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 第167章

“什么……”元毅一噎,有点没反应过来。

“要我们改走水路,其实是元胤吩咐你做的吧。”勃律说,“所以你这番不止是来监视我,恐怕现在我一言一行,所到达过哪里做了些什么,之后都会出现在元胤的桌上。”

元毅抿抿嘴,过了两息笑出来,眯着眼睛丝毫没有歉意,算是默认了。

“你们中原人心眼子真多。”勃律骂道,“我不习惯坐船,让他们改回来。”

阿木尔起身要出去,可元毅胳膊一伸把他拦得死死的。车厢内空间小,二人展不开拳脚,只能你推我推,车子跟着两人的晃动感觉快塌了似的。

赶车的马夫在前心惊胆跳,不免攥紧赶马的绳缰,背直挺挺立着。

元毅厚着脸死死扯出阿木尔的衣衫不让他出去,快要把他的衣服抓烂了。阿木尔急得直叫嚷让他松手,捧着自己衣角布料跳脚。

“别打了别打了。”元毅喘口粗气,看向一旁面色阴冷一直注视着他们的勃律,长长叹息一声。

“穆公子,我也是为你好,这次听我的劝,走水路吧。”

勃律思索良久,问出疑虑:“你为何这般执着让我走水路?”

元毅蓦然松开阿木尔的衣角,靠回车壁上,郑重凝视着勃律。他闭着嘴似是纠结了一会儿,才语气沉重,开口如实道出。

他说:“朝中有人知道你会在陛下的掩护下暗中离京,城门守兵里就有他们的党羽,当时若你一露面,他们就能以此借口留你在城中杀之。”

“可有我这个闲散名号的人招摇在外,他们便不会想到你如今和我在一起,你也少了许多危险。多半看见我的马车离城,现在只会闲话几句我不成器,天天驾着金子往外跑。”

勃律一想:“可我已经出城了。”暗中出了城,便追不到他了。

元毅端起杯盏润润喉:“有人已经在你必经路上埋伏好了,你此番走泉陵,必然要面对刀光剑影,也会暴露你是同湘王一起出的城,届时陛下那边也不好交代。”

“他们如何都想不到你在我马车上,此时改走水路,等他们蹲守几日后发现届时已晚,你早就走的无影无踪。等上了船,他们更追不到你。”

“更何况,还有人在西北等着公子,不是吗?”他抬头望向勃律,“临水坐船更快,你也可以早日到苗域,早日去往西北。”

“你应该也不想让那人等太久。”

勃律垂下头,手指默默攥紧衣衫,许久后没再让阿木尔出去,而是听元毅的建议改走水路。

第二百一十六章

晓春的雨来的频繁,大雨如注,滂沱疾骤地刺出乌云,坠入水洼中,砸的人没来由的心慌。

大雨洗刷着房屋和停在外面的马车,时不时伴随电闪雷鸣能听见两声马儿惊起的嘶叫。一阵盲风刮过,雨好似下的更大了些,窗子在人少的客栈内被撞的咯吱直响,将周围的极静破出裂缝。

勃律在长廊的窗子旁注视着外面的瓢泼大雨,静静站了许久都一动未动。直至身后来人,他才应声扭头瞧过去一眼。

见是元毅,他毫无波澜地把头扭了回去,继续望着外面的倾盆。

元毅在他身边等了一息,才听到人问他:“离临水究竟还有多远?”这话中有着难掩的轻微怒意,让元毅一下子就想起最初他偏人说两日就可到达临水的情形。

“快了。”男子轻声说着,笑了笑:“等雨停了,再走半日便到了。”

勃律睨向他。

“这次是真的。”元毅无辜地举起两只手,“真的只剩半日了。”

这话音将落,客栈中的一间屋子内忽地传来一男子的大声吵闹,紧接着“咣当”一声,好像是一个物件被人踢倒了似的,但声音也只持续了这一瞬,之后便没了动静。

勃律收回视线,提醒身边人:“你耍我无所谓,可你把他耍的团团转,届时要是把他惹急眼反悔不去苗疆,我就把你扔进林子里喂狼。”

元毅嘴角一僵,自知这事儿是自己做的不地道,忙说:“我去同他说。”

勃律没应和这句,最后再看眼外面完全阴沉下来的雨天,从窗子旁退开了半寸,在对方抬脚离开前问:“到了临水,是直接乘船,还是……”

勃律看向元毅,嘴唇微微抿起。他从未坐过船,这方面还当真要听自小在东越长大的元毅的话。

元毅听出他话中的犹疑,心下了然。虽然明面上此趟路程他勃律的话语权最大,但却对路线不熟,到了关键抉择的时候还得问这行人里土生土长的东越人。

元毅见他拿不定主意,说:“到了临水,我们先休整两日,你们把该置办好的东西备齐,我去找南下的船只。”

勃律想了想,觉得这样最为妥当,便应了下来。

勃律回到屋中,阿木尔刚放下端来的饭菜。他听到声响回头,看见勃律回来,埋怨了一句:“我方才回来没看见你,你又跑哪去了?”

“在外面站了会儿。”勃律说。

“这雨下的大,很快就升起了寒气,风刮得也吓人。”阿木尔把房门和窗子都关好,继续数落:“你作什么不好,非要出去吹风作甚?阿隼若是知道了还得揪着你骂。”

“我不冷。”勃律坐下后冲他抬手,示意阿木尔来感知他身上的温度。

阿木尔瞅着勃律没动,看着勃律的神情有些古怪。

勃律啧了口,一把抓住阿木尔手,惊地人差点撞到身后的柜子上。但很快,阿木尔就冷静下来。他咦了一声,竟从勃律的手上感觉到了点点温热。

勃律松开他,端起桌子上的碗吃起饭来。

“这是怎么回事……”阿木尔喃喃,“那庸医给你施了什么法子?”

“我也不知道。”勃律含糊不清道,“但他说这只是一时的,有时效,若最后没到达苗疆取得草药解毒,我照样得死。”

阿木尔皱着眉,苦思冥想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勃律吃了两口,忽地沉声问阿木尔:“符€€那边有消息了吗?”

阿木尔回神,摇摇头。

勃律咀嚼的动作慢下来。符€€比他们出发的要早些,策马比他们坐马车更是要快上不少,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凉州,或者已经从凉州入了草原。

“再等等吧。”勃律对阿木尔说,“若是有信鹰从凉州飞出来,路上也需要些时间,你且记得一路留下标记,让它寻得到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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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都带着呢。”阿木尔拍拍腰间的小囊*,里面装满了独属他们穆格勒部用于驯服信鹰的东西。

雨并没有如元毅所说的只下半日就会停歇,而是下了一天一夜,将客栈前的凹地都积满了雨水。

勃律从客栈中走出来,抬头望了望已经放了晴、还掺着一些阴云透出片片阳光的天,对上刺目的阳光时难以忍受地抬手挡了半寸。

从他身边走过的许言卿还在骂骂咧咧,一个没注意,重重踩进客栈门外的水坑里。男人大叫一声,骂的更起劲了,抬着湿漉漉的鞋子,扶着竹苓一蹦一跳地来到马车旁。

跟在神医旁边的小丫头在等许言卿背过身要爬上马车时,一个劲的朝人后背大胆地翻白眼。这一路上她和自己师父坐在同一个马车里,那是日日都听许言卿念叨,堪比她曾经暂居庙中日日都能听到的枯燥佛经,快把她的头都念秃了。

谁知许言卿似是有所察觉般,半个身子都趴在车上了,还回头瞪向竹苓,愣是把女孩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神情尽收眼底。

不一会儿,那辆马车里就传来吵闹声,架势仿佛快把车顶都掀开似的。

勃律看在眼里,觉得这师徒二人尤为好笑,二人之间的举动氛围更为随意。

€€€€有个小徒弟看来当真是不错,寂寞无聊的时候抓来打趣几番,闹上几次嘴,过后心情好得不得了。

他记起被他们丢在京中府里的元澈,飞快地低笑一声,就收起唇角。

或许是元澈跟阿隼之间到底隔着一个东越的交易,无论如何两人之间都做不到像真正的师徒那般。若是天底下没有那么多纠纷,或许二人还能续上一段这人世间总道来道去的真正缘分,做一对正儿八经的师徒。

可下一瞬,勃律低了低头,拇指和食指在衣袖下无意识地搓了搓,又觉得这念头也不一定真的正确。

他不禁想起最初和阿隼相遇的情景。他和阿隼之间又谈何不是隔着中原和草原上百年的纷争恩怨,是他主动招惹的阿隼,这天降下的红线才把他们绑在了一起。

元毅收拾好最后的东西,向客栈买了两瓶酒,打算路上饮。结了银两来到门口,看到勃律迟迟未踏出去,不禁奇怪。

他来到勃律身边,询问:“启程吧?”

勃律的视线从元毅的那辆马车上撤回,闻声扫他一眼,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点头走下木阶。

元毅顺着也看眼他已经让给神医的马车,追上去好笑着问:“怎么,你也想做我的马车?”

勃律睨他一眼:“你不是送给他了,怎么还称呼是你的。”

元毅一拍嘴,长长惋惜一声:“唉,说起来总归还是不忍心。那马车可值京城里半个宅子呢。”

勃律前行的脚在听到这话后狠狠顿住,不可思议地回看元毅,恨道:“你就把这么值钱的东西随手送给了他?”他指着马车,就好像已经指到了许言卿眼前一样。

他忿愤道:“简直暴殄天物!”

元毅笑嘻嘻地说好话:“但为了公子,陛下说这点银子金子还是值得的。”

勃律没听进去,气愤的钻入马车内,也不知道究竟在生哪门子气。

元毅稀里糊涂的,就听一旁的阿木尔风凉地说:“我们现在缺钱缺的紧,听你这么挥霍他在气自己。”

元毅听后恍然大悟,心里开始盘算起来回去是不是应该抬上一箱金子送来给穆公子示好。可又转念一想,他怪道:“不对啊,你们不是住在祁府吗?”

阿木尔犹豫了一下,把自己也算进去,点了点头。

“听陛下说祁府这主人和大庆有点关系,现在又在为陛下做事,怎么会让穆公子没银子花呢。”

阿木尔一想,按照阿隼和勃律现在的关系,貌似是这个理。可他却替勃律说:“总归不是自己的东西,用起来到底不顺手。”

元毅听明白了,琢磨了一阵,道:“看来这祁府的人也不怎么样,如若是我,断不会让穆公子受这种委屈。”

阿木尔看他一副大有要对勃律挥手撒千金的模样,张张嘴,愣是没把噎在口里的吐出来,沉默地闭上嘴,让元毅误会更深。

他钻进车内,扫眼已经开始冲着勃律一个劲献殷勤的元毅,别过头拿手拖着下巴。

他剩下的路途如何都不敢去看勃律,生怕被勃律抓出蛛丝马迹。

他深吸了好几口,想,算了,现在被夹在几人中间里外不是人,等真出了什么事,也是他们自己解决。

几千里外的西北,两兵的军旗屹立在地上随风鼓动,军营内人人面色沉重,但对西方的坚守仍然攥紧手中的佩剑。

军营外不远处的一座小土坡上,坐着一个红衫女子。她手抵长枪,正神色肃然遥望西方,时刻留意着远处看不见的敌人动静。

这时,左侧传来驾马的马蹄声。女子警惕回神,飞快回头望去,眯起眼,遥遥看到有三匹马正向着军营辕门而来。

女子当即站起身跳下土坡,大步走到辕门外,驾着长枪瞪着来人,高声喝问:“来人是谁?”

三匹马吁声停在了女子面前。头匹马背上坐着一个堆笑的蓝袍,他看到辕门前的女子,诶呦一声,急忙下了马,朝人拱手,唤了声:“余夫人。”

女子顿时皱眉:“你是谁?”

中官笑着应答,说自己是陛下吩咐前来送旨的。

女子见他出示了腰牌,才将信将疑把人领了进去。

“陛下有何旨意?”女子来自江湖,洒脱惯了。中官倒是没在意她话中的不敬,却也没答,只笑着说要先见到余老将军。

女子撇嘴,只道好吧,就把人领到了老将军的帐子外。

此时帐中传来细语,好似里头有人在谈话。女子让人进去通传,一听宫中来了人,帐中的几人纷纷急忙踏出来。

见是陛下身边忠心耿耿的中官,余淮黾大惊,过后上前问:“公公怎么来了?”

他皱眉:“可是陛下那里出了何事?”

“老将军放心,陛下在京中一切无碍。”中官笑道,“咱家此次前来,是给将军送旨的。”

余淮黾一听,这才注意到老中官两手上捧着的一卷金灿灿的帝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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