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 第176章

勃律把他的手毫不留情地推下去,好笑地说:“我若是没好,你现在看到的是鬼吗?”

听他这么说,符€€也跟着笑了两声,嗓音听起来简直比勃律自己还开心,一颗心慢腾腾放下来。笑过,他绷直唇缝,极力想压下上翘的嘴角,奈何只能尽力趋平。

他搓搓手,往人身后瞅,没见到其他人。

“阿木尔呢?”符€€问。

“我先行一步,阿木尔和神医他们一道后居荆城。”勃律观望着狼师的驻地,神色肃然地转了话题。

他问符€€:“你带过来的兵有多少?”

符€€愣了愣,说了一个数。

勃律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怎么这么多人?乌利瀚部的兵马也在其中吗?”他再张望一圈,惑道:“我没见到必勒格,必勒格没来,乌利瀚又是谁在统帅?”

符€€这时候放下手,慢声讲:“勃律,这是单单狼师的人数。”

勃律惊愕,张开嘴后又飞快舔了下嘴唇,难以置信:“……狼师如今哪来的这么多人?”

符€€端起自己的碗碟,把勃律带入身后的帐内,边走边说:“是特勤将鹰师并入狼师了。”

勃律听后只更觉匪夷:“鹰师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马,表兄为何要如此做?”

符€€放下碗筷,从柜中取出这些日子保存好的兵符递在勃律眼前。一枚男子很眼熟,认得是属于鹰师的令牌,而另一个,却不知来自何处。

索性符€€很快解了答:“这是鹰师的鹰符,和必勒格让我转交给你的乌利瀚部兵符。”

男子深吸口气,先把刻着鹰头的符令递进勃律手中,述道:“勃律,这世上已经没有鹰师了,现今只有狼师,特勤让我问你做决定该如何处置这枚鹰符。”

勃律的手指在碰到兵符表面的冰凉温度时一颤,握着强行塞进手心的鹰符摩挲了很久,好一阵都没有讲话,眼神悠长不知在想些什么。

符€€站在他面前等了许久都没得到对面人的回话,最后他实在忍不住,拿指节搓搓鼻下,率先重新开口。

“狼师如今的兵力能和往昔相媲美,不是挺好的吗?”

勃律回神摇摇头,把鹰符收入腰封内:“我只是觉得表兄不应该做到这个地步,他的背后还有母族要护。”

符€€沉默了一个呼吸,犹豫着决定还是说出口:“勃律,我带兵出发的那天,特勤让我给你带句话。”

勃律抬眼望他,示意他说下去。

“特勤说,你不用觉得负担太重……以及,他和所有人都在等着你回去。”符€€说出这句话,忽然明白了海日古当日同他说的到底是何意思了。

充入狼师的全部鹰师将士都是自愿跟随他来到东越西北战地,自此以后他们跟随的不再是海日古,而是作为狼师的战士下半生忠于勃律,听命勃律。

说到底,这些人并非长在狼师,他们的命根起始到底还是在鹰师。特勤让他转达这样的话,这是怕勃律误以为将鹰师交于他手中太过任重道远,怕鹰师在他手上出了何事由此整日绷着紧弦,回到草原不好向特勤交代。

勃律听完狠狠怔住,瞬间就明白了海日古的意思。他缓出口气,闭了闭眼,点点头低声吐息:“我知道了……”

符€€看了眼左手,没等人询问,干脆便将另一块兵符也直接一并塞入勃律手掌间。

“必勒格需要坐镇族中,来不了,同狼师一道来的乌利瀚兵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兵,实力不输东越的西北兵力。”说完这句,符€€又向勃律报了一个数,这次的数目远大于第一次所报的数目,这是他所带来的全部兵马。

他说:“除却乌利瀚的兵马,小叶铁铊部的兵马也在其中,全凭殿下令。”

“甚好,甚好……这太好了。”勃律不断低语,此番符€€带来的兵数远远超出他所预料的范围。他抬头看向男子,肃道:“你立刻传回信鹰,告知他们我已无碍,无需担心,并且已经抵达西北战场。等我回去,必亲自答谢。”

符€€当即应下,正打算折身出去吩咐人准备信鹰的时候,在后的勃律沉吟过而忽地再次开口。

他点着男子道:“符€€,信鹰的事你让狼师内信得过的人去传,你还需要帮我做件重要的事情。”

“好。”符€€转回身点头,语气肃然:“殿下,请重新下令吧。”

听到这久违的称呼,勃律手指滞住,没两息垂下来,面上忽而笑开。他上前两步与符€€并肩走出帐子,往狼师驻地的深处走,边走边说:“你将狼师重新划成三师,再集结一部分精锐给我,由我亲自率领。”

“那剩下的呢?”符€€疑惑。

勃律站住脚跟,颇为满意和称赞地望着他,说:“剩下的,小王命你率一师,其余两将由你从中筛选能者居之。”

勃律瞧着他略显呆愣的表情,轻笑:“怎么样,三年了,还能胜任吗?”他激道,“任不了早些开口,小王重新物色人。”

符€€一听,立马绷住脸,神情严肃认真,“我定然能胜任。勃律,莫不是阿隼那小子同你讲了我些什么,让你觉得我这些日子里替你统帅狼师出了错?”

勃律摇头,说到此却被惹笑起来:“说到此,我还没听听你此战的丰功伟绩呢。”

符€€面上闪过一阵青一阵红,有些听不出这话里头到底是在夸他还是骂他,还是那阿隼学会玩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下流手段,当面不敢数落他,背着他和勃律嚼他舌根?

然而勃律丝毫不知道符€€在想些什么,面上也没露出怒意,这让符€€松了口气。

只听这如今重拾辉光姿态的男子笑着与他前行:“走吧,带我去转转现在的狼师是何模样,见见将士们,也顺道让我听听你是如何打下的胜仗。”

他朝符€€眨眼:“劝你现在想好功赏,一会儿可不会给你时间去想这些。”

第二百二十八章

勃律晚上是回到祁牧安的军帐休息的,回来的时候手上抱了几件衣衫,是一些符€€从草原为他带来的曾经经常穿的衣裳。

进来的时候意外发现祁牧安还没睡下,在昏暗的帐中坐在桌案边看着什么,手边只燃了一节烛台。

勃律不禁瞥了他几眼,放下手里的衣衫,折身把周围的烛火全部点亮,帐子里瞬间明亮了起来。

“怎么还没睡?”他走过来。

“在等你。”桌案边的人这样答话。

“等我?”勃律失笑,“你怎么知道我晚上一定会回到你这,没准就近在狼师搭帐子住下了。”

祁牧安没回答他这句话,避过继续追问:“怎么回来这么晚?”

勃律再一次失笑,拉过一盏矮倚坐在祁牧安对面,二人隔着约莫有半臂长的案面相视。

“你怎么了?”二人无声看了半响,还是祁牧安先看出勃律的异样。

“我只是觉得……”勃律垂下头,让自己的面容掩在烛火照不亮的阴影处,时明时灭。他斟酌了有多久,祁牧安就等了有多久,直到他再次开口。

“我只是觉得,我这几年,像是庄生晓梦。”

“明明几日前还深陷毒苦,这几日却可以重新拎起刀,重新有脸面站在将士们的面前,仿佛我还是我,从来没有陷入低谷自我厌弃。”

勃律手撑住下颌,讲完这些把脸没入掌心,无力笑了几声。

€€€€他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笑话。

因为中了毒不报任何希望,他便也失去了对任何人甚至对自己的希望。他开始自卑自厌自恨,开始没脸见昔日一起并肩杀敌的将士,开始躲着见任何人。

他深知在和祁牧安重逢之前,他厌弃自己到把浑身要抒发的怨水全洒在别人身上,变得不可理喻,荒度剩下的时日。

勃律在祁牧安对面深吸一口气吐出来,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真好。”

祁牧安好似没听清,瞧着他重新问一遍:“你说什么?”

勃律收住笑摇摇头,示意并没有说什么,自己在桌上寻摸过来一只茶壶,拎起来打算倒一杯水解渴。

祁牧安在忽明忽灭不断颤晃的烛火中静静端详了会儿勃律,忽地也开口说了一句:“确实真好。”

这下换成勃律眼带疑惑,抬头看他,但很快,男子就反应了过来,原来这家伙是听到自己方才念了什么。

“能看到你重新回来,真好。”祁牧安笑了笑,身子前倾些许,面露疲惫地执起勃律空闲的手贴上自己面颊,叹喟一般道:“我在草原上时,一直期望有能和你一起并肩上战场的机会。”

“那你养好伤,现在就可以实现了。”勃律感觉掌心微痒湿热,这人竟是虔诚般吻了上去。他想屈指抽出来,奈何对方抓的紧,怎么都不松手。

勃律无奈,笑他:“这是在干什么?”

祁牧安不语,过了会儿捏捏他的手骨,说:“我怎么感觉你比我离开上京的时候还要瘦了。”

勃律一噎,瞪他:“你试试在苗疆天天吃虫子是什么滋味。”

“那神医苛刻你了?”祁牧安眉心挤出一道。

“苗疆那谷里除了草就是草,能吃到什么好的。”勃律抱怨,趁此机会用力把手抽回来,手肘支在桌面,倚在桌边仰头喝水。

祁牧安注视着他:“此去苗疆一切还顺利?”

“挺顺利的。”勃律咽下水道。

祁牧安语气蓦然肃下:“那为何上京的人一直打探不到你们的行踪?”

“你让人寻我们的行踪了?”勃律一顿。

“让你一个人在上京我怎么能放心。”祁牧安垂首扶额,悠悠吐息:“况且……你是因为我才去的苗疆。”

勃律哑然,搁下手中的杯盏,用食指点了点桌面,眼睛一转就想到留在府中的人,小声嘀咕:“原来是纪峥给你传了信,这家伙怎么还添油加醋。”

“不止纪峥,你别乱给人叩锅。”祁牧安笑了一嗓,“我醒来下不了榻,是好几日后先见到突然来西北的符€€,从他口里得知的。”

男子叹气:“之后能下地慢慢处理军务了,苏俞才说从上京送来的信已经被送进军营好几日了,信被纪峥用了加密,他们看不得,我打开看才知道,他应该是在你们离开府的那天就传来了西北,然而我却隔了许久才看到。”

“他都在信里说了什么?”勃律迷眼。

祁牧安无奈,转身从一堆书卷里抽出那封信纸递给勃律。男子展开瞧了没两眼,就被气笑了。

“挺能耐,这不止添油加醋了,已经开始写话本了。”勃律气的险些没把纸撕烂,抬头瞪着祁牧安:“我怎不知他这么有才华?还有你,这种扯犊子的玩意儿你也信?”

祁牧安笑着安抚他:“难道你不是为了我吗?”男子意味深长的扫眼他手中捏的信纸,“‘穆公子得闻将军负伤不醒,在屋中以泪洗面,悲恸不得进食’我都会背了。”

勃律咬牙切齿,唤人大名狠道:“祁牧安,你也长能耐了。”

他现在动作稍微一大就能扯到伤口,笑一笑胸腔就震响,牵着被缠在细布下的血道一阵一阵泛疼。

所以祁牧安只笑了两声就收了声,叹息一口,语气有些委屈:“我们不是说好了,不要这般唤我。”

勃律气道:“你活该。”

祁牧安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微微抬起下巴呼出一口气,挂着嘴角把话引子扯回正轨:“苏俞说我是三月十一醒来的,那时候你们到苗疆了吗?”

男子瞥他:“作甚问这么详细?”

“自然是想听听,这些日子你都做了什么,好让自己放心啊。”祁牧安轻叹。

勃律沉音后想了片刻:“三月十一还没有到苗疆,那时候应该还在船上。”

“船上?”祁牧安眸光一闪,捉住这个字词:“可纪峥的信上说,你们走的陆路。”

勃律舔了下唇,朝天翻了一记白眼。他看见信纸上写的恨不得感天动地的故事了,纪峥还把他们得路线画了一遍,简直仔细。

他啧了一声,如实同祁牧安讲来:“还不是因为东越帝那只狐狸,狡猾得很,嘴上一边答应让我出京,一边又让湘王跟着我们,理由还说的那般冠冕堂皇。”

祁牧安一顿,反应过来:“湘王和你一同去的苗疆?”

勃律“嗯”了声。

男子慢慢沉下眼神:“怎么讲?”

桌案对面的勃律喝口水,把这一路对元毅的不满憋闷全一股子如水般倒了出。

“这湘王说的好听,是同我们一道去苗疆享他的游乐,实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就是来监视我。”勃律啧气,“他说什么原本计划好的路线已经被东越朝廷的人知道了,所以才让我们改走水路避劫。”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