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上,元胤笑着打破沉寂:“小殿下此去考虑的如何?”
勃律闻声抬头,冷着面孔顿了好一会儿,才哑音开口:“穆格勒部在上京城曾有个消息坊,他们此次就是利用这家消息坊来传递碰面的消息。人共有八个,但我估计不止。”
元胤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愣了一下:“勃律殿下当真慷慨,就这么轻易把你部的消息告诉了朕?”
“反正和我没什么关系了,皇帝你听不听信不信取决在你。”勃律毫不避讳龙威,直视他:“但是他们,我的人会抓住,让你的人都停手。”
元胤沉吟片刻应下,笑道:“朕还以为你会再多想一想呢。”
“我有条件。”勃律直言道。
“勃律殿下请讲。”
“我要东越在必要时,给予我族人于凉州的庇佑。”
元胤感到意外:“不知勃律殿下这话是何意思?”这三王子不是没死成到处寻医的吗,穆格勒有了新可汗,哪里还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穆格勒如今因战事分裂,凉州外最近的部落小叶铁铊部,是我的盟友,我狼师和鹰师的族人尽在此地。”勃律盯着上座的明黄,“我要你在必要时,引他们进凉州。”
元胤收起嘴角的笑意,神色不明。他竟是没有发觉,草原这档子事儿,比祁牧安说的和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上京城外,昌王兵军营。
祁牧安钻进军帐,放下随身佩剑。他刚处理完军中的事情,如今打算回帐中喝口水,便欲上马回城兑现和勃律的诺言,今夜一定回府。
他帐中壶中的茶水已经凉了,但并没有在意,仍旧倒了一杯仰口灌入口。喝完水,刚把杯盏撂在案上,帐外匆匆跑进来一个男人。
祁牧安闻声回头,见是自己的副将兼亲兵,苏俞。
“怎么回事?”他皱眉问。
苏俞五指抓拢腰间佩剑,急道:“将军,上京中来人快马传信,说公子被胤承帝召入宫了。”
“什么?”祁牧安当即脸色大变,快速抓起一旁的佩剑大步出了军帐。
外头,有一个昌王兵中的老副将刚要进去,就见自家小将军急急忙忙地跑出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结果将军直接翻身上马,他要汇报地话都没说出口,就见祁牧安后头跟着苏俞,二人双双策马跑出军营,回神的时候只能看见一撮马尾巴。
祁牧安一路上胸腔里的心跟着马一起颠浮,他不明白胤承帝专挑他不在的时候召勃律进宫是为何,他担心那个笑面虎为了东越会把勃律押在宫中。
果然他不能离开勃律半步。
他们的马都是好马,蹄子撒的快,很快就从军营跑回了上京。他二人直接策马扬蹄驻在了宫门口,祁牧安把剑扔给苏俞后,掏出元胤交给他的玉佩出示于宫外禁军,方才被放行。
他脚下加快,黑着脸穿过长长的宫廊,恨不得飞檐走壁直接从炀清殿上掀块瓦砖跳进去。
他到宫中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宫内燃着比他府上还要亮一倍的明火,他想回去也要吩咐人多在廊上燃一些,勃律会喜欢这种温暖。
他来到炀清殿,在外候着的中官拦也拦不住,让他直接破门踏入殿中。祁牧安怒气冲冲走到桌案前,看到元胤还在闲适地练字,怒道:“他人呢?”
后面跟进来的公公急得不行,却见胤承帝笑呵呵地不以为意,还挥挥手让他先退下。
“人好好的,在偏殿休息等着你呢,你急什么。”元胤抬眼笑他。
祁牧安这才沉下气,默了良久,胆子颇大地质问:“你在我府外插了人?”
“哦?何以见得?”元胤低头继续练字。
“我一离开他就被你召进了宫,你还敢说没有在我府外布你的人?”
元胤只笑,算是默认了。
祁牧安压着怒意:“你让人把他带进宫,要干什么?”
元胤叹息:“只是想请他帮帮忙罢了,走这一趟虽然委屈了他,但好歹事已成。”
“行了,朕没那个闲工夫拿他要挟你,人好端端地就在偏殿呢,你去看看不就是了?若哪里伤了碰了,你再来找朕算账也不迟。”
第一百七十七章
偏殿并不亮堂,祁牧安踏进去的时候一时没找到里面的人在哪。他在殿内驻足片刻,忽地听见不远处的垂幔后传来一声淡嗓。
“祁牧安。”
这声音叫的祁牧安有些陌生。他心生局促,寻着声音向勃律走去,道:“你不要这般叫我。”
“那我还能叫你什么。”
勃律坐在小榻上,低着头正拿着从盆中清水里投出的帕子,用湿帕一点点去擦手上的血。
祁牧安看到,立刻蹙眉,攥住他的手腕说:“你手上的血哪来的?”
“去地牢沾上的。”说完,勃律白着脸咳嗽起来。
祁牧安面色难看:“你去地牢做什么?那种地方又阴又冷,你这样把你身子往冰窖里冻有何无异?你能不能爱惜点自己。”
勃律沉眸看着他没说话,似乎并不像和他就此这个话题说些什么。
祁牧安注视了会儿勃律,无奈重重叹口气。他拉过勃律的手替他擦拭着,放轻了声音问:“他让你去地牢干什么?”
“见了一个延枭的人。”勃律淡道,“他们无用,抓了人什么都问不出来,就找上我去问话。”
祁牧安蹙眉,忽然就知道勃律手上的血是从哪来的了:“他让你去审人了?”
“我现在还不至于一个人都问不出话。”勃律嫌弃地甩甩手,想把上面还没擦掉的血迹甩掉,却被祁牧安重新抓了回来,摁上了湿帕子。
祁牧安一腔闷气无处发,气得梗着喉咙说:“下次我不在的时候再遇到这种事,他说什么你都不用听,直接让人去找我。”
勃律笑一声:“他现在下个令就能让你脑袋分家,你和他作对丢的是你的命。”
“我只是和他达成了交易,利益相等,并不是他的臣。我的兵就在城外,随时都能压城,胤承帝不会蠢到这时候动我。”祁牧安抬头认真地看着勃律,“所以不要小看了我,我现在有能力护你,不情愿做的事就算他是皇帝我们也可以不答应。”
“以后不要进宫了,我的手伸不进宫内,你在宫中一刻我就一刻不能得知你是否安危。胤承帝这人心思深得很,我怕你受他要挟。”
勃律静了一息:“抓人这事儿我已答应了东越皇,我明日就会去见必勒格,让他们动身。”
祁牧安握紧他的手:“你可以不答应,让他们自己去抓人,或者我去抓也可以。”
可青年说:“草原留下来的烂事儿理应还是由草原解决。”
祁牧安闭上嘴,心道他嘴上虽逞着强,心里到底还是放不下。他理解勃律,于是思索了须臾点头道:“好,你有需要,我府上的亲兵任你调遣。”
两人身边回归平静,男人细心地把他的手掌上下都擦了一遍,期间青年就一直看着他。
“祁牧安。”勃律仔细凝望男人一会儿,忽然唤了声:“你这名字,有何寓意?”
祁牧安一愣:“我这姓,是义父用义母的姓氏取得,他们希望我禁中颇牧,随遇而安。可我做不到。”
勃律问:“那你遇到你义父之前叫什么?”
“当时流落在街头巷尾,早就不记得原本的名字了。”
他声音低弱了几分:“那可有人叫过你‘玄’这个字?”
“从未有过。”祁牧安奇怪,“你为何这么问?”
勃律垂下头,手指翘了翘,把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没什么。”
男人把帕子撂进水里,胳膊向上一抬,飞快地将勃律刚缩回到半空的手复握住,似是一刻都离不开。
手指间互递的温凉让祁牧安猛然想起一事:“你今日的药是不是还未喝?”
勃律回想了一下,摇头。
祁牧安二话不说带他起身要离开侧殿:“走,回府吃药。”
勃律凝视他们紧紧交握的手,在出殿之前突然开口:“你怎么就来皇宫了?”
祁牧安在前头也没回,声音拐了弯落进勃律的耳中。
男人说:“我来带你回家。”
勃律怔愣住,被他牵出殿门的时候才回神。殿外的月光正巧洒在祁牧安的身上,让他的背影轮廓镀上了层好看的银辉。
他是从天飞来的苍鹰,带他找到迷途回家的路。
勃律抿住嘴,用不易察觉的力度回握住祁牧安的手掌。
他们二人出了偏殿,还未走上宫廊,路过炀清殿殿门的时候,自身后从明亮处传来一道声音:“这就要走了?不妨今日直接和朕长久合作如何?”
他们回头,只见胤承帝背着手站在殿门内,也不知在那里立了多久。
胤承帝阶上居高临下道:“你如今有家回不去,何不亲手夺回来。”
“你想要我的狼师?野心不小。”勃律这次一眼看穿了元胤的计谋:“我不会打大庆,更不会打草原,你们的事儿你们自己解决,我的族人只要能平安度日就好。”
元胤笑着叹气:“真可惜。”
勃律道:“不过看在这件事上,我或许可以向你提供日后我们得来的情报,只要你铭记答应过我的事就行。”
元胤展开笑:“勃律王子放心,朕能答应保他们百年,就能让他们安稳百年。”
勃律收回凝睇的目光,和祁牧安并肩要向宫廊延伸的远方离开。
胤承帝又叫主他们:“别急着走啊,把他带回去。”
祁牧安不耐烦地回头,就见元澈畏畏缩缩地跟在中官身后,从殿内缩着脖子走出来。在抬头看到祁牧安的一瞬间眼前一亮,然而转到勃律的时候,害怕地又耷拉了回去。
€€€€他怎么知道他这些天是和敌人同住屋檐下,还畅所欲言什么都说!害得他在皇兄这里生生被帝王之道磨了一晚上的耳根子,幸亏太傅不在这里,不然两个耳根都要断了。
但很快,元澈转念又一想,这事儿还得怨那人太会骗人,满嘴胡话,实属祸害。
祁牧安打眼望过去就知道元澈脑袋里没想些好东西,不是在腹诽他皇兄就是在腹诽他。他顿时头疼,对胤承帝还留着一口无处发泄的气:“他是姓元不是姓祁,既然都回家了你这做兄长的还把人赶出去?”
元胤笑吟吟地反问:“这十年之期还未到,你就想撒手不管了?”
勃律听闻看向祁牧安,心里对此话猜出个大概来。
祁牧安对此咬碎了一口银牙,让中官跟着元澈走在他们身后。
快走到宫门口的时候,祁牧安才问身边人:“你们交易了什么?”这语气像是生了气,气他做事之前不先告知自己一声,轻易做决定。
勃律慵懒道:“都是有谋之人,只许你和东越做交易,不许我做?”
“没有……我是怕你被这个狐狸套进去。”
“我在你眼中就变得这么没心眼了?”
祁牧安回首看了他一眼:“我是担心你。”
勃律拉长声音道:“担心多余了,我还没冻坏脑子。”
说着说着二人就被中官送出了宫门。公公和气地向他们拱了拱手,就返回了宫中。
苏俞站在夜色下已经等了多时,见将军和另一个公子出来,他赶忙上前关心道:“将军,您出来了,胤承帝没有为难您吧?”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