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律鼻音冷冷哼出一声,扭回头,抱臂站在府门口,等着小厮们把最后一点东西搬上去。
许言卿脚才抬起来,身后就传来一道笑声,拦下了他的动作:
“放得下放得下,我有车,都放我这里来呀!”
几人闻声望过去,只见一个着花衣的公子翩了过来,走路带风,两袖翻飞,活像一只花丛间过的花蝴蝶。
那人脸上带笑,一双桃花眼敛着风情万种,谁看谁眯眼。
来人来到他们面前,先是看了勃律一眼,而后笑呵呵地用手里的扇柄越过左肩,指向身后:“我的马车就在前面不远处,什么都放的下。”他看着前面的许言卿,拱手一礼说,“您就是神医吧?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一般,盛似谪仙临尘。”
许言卿皱了皱眉,把人上下扫了一趟,再盯着那人的脸,面上情绪翻滚。
勃律看着男人眯起眼,惑道:“湘王?”他侧首顺着人指的方向扫去,果然瞧见前面街边不远处停了辆坠着风铃金碧辉煌的马车,车上还飘着纱幔,仿若凑近了还能闻到熏香。
勃律心里一沉:“湘王一早来此所为何事?”
元毅唰得打开折扇摇了摇,笑眯眯道:“穆公子还记得我,元某甚是欢心啊。”
那可不,前些日子刚来找过他,可要会不记得。勃律深吸一口气,没理会。
倒是一旁的许言卿听了进去,瞅着元毅眉头皱的更深:“湘王?”他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在想究竟是哪位湘王。
忽地,他耷拉下脸:“你是元家人?当今东越皇帝是你哥哥还是弟弟?”
元毅对对方的无礼并不恼怒,仍旧笑盈盈的:“私下里,我能唤陛下一声皇兄。”
“你到底来干什么的?”勃律忍不住再次出声。
元毅复看向他,笑道:“听闻你们此番要去苗疆?我同你们一起啊。”
“你去苗疆作什么?”勃律这时候也拉下脸。他们去往苗疆的消息一定是胤承帝那阴贼告诉他的,让他跟来的目的可见一目了然,这是要监视他啊。
“听闻苗域附近山美花美,有诸多稀世珍材,这种神奇的地方我还从未去过,去涨涨世面。”元毅笑的桃花眼愈发上挑。
“我最烦帝王家。”许言卿冷言出声,不善地看眼元毅,之后对勃律说:“让他滚回去,我不和皇亲国戚一路。”
说着,许言卿抬脚往车子走:“现在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若把他带上,你就死在半路上吧。”
元毅“诶呀”一声,扇子合上砸上手掌心,凑到许言卿面前拦去他上马车的脚,满脸堆笑:“我早年就离开皇宫出门游历了,东越根本不认我这个湘王名号。神医当我什么也不是,只是同你们结伴前行,路上相互有所照应,恰好目的地一样罢了。”
男人笑着再说:“这一路直到€€水,我恰好走过,有我陪同,你们能少走些弯路。”
许言卿嫌恶地避开他,像是一丁点都不想跟皇室沾上哪怕一点香气似的。但元毅是个没脸没皮的,见他后撤,自己便不断的往前蹭。
“以神医这般身份,定当配不得这种马车。”元毅这话刚脱出口,阿木尔一听味道不对,立刻寻思过来这是说勃律身份低微。
他骂回去:“你怎么说话的!”
元毅像是没听见似的,仍坚持对许言卿逼近,说:“神医来坐我的马车,定让神医这一路舒舒服服到苗疆。”
“你马车是金子做的?只有金子才能让我舒服。”许言卿两眼一翻,眼珠子刚落下来,就从元毅的脸庞一眼抓到了停驻在不远处一辆散着金光的马车。
他一愣,沉默下来,心里施劲给自己扇巴掌,也捏不回动摇的心。
元毅观察着许言卿的面色,脸上乐开了花。
果不其然,男人咳嗽一声,抱怨道:“三个人坐一辆挤死了。”
“无妨啊,我和穆公子一辆就行。”元毅说着,拿扇柄磕磕身旁祁府的马车:“我的那辆就送给神医,当此番的见面礼了。”
他模样真诚的冲许言卿恳求道:“还望神医务必要医好穆公子啊。”
勃律眼角不住的跳。他有求许言卿,这位不能惹急,元毅是个死皮赖脸的,无论他说什么都能跟上来。
他瞪着这已经自己分配好的两人,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半路把人丢下去。
许言卿一琢磨,觉得甚美,果断抛弃原则,随口答应下元毅,揽着眼带鄙夷的竹苓,大步向金灿灿的马车走:“来,小竹子,我们上马车,这就去苗疆。”
第二百一十五章
路上晃悠了一个多时辰,勃律才开口同元毅说上车后的第一句话。
“你们皇帝可真是豺狐之心,嘴上一边同我应允着合作,一边又让你来监视我。”勃律睁开眼睛,看着元毅冷笑:“怎么?怕我半路跑了?还是怕我死在半路上,他拿不到我的兵力?”
“做什么说这么难听。”元毅笑道,一副根本没听懂话中意思的模样,对他解释:“此程路途遥远,陛下是放心不下穆公子的安危,所以才让我来保护你啊。”
“就你这细胳膊细腿?”阿木尔半信半疑,俯身就要去掀元毅的衣袖,要看下面的胳膊到底有多少肉。
元毅嘴角的弧度被他扬起来的手挥的一僵,作势要躲,可惜没能躲过去,到底还是让人隔着衣衫叩住了他的小臂。
阿木尔一手握下去,吃了一惊,很快就收回来,惊讶道:“你们中原人都吃些什么长大的?”
元毅不着痕迹地拉了拉衣袖,把手臂盖的严严实实,往旁边挪了挪,这才重新笑起来:“同你们在上京城这段日子吃的一样啊。”他扒拉着手指数了数,“不过儿时在宫里,倒是能经常吃到外面酒楼吃不到的。”
“你们中原的菜味道好是好,就是分量太少。”阿木尔撇嘴道,“吃的还没我结实呢,就你这样怎么保护他?”说着,他撸起衣袖,要去和人比较。
元毅见状摆摆手,推搡着想把他的人摁下来。正寻思着怎么跳过这么话题,马车突然咯噔一声,停了下来。
听够了这两人之间的闹腾,勃律深吸一口气,佛开阿木尔前倾挡住他视线的身子,扬声问外面:“怎么了?”
不一会儿,有人隔着车板朝里面道:“公子,神医说要拐去前面的骆河镇吃面。”
吃面?
勃律眉尾一跳,再问:“骆河镇在哪?”
外面赶车的人指着东边大致说了个方向。
勃律一看,一口气顶住了头顶,气的他头疼。
虽然他记不住东越的舆图,但好歹知道他们从上京出来后的路线应该是延着现在的路往西南走。现在去骆河镇反而向东,这不是故意绕路吗?
他坐在车里一吸一呼了三个来回,还是没有把火气咽下去,最终实在忍无可忍,“蹭”地站起来,掀开阿木尔坐在前的身子,把人掼的四仰八叉地往旁倒,自己三两步跨下马车,大步流星地朝前面一辆走去。
元毅见此急急忙忙撂下还没扶起身的阿木尔,也下了马车追赶上去。
勃律气冲冲地走到前面这辆一看就阔绰奢华、同后面那辆区分的明明白白的车子旁,站在被帷裳遮挡住的窗子下,盯了一息,忽地抬手,毫无征兆地把帘子用力掀了起来。
这一动作直接把帘子大敞开,光线晒进去,露出里面厢内的景象,吓得正坐在帷裳边的许言卿一个哆嗦,手里捧着的彩釉差点砸了。
许言卿白着脸心惊胆颤地抱好自己的宝贝,随后怒气冲冲回头瞪车外的人:“你干什么!”
勃律冷笑:“这话是我该问你吧!”他抬头看看日头,“才走了约摸两个时辰不到,你就要停车?还要去什么骆河镇?照你这样磨蹭下去,到苗疆就要三个月后了。”
话音落到尾处,险些遏制不住的怒意随着加重的语气吐出来,若是现在添把火,勃律怕是能把许言卿连车一起点燃。
三个月,怕是他毒还没解,人就死在半途上,西北也易主了。
男人却漫不经心地从窗内朝外扫圈外面,皱着眉不快:“我不是让你的人告诉你了吗,我饿了,我要去吃面。骆河镇离这最近,绕一下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吃面?”勃律指着天,一字一顿阴森道,“现在才刚过巳时,你吃哪门子面!”他又指着东边,“你往那边走,在路上就要浪费至少半日的光景,一天下来我们还在上京城外面打转!”
许言卿眉一竖,就要开口吵回去。
“€€€€€€”元毅见情况不对,招呼着手忙上前来阻止二人的争吵,挤到勃律身边把人推开,笑吟吟地对许言卿竖起拇指。
他说:“神医好品味,这吃面好啊,骆河镇的面乃一绝。”
许言卿哼一嗓,态度自大的很,叫勃律看着牙痒痒,咯吱咯吱一直嚼着。
可元毅却接着说:“但这骆河镇的面虽佳,可却不是最上乘的选择。”
许言卿一顿,疑惑望向男人。
元毅笑哈哈道:“人人都对骆河镇的面赞不绝口,可显少有人知道,他们的这面啊还是临水穿过来的,那里的面当真一绝,上面铺满了鸡丝,面汤浓厚却不腻,调味也是别处没有的。”
“当年我曾路过尝上过一碗,那味道,啧啧,让我怀念至今啊。”
元毅讲的头头是道,越说越觉得他们仿佛已经置身在临水的饭馆,桌边正摆着一碗香喷喷的临水面。
“神医此番不如去临水吃面。临水就在我们所经的路上,快了走个两日就到了。较之骆河镇的距离,临水离我们更近,浪费不了太多时间。”
元毅笑眯眯地挥挥扇子,一副豪气样:“到了地方我做东,神医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保准你开心!”
许言卿被他讲的倒是真的馋了,颇为心动。他瞟眼一旁从方才起就默不作声的勃律,又飞快缩了回来。
此人有所求他,他也有所求,这番下来关系平等,做的是平等交易,可他又实在不喜欢这人,且虽然已经起了程上了路,可他心里还是对苗疆抵触。
他不想这么早到苗疆,便想着路上难为难为他们,往骆河镇绕一绕,结果谁知跟他们一道来的这人嘴皮子比他还厉害,油嘴滑舌的本领碾压一众人,这张嘴勉为其难能给封个上京城第一。
这人絮絮叨叨的,叫他本来不饿的肚子也真正说饿了,嘴里馋的要命。正巧他也没去过临水,有人做东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他拍案决定,扭头吩咐赶车的人:“不休息了,直接去临水。”说完,他拽下被人掀开的帷裳,挡住窗子里的景象,不一会儿车内传出€€€€€€€€的微小声音,好像是在翻什么东西。
此刻谁也不知道许言卿正坐在车里啃着自己带出来的胡麻饼。
赶着湘王马车的马夫看眼自家主子,元毅冲着一点头,算是允了这番话。
待二人回到车上,马车重新驾了起来,勃律看着元毅说:“一碗面被你说成了山珍海味,竟真把他唬住了。”
“错了。”元毅摇头,神秘兮兮道:“我从未骗过人,说的句句属实。”
勃律一滞,质疑他:“那面当真这么好吃?”
元毅笑笑:“等到了临水,我带你们去尝尝就知道了。”
这时阿木尔打开手里的舆图,看了看后怪道:“为何要去临水?我们不是应该先走泉陵吗?”
勃律一愣,听出阿木尔这话里的不对劲,凑过去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地图上所标的路线,和阿木尔指出来的大大的“临水”二字并列排在舆图上,活像只眯眼笑的狐狸。
他眉头忽地皱起来,低骂了一声,瞬间抬头瞪向元毅。
“别这样看我。”元毅心知这是小心思被发现了,立马开口,底气有些发虚。他收了扇面,隔着中间的小几点在阿木尔手里的舆图上,说:“泉陵固然好,但那边绕了远路,你们看€€€€”
他的手指从他们出发的上京城往下滑,指尖划过临水,划过舆图上的一片水面,继而抬起来再点点最下面被列出东越和大庆的疆土、独自落于岭南的苗域,叹口气示意他们对比旁边标出来的原本路线,说:“你看,绕远路了。”
勃律再次探头看过去,对他新划出来的路线只看懂了大概。
元毅喝口茶,咂咂嘴说明:“苗疆在岭南,山岭外有条河,河边正好有座东越离苗疆最近的城镇,那里有东越最南方的渡口,而临水也有一个离上京城最近的渡口,此番算下来走水路更近。”
勃律微蹙着眉认真看着舆图上元毅用手指划出来的水路,又比较了一下方才从泉陵走到达苗疆的路线。
看过后,他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了?”元毅注意到他的异样。
勃律没回答,只说:“去叫人把路线换回来,按原定的计划走。”他吃了不懂东越舆图的亏,竟还把刚才元毅所说的当了真。
什么叫“临水就在所经的路上”,这说的分明和计划好的不一样。
勃律盯着面前人,心说这厮嘴上说的好听,其实也是把许言卿给哄骗了。
元毅拦住阿木尔,叹气劝道:“走水路更近啊,何必走陆路呢,你不也想早点到苗疆吗。”他扯过舆图,认认真真又给人讲了一遍,说:“走陆路比走水路要耽误好几日呢。”
勃律盯着他,过了半响答:“这是你们皇帝的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