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 第139章

祁牧安诧异地看着他。

“三年前,我出征西处前,那个冲出来揭发你的女人说的。”勃律缓道。

“……对。”祁牧安垂下头,没想到勃律会记得这么清楚。他突然不安起来,三年前的事自打他们重逢后就显少提及,这次突然被勃律讲出来,他心里落不着地。

“你在渝阳城和容瑾昱的弟弟打过仗?”勃律实属好奇。

“是……打过。”

“你俩谁赢了?”勃律扬起眉扫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不会没赢吧”。

“自然是我。”不知是不是这个眼神的影响,祁牧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大有较量的意味。

勃律好笑一声,话锋转过来,戳了戳米粒:“看来容瑾昱在东越的地位不容小觑。”

他说:“这不像延枭能想出来的,折了容瑾昱,就相当于断了东越皇的一条胳膊……彼时消息传到他弟弟耳中以此扰军心,他们在一举进攻,难保这阙嘉关能不能守住。”

第一百八十七章

短短数日,城中悄无声息地陷入暗波,又毫无察觉地归于平静。

穆格勒人的消息坊掩在西市和东市交汇街巷的一座酒肆后,面上风光得很,整日伴着诸多酒客进出散着各道消息,内里却收藏着各路情报,交接于藏在城中的穆格勒人之间。

可惜他们寻到的时候,晚了半刻钟,酒肆已是人去楼空,后院房中的数十个匣子里还躺着没来得及销毁未递出去的情报,最后均被呈到了胤承帝的眼皮底下。

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他们仍是在城中抓到寥寥几人还未即时出城,现已全部押入了地牢中严加看守。至于其余人却在城中如何都搜不到,至今都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悄悄出的城。

就勃律所说,这些人既能不惊动东越朝廷潜入上京城在此处待了数十年,那自然有办法躲人耳目出去。无论是否得了朝中某臣的相助,想必此刻也已经听风逃出了数里远,直奔延枭的军营,再难以抓到。

继长乐坊被查封后,这座酒肆也贴上了白纸封条。

之后又过了几日,东越朝堂就发生了翻天的变化。

长乐坊之所以能和穆格勒人牵上线,终归还是朝中出了奸臣。

长乐坊表面上的东家是个女人,祖籍就在凉州,早些年因着赌坊时赔时赚,赚的时候银子金子整屋整屋的装不下,可遇到点会赌又耳力强有门道的人,赔的时候一个箱子都找不到一粒金子。眼瞅着生意愈发消弭,便起了贪念,在老家暗里开始做一些来路不明的勾当,怎知就被地方官发现了去,为了自保和财路官商勾结。又巧这地方官在朝中有个三缘内的宗亲,官阶还挺大,一来二去也起了贪念,越掺越多,贪得越来越大。

眼见着长乐坊愈发兴旺,他便顺其自然坐上了长乐坊一大半的东家位子,然而利益熏心,竟是把心思又打在了想方设法进入中原的草原人身上,误打误撞就迎上了穆格勒这座大财神,这些年再结些不起眼的小官一起贪图谋利,背地里不知给那茶楼有意无意吐了多少情报。

这事一出,顺着长乐坊的背后,东越揪出了数人,连着抄了好几处府宅,几天后才消停,为此胤承帝这些时日是为朝中空出的官职焦头烂额。

这消息传到勃律耳中的时候,他正觉得祁牧安忙活到两头跑的模样颇为有趣:“你就这样把东越的事儿告诉了我?”

祁牧安沉默片刻说:“我终归不是东越人,胤承帝不会什么都让我知道。但这些也不是什么东越机密,朝堂上下都传开了。以后我所知道的亦是能说的,都会告诉你。”

到底是拔了哪些官员勃律不得而知,他也认不清这里面的枝枝叶叶,不过大体听下来,他对着皇宫方向的天扬鼻冷嗤了好几日€€€€

奸臣都出现在身边了也没察觉,看来这东越皇帝当的不怎么样啊。

祁牧安却说:“元胤登基后不久就发觉朝中有异,但诸多朝臣自先皇那里握了大多权势,不好动,背地里的人又藏得太深,手中迟迟找不到证据……今日东越能铲除异己,说来还是依靠了这件事,他还要多感谢你。”

勃律欣然接受,昂首对他说:“那你明白的告诉他,带一车好酒来谢我,必须是佳酿。”

祁牧安直接做主驳回了:“喝酒伤身,你现在不宜饮酒。”

“你这人怎么什么都要管啊,我都多久没喝过酒了。”勃律蹙眉,巴掌在身前的桌面上拍的啪啪响:“天天依着你要求喝药我也忍了,现在酒都不让沾了,你讲不讲道理?”

讲道理的祁牧安耐着性子好言相劝:“太医说了,你换了这帖药后就不能喝酒了。”

勃律气愤地又一掌拍在小几上,胸膛猛然起伏几次,随后别过脑袋,闷着气小声道:“那老头还说我不能吃凉的,我吃完冰酪不照样好好的。”

祁牧安耳朵尖,一下子就听到了。他为勃律斟茶的手狠狠落下,杯底重重磕在了几面上,发出一记惊敲在勃律心头的“咯嗒”声。

男子蓦然沉下脸问他:“这都深秋了,马上就要入冬,你从哪吃到的冰酪?”

勃律闻声瞥他一眼,倔着脾气道:“我让他们开了地窖做的。”

祁牧安气极了,当即扬高声音斥他:“胡闹!”

勃律睁着眼睛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你说过我要什么和他们说就行,你怎么出尔反尔?”

祁牧安的目光飞快在勃律身上扫荡了一圈,发觉眼前人是真的气势十足,全然没有发寒的迹象,这才放心,开口道:“我是说过这话,可我没让你任性到害自己身子。你现在碰不得冰的,一碗冰酪足以要了你命!”

“我不是好着呢。”勃律被他吼的心虚地缩了回去。

他就是前天闲暇看话本突然看到的,想到进中原这么久都没吃到过一次冰酪,当即就馋了眼馋了嘴,恰巧得知地窖有冰鲜瓜果的冰块,就趁祁牧安忙于要事不在府上,威胁人去做给自己吃。

祁牧安想起今早太医来过给勃律诊脉并没有瞧出不妥,一颗惧怕的心暂且安稳了下来:“你有没有感到哪里不舒服?”

“没有。”勃律耷拉下脸,冷硬着,分明不想理他。

祁牧安双手撑在腿上忍着怒气:“我交代过他们,府里的人不会没脑子去给你做冰酪。”

勃律嘟囔:“我就是唬了他们几句,没想到他们怕成那样,还真让我吃到了。”

祁牧安黑着脸盯了他许久,什么也没说,突然就起身走了出去。勃律吓了一跳,在他关上房门的一刻就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这男人生气了,好像气性还很大,在院子里叫来许多人发着脾气。于是这件事后,勃律在府上被他们待得是更加小心翼翼,要什么都需层层请示。

勃律感觉到无形的约束,更不高兴了。

€€€€一群胆小鬼,被吼几句就不敢抗命了,简直窝囊。

他这些年因为中毒失了武功,一落千丈,脾性变得本就比较怪。自己又是过惯了随性的日子,委实不喜欢被人时刻跟着管着关着,如今这番倒好,直接把他憋屈的火全阴阳怪气点燃了。

他无非就嘴馋吃了一碗冰酪,现在也好端端的,怎得这人心眼变得这么小。

勃律坐在坐榻上一动不动,气到深处开始轻微喘息。他愤愤扯下手边花盆中两片叶子在手指间反复碾,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过了一会儿,屋外传进三声规规矩矩且谨慎小心的敲门声,随之伴来丫鬟小声的声音:“公子,该吃药了。”

勃律眼神扫过去,没有吭声,外头的丫鬟在等了须臾后自主推门走了进来。谁知这刚踏到实地上,就被一旁榻椅上怨愤的眼神吓得一哆嗦,手上的食案差点摔在地上。

小丫鬟飞快往嗓子里干咽了好几口,这才迈着小步子低着头,把食案上的药汤放在勃律肘在的小几上。

勃律垂眸看了一眼,又抬起来瞟向她。丫鬟一愣,反应过来退了下去。

青年搭在几面上的食指慢悠悠敲了几下,过后他盯了药碗良久,面无表情地端起来放在嘴边喝了一大口。

这一口吞下肚,直接苦的勃律拧住五官。他慌忙去找屋子里的蜜饯,可是哪里都找不到,这才想起来是被祁牧安收走了,只有在和他约定的时辰内才可以吃。

一想到这,勃律更是来气,“啪”一下摔下碗,后半碗药也不喝了,就坐在坐榻上,视线朝着屋子里来回瞟窜。

眼睛飘了一会儿,他重新把目光落在碗勺上,起身端起碗,拿到花盆边,直接扬手倒了进去。

祁牧安在外训斥完府中的小厮丫鬟,怒气还消不下去,几次回头去看闭合的屋门,都没有踏回去。

他怕进去了,又和勃律吵起来。

他立在院中狠狠长叹口气,皱着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他心里也清楚,勃律现今面上看上去是若无其事,淡然处之,甚至轻描淡写就能随时把自己的死挂在嘴边,实则内里深处还扎着一根刺,到底没有放下自己使不了武的事实。

祁牧安悲痛地捂住面孔,心里不断自责。

他若是当初再等等,再等等,是不是就能把勃律等回来。

他在院子里一个人静静站了不知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进来。

“将军,有神医的消息了。”纪峥急切道。

“真的?”祁牧安神情迫切。

纪峥向祁牧安递来传回的字条,上面清晰地记着这名神医的住处。祁牧安激动到险些乱了方寸,当下就要人速速把神医请回来。

纪峥得了命还没来得及离开,就又有一人跑来通传,说有人求见将军。

祁牧安猜不出谁会来他府上,疑惑不已且左右思索下,还是决定先过去瞧瞧,所幸神医的住处已经寻到,跑不了,早晚都能去。

他来到前堂,谁知来府上的是必勒格,这让他很是惊讶。

他们二人无论是之前在草原上还是现在,都没有太多交集。每回见面,必勒格总要在祁牧安身上不动声色地来回审视,对方亦是警觉自己。

祁牧安对必勒格并没有好感,他看不透此人。二人之间仅有的交锋还是在草原的那一次,更让他根深蒂固的认为这人始终都是有所图谋。奈何他却救了勃律,虽然如今不知打着什么算盘在尽心尽力帮助勃律,但看勃律并不介怀的模样,他好歹卸下几分警惕。

祁牧安没有在必勒格身边看到阿木尔或是符€€,心里不禁疑惑€€€€他为何一个人来将军府上?是来看望勃律的吗?

必勒格看穿祁牧安对自己心怀戒备,并不在意,神情仍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他直言了当:“我们找到神医了,可惜符€€和阿木尔两次登门求医都被拒在门外。”

“被拒了?”祁牧安诧异,“为何?”

“两次都说神医不在,但我们分明探到里面有人。”

祁牧安沉吟片刻道:“神医毕竟是神医,不是轻易就能求得的。”他转首吩咐纪峥,“去备一箱重金,我亲自去向这位神医求医。”

“是。”纪峥得命退下。

祁牧安暂且先让必勒格等在前堂,自己回到后院准备前去请人。他大步流星回到屋中,一推开房门,正把在往泥土里倒药的勃律撞个正着,开门声让青年手一抖,端着的碗滑了两下,得亏没滑出手间。

祁牧安瞪着勃律未及收回的动作,难以置信地问他:“你在干什么?”

勃律白了脸,心知自己这次不太妙,倒药正好被祁牧安撞见,这回要把人气个半死了。

“你把药倒了?”祁牧安还站在门口,眼睛飞快瞄眼花盆里种栽的已经干枯发卷发黄的叶子。

他深呼吸,半响后,红着眼睛嘲了一句:“我说为何这株败的这样快,原来你背着我给它喂药呢。”

勃律舔了下嘴唇。

祁牧安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眼眶猩红。他一眨不眨地凝望坐榻上的人,逐字逐句质问:“勃律,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想过我,没有想过别人?”

勃律攥着碗的手轻轻一颤。

“你就这么不想活下去?就这么想离开我?”

勃律紧抿住嘴,一言不发。

祁牧安此刻感觉从头到脚都是冰冷的,一度怀疑勃律身上的寒气渡到了自己身上。他静默看着勃律,足足过了将近半盏茶,他才哑着嗓音低声说:“找到神医了。”

勃律垂着头无动于衷,但听到这话眼睛还是抬了几分。

男人此刻的目光仿若要把他钉在坐榻上,就像是一只耵准猎物的兽,即将把他一掌锢在掌下。

祁牧安自打进来就一直站在门口,直到离开前都没有往屋内再多迈一步。

他关上房门前,对里面的人冷声道:“我去请神医,你在屋子里好好待着,我若回来没看到你,以后就把你锁起来……我说到做到。”

第一百八十八章

屋子里走了一个人,只剩下勃律独自坐在榻上。身边静悄悄的,被莫名的情绪压抑着包裹着,胸腔堵得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阿隼这次很生气,叫他升起一股难过和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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