家……勃律始终觉得是他害了宝娜。”

阿木尔苦笑:“他曾经对我说过,若是他当时没有被哈尔巴拉下毒,没有失去武功,他可能就把宝娜从野狼嘴里救下来了。”

“狼?”

“哈尔巴拉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训了北面的野狼,也不知道对勃律做了什么,他回来的时候身上到处都是被狼撕咬的痕迹……具体的他不愿意告诉我们。”阿木尔深吸一口气,注视着祁牧安。

“瓦纳也死了,他现在除了我们,只有你了。你若是让他再次失望,我们拼了命都不会放过你。”

祁牧安再次回神的时候,阿木尔已经离开了。他怔怔站在原地良久,方才松开蜷手,转身回到长廊下。

他从未有过比这一刻还悔恨的时候,恨他没有留在草原,没有留在勃律身边,若是他也在,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是他却走了,走了三年,让勃律一个人承受孤苦三年。

长廊下,元澈自打他们在院子里小声交谈地时候,就好奇地侧着头伸长耳朵去听。听着听着,高大的黑影就不知不觉自他的头顶罩下来,使他蓦地发觉背脊生凉。

元澈紧张地抬头去看,见到自己师父正隐着怒气俯视自己,急忙站起来规规矩矩地站好,生怕一个犯错讨一鼻子的骂。

然而他还没动,面前的男人就怒斥他:“你带着他去前堂做什么?”

元澈想了想这个他是谁,想明白后,拘谨地站在祁牧安面前,嘟囔道:“他说他比你和常将军都厉害,要当我师父……我不信,就让他和你们比一比……”

祁牧安觉得这个十一殿下当真是可笑:“平时没见你怎么用功,热闹倒是凑得积极!”

元澈摸摸鼻子。果然,他今儿若是不被骂那简直是神仙下凡来普渡他,但凡戳着他脸骂出来一句,那后面定是一箩筐的话。

跟他皇兄一样。元澈低着头,不满地撇着嘴,没敢让祁牧安看见自己的表情。

“兔崽子!”祁牧安骂完了,最后指着他喝道:“你给我回你屋子里去!以后没事儿别来我这!”

“哦。”元澈吸吸鼻子,背着手磨磨蹭蹭地沿着长廊往自己屋中走。

年岁小的骂完了,祁牧安又把视线挪到另一个男人身上。纪峥猛然一抖,身子下意识刚绷直,自家的将军就快手抽走他臂弯里的裘衣,劈头盖脸地戳下来。

“你连两个人都看不住,我看你还是去马厩待着吧。”

话音一落,纪峥还没反应过来,祁牧安就怒气冲冲大步流星地推开房门踏了进去,留下他一个人在长廊边上和月亮大眼瞪小眼。

他靠在廊柱上,愤愤锤了自己一下。哪料到这件事惹得将军这般动怒,看来屋子里来的那位不一般啊。

他苦哈哈地思考怎么讨将军欢心让他收了成命,或是等苏俞回来,让他在将军面前替自己说说好话。他可不想待在马厩里,他还想有朝一日能跟将军上战场并肩杀敌呢。

勃律在将军府上乖乖住了下来,一连几日太医都正点从宫中出来,坐着马车来到府里为他施针。施了针再吃了药,次次都犯困,幸得府上清净,他这觉在屋中一睡就是从日中睡到日€€。

这几天祁牧安不知在忙些什么,陪他在太医的手下施过针并一起用过饭食,就出了府门,通常都要酉时才赶回来陪他。入了夜,他就缩在外间的小榻上,守着里间心安理得霸占了他床榻的勃律。

勃律一度还有些愧疚,但睡个一日两日的,就生了厚脸皮,更是使唤祁牧安起来比之前还得心应手。

这日午后,勃律强撑着困意没趴在榻上打盹,而是蹑手蹑脚地出了屋,裹着祁牧安叫人从库房中翻出的一匹新裘做成的宽厚狐裘,悠哉游哉地在长廊上左绕右绕。

绕了一阵,他总觉得这府上的人好像多了那么几个,但四周依旧安静,除却交杂的呼吸和行事动作间的簌簌,再没了别的声音。

他忽然停下脚步,歪着脑袋去瞧身后,这眼睛转过去,竟是发现自己身后十步开外,不知何时跟了两个丫鬟,一人手上捧着个手炉,另一人抱了个看样子好像是替换用的裘衣。二人见他望过来,立刻垂下眸子,看也不敢看这个新主子。

勃律想了想,眉毛一挑,继续拽着裘衣往前走。他向前又走了几步,长廊一转,侧边多了几节石阶。

勃律缓缓停下来,听到石阶下的院子里,传来一阵呼啸声,像是什么东西划开气流的声响,还伴着衣衫翻飞声,这是让他极为熟悉练武的声音。

他好奇地走下去,想看看是哪个在这练武。结果伸长脖子一望,竟是几日不见的皇子。

元澈正大汗淋淋地耍着手中的木剑,招式凛人,竟叫勃律看的不免叫好。

看了会儿,勃律实在忍不住想找他搭话,于是好心情地扬起声音喊:“喂,小子。”

元澈被这声突如其来叫的脚底一滑,险些摔倒。他没好气地站稳身子,眯着眼气喘吁吁看着悠闲的男子,不高兴道:“干嘛?”

勃律问:“你知道你师父今日是去哪了吗?”

“我怎么知道。”元澈小声嘀咕一句,甩了甩手上的剑,换了一句高声冲勃律回;“许是去宫里了吧。”

勃律诧异:“去皇宫干什么?”

“自然是要和我皇兄商讨大事啊。”元澈说,“他好歹是东越一个将军,被民间传的很神乎呢。”

“真的假的?”勃律不信,“他在你们东越都干什么了?”

元澈瞥他:“你不会自己去问他啊?或者买几个话本子,都能看得到。”

“不说就不说,我不稀罕。”勃律和少年较起了劲,哼了一声,转眼看到他手里的桃木剑,又嘲笑起来:“你竟然用木剑?”

元澈被嘲的面色一红,跳起脚来:“木剑怎么了!你别小瞧我!皇兄已经答应我了,只要我今年课业得太傅和师父的嘉赏,他就送我一把真的好剑!”

勃律不屑嗤笑,他把腰间习惯性佩戴的宝刀摘下来,扬手扔进元澈怀里:“练桃木剑像什么话,要练就练真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元澈手忙脚乱地接住勃律的宝刀,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他险些把刀摔到地上。

勃律看的心中一跳,差点撅过去。他心疼地捂着胸口,黑着脸责他:“你给我小心点,这可是随我出生入死的玩意儿,你要给我摔了,我就把你扬了。”

“知道了知道了。”元澈不耐烦地应付着,抱着刀鞘看了看,有些嫌弃。但是他握着刀柄拉开后,目光就再也无法从刀刃上移开,被宝刀的光泽闪了眼,连连惊叹。

元澈兴奋地大叫一声:“这刀比我见过的都要亮,还有红光呢!真好看!“

“那是被血浸的,你个没见识的东西。”勃律气的心肝疼。

“什么!”元澈被他这句话吓住了,捧着沉重的物什丢也不是揣也不是。他被吓得面如死灰,瞪着勃律惊恐地伸长手臂,要把刀还给他。

“你你你,你好大的胆子!你竟然给我这种邪物!”

勃律慢悠悠地走过来,在少年举起来的刀上弹了一下,也不知是脆耳熟悉的叮响还是面前少年的害怕,总之让他心情愉悦了几分。

勃律注视着自己爱刀,神情颇为自豪:“啧,小皇子,说话给我注意点,这可是曾经弑敌无数的战刀,它在战场上的时候,你皇兄都还没生出来呢。”

“总,总之我不拿杀过人的玩意儿!”元澈皱着脸恐惧道,“你快把它拿走!”

勃律抱臂没动,看着他怪叫一声:“胆小鬼……兵刃都是溅过血的,你不敢碰,难不成你皇兄以后再给你一把桃木剑?说出去笑死人了。”

“桃、桃木剑就桃木剑!”元澈的声音都颤晃了起来。

勃律扁扁嘴:“你们皇帝有一把剑€€€€应该是上一个皇帝,有一把剑,剑下死的人比我这把都要多得多,煞气重的很,那才是邪物。”

元澈瞪着他反驳:“你胡说!那把剑我在皇兄的书房里看到过也碰过,分明威严的很!”

“你不敢碰我这把,却敢碰他那把真的煞剑?”勃律简直对他匪夷所思。

“你不说,我之前又怎么会知道!”他瞧着勃律,见对方始终没动作,最终苦丧着脸,快要被吓哭了:“好吧我告诉你,我其实、我其实从未拿过这些东西!你行行好,快把它拿走吧!我怕晚上恶鬼来找我!”

勃律一副瞧不起他的模样:“既然连兵器都不敢碰,你还练什么武。”

“总之我不拿你的!”元澈吸着鼻子,胳膊端着刀往前伸一寸,勃律就往后退一寸。

青年想了想:“那你知不知道你师父的刀在哪?”

“我师父不用刀。”

“那就剑€€€€你知不知道?我看他这几天出去什么都没带。”

元澈飞快地使劲回想了一下:“师父的剑……我就见过几次,他不让我碰,自然是不知道放在哪。”

勃律闻后耸肩:“那没办法了,你就用这个吧。”

“我不要!”

勃律看着他没办法,舔了下唇别过头说:“算了,方才骗你的,这刀本来就长这样。”

元澈怔了片刻,手臂都毫无防备地垂下来了:“你又骗我?”

勃律笑一声:“谁让你这么好骗,太好玩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坏!”元澈恼羞成怒伸着手向前抓,勃律就闪身避,二人在院子里追来躲去,几个回合下来元澈一次都没得手,勃律也累的气喘吁吁。

男子率先停下身子投了降,和少年谈和道:“你就说,你到底想不想练练真兵器。”

元澈也停下来,皱着眉有些犹豫:“可是师父现在不让我碰……”

勃律眼睛上翻,明显不屑:“我让你练,他不敢说什么。天天拿着个木头练,在我家里,那是要被笑话死的。”

元澈脑袋缩了缩,半信半疑:“真的?”

勃律头扬了扬,点点高墙外:“何止是。你现在拿着你那木剑出去,街上人人都笑话你。”他幸灾乐祸,“他们都在说,‘堂堂皇子还像小娃娃一样耍一柄木剑,简直丢东越的脸’。”

元澈越听越赌气,可抱着刀还是有些惊慌:“可我,我不会刀啊。”他把刀完全抽出来,嚯,还是把弯刀。

勃律哈出口气,舌尖抵着牙嫌他不争气:“啧,真没出息,我都替你师父感到丢人。”

他走上前,把刀子夺过来又塞进他手掌心,替调整了下握刀的姿势:“刀剑本就是一家,你既然会剑,怎么能不会刀。”

“可我师父没教过我。”手里的分量沉的他心里也下沉。元澈盯着手上晃闪闪的刀子,不安地往下咽了咽。

勃律裹了裹裘衣,仰面思索了片刻,对他说:“你师父怎么用木剑教你的,你就先用这把刀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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