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牧安听后想起段筠说的话,小声自语了句“竟真是这样”。
€€€€看来上京的动向与段筠说得八九不离十,那朝中有人借此想要勃律命的事情也属实。
勃律每听到他的自语,揉揉眉心穴,想起坐船就头疼:“那船坐的极其不适,让我晕的厉害,差点折了半条命,如今想想没死在船上真是庆幸。”他心虚下又喝了几口杯中水,没把船上发生的有关刺杀的事告诉祁牧安,免得担忧。
祁牧安没看出勃律的掩盖,而是狠狠拧眉:“那湘王如今在哪?回上京了吗?”
勃律想起这件事还没告知祁牧安,怎么说对方也是挂着名号的王爷,磕着碰了他们这些人总归得给东越赔罪。
他摇头如实交代:“没有,我先行从苗域出发,他和神医由阿木尔驾车赶往荆城,落座城中阿木尔会和我取得联系。”
祁牧安心中竖起谨慎,久久无话,沉思下脑中快速转动€€€€
元胤这人,据他了解,除了身边的容瑾昱,其实没有真正信任过任何人,就连对手足都怀着三分戒心,这和早年争夺皇位有所关系。而他所听到的湘王,是个乐衷于游玩的闲人,不理朝中事,更没什么能力。
可这也是他听说来的,此人生于帝王家,当真就无害?可话说回来,他到底藏得多深,谁也未可知。
那元胤为何会让这样一个人跟着勃律一路监视他?若说此人手无缚鸡之力,那这一路上反而成了勃律他们的累赘,更不用谈何是胤承帝怕勃律死在半路得不到心中想要,特意让人来护着。
……还是说此事是湘王做主,有所企图?
祁牧安缓缓抬眼,看着勃律须臾,直到对方察觉到目光。
勃律扭回头,正好撞进祁牧安的眼中。他心里咯噔一下,仿佛被看穿了一般。
他扯动嘴角,轻道:“怎么了?”说完这句,他抿住嘴,心道该不会阿隼看出了些什么,要来质问他?
祁牧安这时候看出勃律一脸随意且虚心的姿态,心中不免升起怒气。
他在心里反复锤砸了许久,到底还是问了出来:“你和胤承帝到底做了什么交易?”他这话说出口,目光随之一瞥,瞟向桌边阴影处里放着的沉色的狼符。
“元胤虽然图你的战力,但单单凭借一支狼师的支援,他还不会赌这么大把西北兵权全权交予你掌控。”
祁牧安收回视线,瞧出勃律慢慢僵硬的嘴角,继而转进他的眼中紧紧盯着他:“不妨我换一个问法€€€€你究竟做了什么,会让胤承帝甘愿将西北兵权交给你?”
勃律撂下杯盏讶然望他,结舌了片刻:“……你在西北,连这都知道?”
祁牧安扣住他的手腕,眸光凝住严肃:“在符€€来西北的那日我就查觉不对了,我曾问过他,但那家伙现在被你管的嘴巴紧的厉害,什么都问不出来。”
勃律同样定定望着祁牧安眼睛数刻,最终松口气,拍拍他捏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慢腾腾道:“也没什么……就是答应东越帝,说服大漠结盟而已。”
“你说什么?”祁牧安当即震惊,瞪圆眼睛不可思议地瞧着勃律:“你疯了?大漠的人可比大庆还难缠,他们一直处于自己的争斗中,各个王宁愿和高卢人往来也不屑与我们过多交往。”
“我知道。”勃律沉口气。
他挪了挪身子侧着靠在桌案沿处,一半脸没入黑暗,另一半则在烛火下闪亮。他微微歪头,侧首瞧着祁牧安,道:“你还记不记得,必勒格曾经送我一把匕首赔罪,被我退回去了?”
祁牧安闻声仔细思索也没想起来:“你说的是什么东西?”
“咦……”勃律怪道,“怎么,当时你不在吗?”
祁牧安黑着脸瞧他。
勃律托腮使劲回想了一阵,才恍然,好像当时阿隼真的不在,他那时候正避着这人绣香囊雕狼符呢。
祁牧安说:“我记得他之前来你狼师送什么东西,人是我侍候的……”这句还未说完,他就断了音。
勃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从祁牧安地面色上一下子把思绪拽回当年,立刻想起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当着父汗的面罚了阿隼。
勃律咳嗽一声,狠狠咬了下嘴唇,低下头道:“之前在族中,必勒格遵父汗之意曾要送我一把回鹘匕首,那匕首是大漠财权的象征,他们所有人一直在寻找争要……只要我呈上这把匕首,我就有和大漠任何一个王谈条件的资格。”
祁牧安窒息一瞬:“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他们不好交谈,不领你这个情怎么办?”
勃律默了会儿,才吐出这句话:“但就目前来说,也别无他法。”
“你真是,胡闹……”祁牧安闭了闭眼,颇为无言:“难怪元胤会答应你这个条件……这可比你的狼师要诱惑百倍。”
有了大漠的相助,东越可一骑压大庆,这仗打起来就快了许多,也轻松许多。
第二百二十九章
翌日一早,祁牧安起来的时候已经在帐中不见勃律的踪影。他坐在榻前觉得好笑,之前以往每每面对这情形的都是勃律,现如今风水轮流转,转到他头上了。
他环顾一圈,瞧着帐中略显寂寞的摆设,心笑道原来勃律之前起身看到的大抵都是这样。
这时帐帘被人掀开,段筠端着今早的饭食目不斜视地走进来,将食案放到小几上就要离开,是祁牧安下地叫住了他。
他问勃律去了哪里,段筠说,人去了狼师。
“这么早跑狼师作甚?”祁牧安不解。
“属下不知。”段筠面无表情地摇头。
“行了,你退下吧。”祁牧安笑着叹口气,叫人出去。
等段筠作辑出去后,祁牧安披好外衫洗漱完,慢腾腾坐在小几前,端起粥碗喝了一口,随后又夹起一筷小菜咀嚼,最后长长叹息。
€€€€人不在自己身边,吃饭的时候果真索然无味。
而一大早就跑出去的勃律此刻正在狼师驻地内的空地上,他天微亮就把符€€从榻上踹了起来,让人拎着刀同自己比试。
“你这是要做什么?”符€€摊手抱怨,觉得现在的勃律虽然恢复了生气,但依旧改不掉这些年染上的某些叫人难以理喻的脾气。
勃律就当没听见他的埋怨,在对面摆好架势,呵道:“拿你的刀。”
符€€头大,只得依言把刀子在自己手上转了一圈,之后架好。然而出人意料地,就在他刚刚扎好步子还没回神的时候,对面的男子招呼也不打一个,就一个箭步便冲了过来,刀直抵他的喉咙。
符€€吓了一跳,赶忙甩刀挡住勃律的攻势,两刀相擦发出刺耳鸣叫,他也借势将来人挡退几步。
可还不待符€€喘口气的功夫,勃律就如一头闷头直撞的野兽,再次挥刀冲上来,二人在空地上打了起来。
符€€越打越发现不对劲,觉得手上的刀在勃律的招式下借机讨得太多,虽然对方没有让自己真正得逞,可若是放在战场上持久下去,勃律终有败在他手里的时候。
符€€利用自己的优势,面上渐渐游刃有余,可心里却愈发慌张。昔日他在勃律手下讨不到那么多好处,怎么如今再次对打下来,他竟能压过勃律?
符€€睁大眼睛,在勃律劈刀坎来的瞬间挥断他的招式,猛然后撤两步,定在原地指着他:“你……你怎么……”
勃律停下来重重喘了好几口气,而后静静闭上嘴直起身子。手中的刀子转到左手中,他抬起右手在眼下握了握力气,随后抬起眼睛,漫不经心地转动手腕。
符€€讶然:“你的刀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慢?”
“解完毒后身子倒是轻了不少,但仍旧比不上往昔,所以肯定会慢。”勃律似乎并不当一回事,只有符€€在对面震惊不已。他若无其事地垂下手,同符€€说:“我现在的武功顶多是之前的六成。”
符€€迷茫:“不是……你不是解完毒了吗?”
“去苗疆之前就说过了,这毒只能解七八成,解完武功能不能恢复到全盛之时并不好说。”勃律默了一下,“更何况,我现在毒只解了一半。”
“什么意思?”符€€狠狠拧眉,“敢情你昨日说解完毒了是诓我的?”
勃律说:“这是我和神医之间的约定,先解一半助我来西北,剩下的一半等带他进草原再解。”
符€€愕然说不出话,在原地来回踱步,焦躁地抓着头。
“我说呢……我说为什么这次比试起来你好像不在状态似的。”他来回嘀咕,最后看向勃律斥道:“那你还来西北干什么!你现在这样怎么上战场?”
“打延枭足够了。”勃律不以为然,“剩下的我慢慢习回来,没准多和你比试几场就找到感觉了。”
符€€对现在的勃律是又气又恨,瞅着勃律牙直痒痒。他重新把人端详了一遍,试探问:“那你只解了一半,毒现在还会发作吗?”
勃律一愣,想了想后抬起手臂转转:“倒是没有再发作,应该是已经解了七七八八,就差个根了。”
“那就好。”符€€松口气。
勃律低头看看自己手掌,这些日子他身上的热度一直持于平衡的状态,不冷不热,就算再怎么武动也不会升高。不过许言卿在苗疆里给他说过,这毒解完总归会有后遗症,他身上的热度已经低于常人,缓不过来了,夏日身上会舒服些,到了冬日仍会有些不好受。
勃律叹口气,收了刀子,走到符€€帐子外只有两节的长木梯上,解开水囊喝水。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默默离开了一道身影,若是勃律抬头望去,一准能认出此人是谁。
符€€捂着头觉得头疼,他看眼一脸闲适的勃律,道:“你在这坐着,我去叫人给你准备饭。”
勃律点头,客客气气说了声“有劳了”,把符€€吓得抬脚就走。
他一个人独自在帐外坐了许久,仰面盯着天上飘忽来飘忽去的云出神,身旁何时站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还是那人的唤声把他的神扯了回来。
勃律狠狠怔愣,过了一息才茫然地抬头闻声望去。只见他身边站着一个模样十八的少年郎,腰上别的是狼师的令牌,手上端着食案,正扬着笑脸冲勃律笑。
少年郎笑脸盈盈对勃律道:“殿下,该进帐用饭了。”
勃律恍惚了一阵,叫住少年的身影,让他把食案就放在木梯上。
“多谢你。”勃律笑笑,端起粥碗。
可那位少年放下食案后直愣愣地站在旁边半点没有要走的意思,勃律疑惑望去,见少年突然笑地昂扬,满脸兴奋地询问:“殿下,我能坐在这里吗?”
勃律一愣:“当然可以。”
于是他就见少年喜滋滋地把木梯上的食案小心翼翼挪了挪,隔着它坐了下来。
勃律觉得这个少年好笑,笑着歪头瞅着他,看得少年颇为不好意思。
就在对方斟酌着该如何开口得时候,勃律微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听,眼睛十分明亮,中气十足得回道:“殿下,我叫乌力吉那仁。”
勃律小声念了一遍少年的名字,由衷称赞:“真是个好名字。”他再次扫向少年腰间佩戴的狼符令牌,令牌在阳光下耀着光芒,可见主人每日用了多少心思去呵护。
勃律道:“我从未在狼师见过你。”
少年挠挠头:“殿下没见过我也正常……我自小就生活在左贤王妃那里。”
“左贤王妃?”勃律困惑。
少年红着脸解释:“我的阿娜是跟随左贤王妃嫁进穆格勒部的。”
勃律恍然大悟,听闻早年左贤王妃嫁入穆格勒的时候,身边带了一个忠心耿耿的侍女,只是这个侍女何时结了亲,又是同部里谁结的,他就没有听闻了。
勃律问:“你既然长在左贤王妃身边,那应该跟在特勤麾下隶属鹰师,为何要来狼师?”
少年没听懂勃律这席话的深意,他激动道:“因为狼师要来杀敌啊!我一直崇敬殿下,想像殿下一样策马战场,所以就来了。”他抿了下嘴,“而且这世上已经没有鹰师了啊,鹰师全部没入狼师了。”
勃律的手指扣住瓷碗边缘,失神下用指甲无意识来回剐蹭。
人人都这样说,人人都说草原只有狼师,人人都要让他竭尽全力,说他是草原的希望。
勃律喝了口粥,笑着问:“特勤不好吗?”
少年不理解勃律这话问出来是何意思,但还是如实答道:“特勤自然很好啊,特勤英勇善战,不仅是穆格勒的骄傲,还是别勒古惕部的骄傲。”
少年斟酌了一下,继续道:“可是殿下是草原所有人都奉为狼神的存在,殿下的狼师在草原上的声名独一无二,是最英勇最厉害的军队,是我们儿郎最向往的军队。”
少年见勃律一直不出声,有些急了:“殿下,我说的都是真的,每次我见别的部族的儿郎,他们凑在一起都这样讨论,都在说以后会入谁的麾下征战,这里面的人就数想去狼师的最多,进了狼师,讲出去可就风光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