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胤这个人虽然有时候看上去表里不一,但必要时该信守的还是会信守。可这时候要是有人掺一手进来,怕是我们都会一举两失。”
“我现在还没有收到胤承帝那边有关湘王的来信,还是戒备点为妙。”
勃律听后垂首思索,半响没说话。倒是祁牧安先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目光在他身上留恋了许久,微笑出声转移话题:“挺好看的。”
勃律回神,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衫。身上换的是前两日祁牧安托人去城里替他买的,买回来这是第一次上身,意外的合身。
“走吧。”祁牧安往外走,出了帐子走了没两步身后就跟上了一个无声的人影,默着个脸一言不发。
勃律的视线从段筠脸上收回来,拉着祁牧安朝前快走了两步,避着段筠小声道:“你怎么还让这个闷葫芦天天跟在你身边?”
祁牧安笑了笑:“无非是我现在需要养伤,昌王军中的事务和余老将军那边都需要苏俞去处理,我身边没人照顾,才临时把他调了过来。”说完,祁牧安侧眸瞥了眼落后一步的男子。
勃律呵了一声:“那人我交谈过几次便看出来了,狐狸心眼,也不知是不是怕你跑了还是怕你死了他没了帮手,才在你身边安插人。”
祁牧安话锋一转,却说:“怕是还因为一件事€€€€我把元澈押在府里了。”
勃律狠狠愣住,有些摸不清头脑:“你把他押在哪了?”
“府上他自己的院子。”祁牧安瞟了勃律一眼,“元胤想让元澈继他位,可他除了容瑾昱信不过朝中其他人甚至任一手足,容太傅辅佐胤承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居高位事务繁忙,又并不特别精通武学,勉强能交予元澈国学大道。他是看上了我跟随义父辅佐太子多年,才借此机会朝我提出条件,教导元澈,辅佐元澈,让他当上未来太子甚至于未来皇帝。”
“我们之间本来提出的条件很简单,我领昌王军送他,他借我打大庆,可这条件他非要加上一等,我岂不也要加上一等才不亏,便开口让他将元澈留在我身边,无重大事宜不得回宫。没想到他这戒心如虎的人竟然同意了,可想而知为了这个幼弟,他有多大的期待。”
祁牧安接下来话意所指身后那人:“可元胤毕竟不是一个肯作罢肯让自己理亏的人,于是便把段筠添进了昌王军。我想了想,这个买卖比较划算,就默认了。”
“他虽然是东越人,曾经又是胤承帝身边的影卫,但不得不说能力极高,我能这么快在东越站稳他有不小的功劳。胤承帝能让他在我身边做事,助我了解东越,我还得感谢他。”
“难怪元澈身边总是跟着一些你的人,还以为你是好心帮东越皇看护皇子,原来是藏着心思。”勃律念道。
“利益面前,谁都要谋上三分。”祁牧安看着勃律说,“你不也一样?”
勃律笑了一声,没再说话。确实,他们又何尝不是为了身边重要之人在风云中谋划。
荆城与边疆战场相邻,是非多,戒备森严,城外有士兵在严加盘查有没有混进城的可疑之人,若不是今日勃律身边跟着祁牧安,他凭一人怕是难进城内。
等他们到阿木尔一众人落脚的客栈的时候,恰巧看到元毅扇着扇子悠哉游哉地往外走。
也不知这人到底带了多少行囊,今儿又穿了件勃律没见过的颜色衣衫,倒是比往常要淡色不少,但依旧叫人远远遥看一眼,就能准确无误的根据衣裳认出哪个才是元毅。
元毅踏出客栈门槛也看见了他们,笑容立刻乍现,手里的扇子扇的快上几分,明显很愉悦。
“来的真快。”他嘴上高兴的念念有词,脚下快步向二人走去:“我玉牌才将送进去半日,你们可就来了。”
到了二人面前,元毅先是把活着好端端地站在地上的祁牧安含着笑上下打量了一遍,夸道:“不错,竟然醒过来了,你可知当初我们得到消息的时候有多惊慌呢。”
祁牧安说:“湘王说笑了,你我之前素未谋面,祁某犯不着让湘王挂心。”
元毅摇摇头,并不认同他这句话:“你可是圣上一大主力,就算为了东越,我又岂能不挂忧。”
勃律等他说完,将玉牌还予他,元毅乐呵呵地揣进怀中。
祁牧安在旁边再次道:“湘王不知是心大,还是根本不介意。竟然在边疆地带随意拿出亮明身份的玉牌,也不怕被朝中有心人得知参你一本。”
看来对元毅用自己的玉牌往军营里向勃律传信的方法他并步认可。
元毅拧起脸,叫了两声:“这你可怨不得我,这全都是阿木尔的主意。”阿木尔得知利用元毅就一定能引起军营注意,将消息送到勃律耳边,便让元毅以身犯险半逼迫地摘了玉牌。
勃律想起进城看见的一幕,问:“我看城外有士兵在查阅进城人的身份,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这好办啊,我游历这么多年,这点小事还是能做到的。”元毅说这句话的时候骄傲地晃晃脑袋。
勃律一想便不再多问,现下人平安进城了就好,而后他转了话音:“神医呢?”
元毅叹息:“上头生闷气呢。”
祁牧安惑道:“这是怎么了?”
元毅看了他一眼:“你是不知道,这神医闹脾气起来是谁都哄不住,简直是祖宗。”
祁牧安沉默,似乎有些理解元毅话中的一番意思。
勃律蹙眉,在苗疆的这段日子里,他几乎把许言卿的脾性摸透了半分,现下知道定是有些缘由。他问元毅发生了什么事,元毅就绘声绘色把许言卿在路上干的那些破事儿讲了一遍,又讲阿木尔是怎么气的脸红,把人一路快马揪到了荆城。
勃律听完两眼只觉一黑。
€€€€知道许言卿不省心,却不知道是这般的不省心。
元毅一口气讲完,砸了咂舌,忽地视线看到了始终跟在祁牧安身后默默无闻的段筠。他眼前一亮,两步跨过二人,来到段筠面前,用扇柄敲了下他的胸膛,笑道:“呦,这不是陛下身边那个小闷瓶么?”
他端详着段筠面无表情的脸,笑地更乐了:“怎得几年不见,脸更冷了呢。”
段筠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往后退了半步,双手抬起向元毅行礼:“见过湘王。”
“€€。”元毅笑着摆手,示意他免礼,随后扯着要把人拉进客栈:“走,小闷瓶,跟我好好唠唠去。”
可段筠身形不动,牢牢立在原地,跟扎在了地里似的,见到元毅后也只是朝他行礼,便再没了其他动作。
见自己扯不动,元毅不乐意了,嘴上连连€€叫着,不满地睨他:“怎么想和你叙叙旧你也瘫着个脸呢?这几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段筠仍旧不说话,这是闻声的间隙眼珠子朝旁转了半寸,也不知有没有看到元毅。
勃律在前打断他二人的话,问:“神医此刻在哪?”
元毅执着扇子用扇尖朝客栈二楼点了点,告诉他们许言卿的房间。
勃律点头谢过,说罢便和祁牧安动身,抬脚朝客栈里迈。段筠见祁牧安动了,随着也抬起脚尖,要作势跟上去。
元毅看在眼底,瞬间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跟在段筠身侧用扇子捅捅对方的胳膊。
“我说为何会在这儿见到你呢,原来你现在是跟着他啊。”元毅向前面祁牧安的背上扫去一眼。他虽然对朝政不问世事,但头脑聪明,当下是何情景一联想便清楚个七八。
元毅眼珠子一转,笑了€€€€段筠身为影卫不能擅自离守陛下身边,此刻能出现在这里,定是陛下的旨意。
深了他也不愿多想,反正这事情无论里外都和他没关系,他这一路上不是听许言卿叽歪就是听阿木尔唠叨,一个比一个逗不得,他早就憋着一颗心想找人逗趣了。
今儿这不巧了,竟能在这偏地儿遇见小闷瓶。元毅唰得挥开折扇,在段筠身侧笑地一脸深意,当下想去凑热闹的乐楼也不去了,追着前面人的步伐重新回到客栈。
勃律和祁牧安直径上楼去寻人,段筠也想跟着上去,却被元毅一胳膊横在眼前拦了下来。
男人顺着胳膊看到旁边笑脸盈盈的人,就算面上再波澜不惊,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他们上去找人,我们在下面坐着聊闲话,就别去打扰他们了。”元毅笑起来桃花眼跟盛开了似的,眼尾如弯月,让人似醉非醉。
段筠却不吃这套,他收回视线继续想朝上走,奈何胳膊被元毅死死拽在手里,愣是把已经踩在一节木梯上的人给硬生生拖拽了下来。
客栈二楼,勃律还没走到许言卿那间屋子门前,就听见里面传出来的气急败坏的骂声。
这声音还不止一道,仔细听是两个人在对着骂,半途中有一个人狠狠倒抽了一口气,像是气没吸上来险些撅过去。
待他二人赶上两步来到门前,刚要抬手敲门,屋门就从里被人蓦然拽开。
阿木尔握着门沿敞开房门,没看到他们,头往后扭着,冲屋子里骂了些什么,转过头来看见凭空出现在眼前的两个人,将他吓了一跳。
阿木尔张着干涩的嘴唇愣愣瞧着勃律,结巴了两声,才把对方的名字唤完整。
勃律的视线越过阿木尔的肩膀,朝屋内望去,没看见许言卿,不知道这人是在哪里躺着和人吵架。
“几日不见,本领见长。”勃律的视线一转落在面前的阿木尔身上,把阿木尔瞧了一遍,点点头:“倒是比曾经还会骂人了。”
阿木尔踏出来合上门,深吸一口气后,指着屋门,话里话外都在说屋子里那人:“我本是想好好敬着他的,可他那种样子如何让我昧着良心敬得起来?”
他声音不大不小,也不知怎得就让屋里的人听见了,勃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屋中传出的声音打断。
“我用得着你敬?这天下想敬我的人多了去了!我告诉你,就算我去了皇宫,那龙椅上的也得捧我三分,你小子哪路来的人竟然赶这般对我!”
阿木尔无奈,耸耸肩,眼神冲着屋门斜去一眼,像是在对勃律说“你看”一样。他目光察觉勃律身边还站着有人,看过去瞧见的是祁牧安那张脸。
“醒了啊?”阿木尔再愣了愣,由衷夸道:“看起来恢复的不错。”他本以为中原人中这伤得在榻上多躺个几月。
勃律的声音扯回阿木尔的注意力,男子向屋门点点下巴:“他这是怎么了?”
阿木尔€€了一声,不耐地把这一路上的事儿同勃律讲了一遍,末了开口:“这可怨不得我,我这是迫不得已,不然我们现在还在路上晃悠着马车呢。”
勃律听后觉得好笑,但也只笑出来一声,嘴角就很快压平。
他对祁牧安道:“我有些事需要进去见见他,你们在外面等我吧。”
祁牧安看向勃律,想了一下,点头同意。
第二百三十二章
阿木尔觉得在许言卿门口站着晦气,又显得无聊,正巧这时候肚子饿了,便抛下祁牧安一个人下去点点儿小菜。
祁牧安静静在屋门口站了会儿,想听听屋内勃律避着他都和神医讲了什么,然而从人进去后到现在,里面都没发出什么甚大的声响。
他叹口气,背靠在身后的勾栏上。
不久后,楼梯处却传来一阵上行的脚步声。祁牧安闻声望去,就见湘王那张整日乐呵的面孔一点点从木梯边缘露出来。
元毅上来后只见到祁牧安,眼中笑意更甚,似是此番场景如他所愿,快走到男子身侧。
“祁牧安,祁将军?”湘王摇着扇子,这次终于仔仔细细把人瞅清楚。
“我回上京后没有正式拜会过祁将军,祁将军又身怀要务,整日繁忙,由此看来实在是我的过失。”元毅惋惜,“说起来,我们也有缘啊。我第一次听到将军的名讳,还是在汴州。”
祁牧安注视着他,没说话。
汴州百里外的那场仗是打的大庆,此仗让他在朝中名声大噪。上京的百姓虽然不知道他的名讳他的家世,也从未见过他的真容,却也知道胤承帝手下出现了这般骁勇的将军,人人心中都是喜悦的。
“民间传闻你之前上战场都是带着一副麒麟面掩真容,走哪带到哪,威风的很,怎么我从未在将军身上见到那张传闻里金灿的面具?”
“湘王说笑了,汴州一战我之所以用麒麟面,是因为碍于身份,不想让对方将领认出我,惹出两国是非,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自那之后我从未再带过这个东西,所以并没有湘王口中说的那般,经常把这样一张醒目的面具叩在脸上。”
元毅嘶了口气,凑上去追根问底:“当真没有这样一回事?”
祁牧安冷静解释:“我出京回京的声势不大,无人知晓,战场上又刀光血影,百姓没有见过我的真容,传的神乎些也正常。湘王莫要听信了才是。”
元毅努努嘴,摇头:“看来是可惜喽,我还真想一睹麒麟面的真容呢。”
“此物只是寄存在我处,我早已物归原主,怕是湘王见不到了。”说这话的时候,祁牧安的目光是落在面前的房门上的。
“听陛下说你是大庆人?还曾经在大庆太子身边做事?”过了会儿,元毅挑眉,胳膊斜支在勾栏上:“大庆人打大庆人?有意思,是什么让你叛国改投敌国的?”
祁牧安听出这话中的调侃,虽是无意之言,但若是换成旁人听,定是会恼上三分。可他在当年踏入上京、跪在胤承帝桌案前的时候,就已经为了勃律,坚定了未来要走的路。
“史上曾记载,几百年前曾有燕人挣脱燕国的朽条腐索,招兵买马,一举推翻燕国国君。如今我这么做,也算得上效仿先烈,算是在救大庆。”
元毅啧啧:“这么说曾经的主子,他听见怕是要伤心。”
“湘王慎言。”祁牧安蹙眉,“我如今可是在给胤承帝做事。”
元毅耸肩,便住了嘴不再问这个话题。
祁牧安方才余光就见段筠被这个男人拦了下来,此时只见他不见段筠,不禁问了声:“段筠呢?”
“跑了。”元毅叹息摇头,“我不过才追着问了他几句,他就跳到房顶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