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牧安点点头,头扭了回来,继续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不久后似是觉得无趣,他突然开口道:“湘王和段筠是旧识??”
元毅一愣,没料到他会没话找话同自己说这些。他笑起来:“算旧识,也不算€€€€或许在他心里觉得我们不算。”
“段筠是自小就养在陛下身边的影卫,陛下去哪他都跟着,一来一往的也就熟了。”元胤笑呵呵道,“这人小时候就有趣,长大了没想到还这么有趣。”
祁牧安侧首平淡望他:“看来湘王很喜欢花费心思与人打交道。”
元毅扇扇折扇:“你难道不觉得,这人世间千姿百态,值得我花心思去感受留恋?”
祁牧安却呵笑了一嗓,嘴角下压,声音沉冷:“那湘王跟在勃律身边,又是因为什么?”
元毅怔住,昂起来的嘴角僵在脸上,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的他措手不及。
“什、什么?”
祁牧安微眯双眼:“湘王为何执意要跟勃律去苗疆,此后又跟来到西北?”
“等等。”元毅立刻反应过来,觉得祁牧安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忙解释:“这是陛下的意思。”
“勃律王子可是被朝中右派视恶虎般的危险存在,有我在他身边,可以及时规避来自朝中的危害,更能让陛下得知他的行踪。”
“可有陛下手信?”祁牧安警觉道。
元毅撇嘴,慢悠悠合上折扇,从怀里掏出一个已经被自己压皱了的一张纸,上面盖着帝印,一眼辩真。
“我虽然不问朝政,脑子却不笨。”元毅有些委屈,“王爷来到荆城,靠近边疆,就算我是个背地里藏有权势的,也是要问罪的,我可不干这得不偿失的事儿。”
祁牧安从帝印上抬起头,默了一刻,放下几分警惕。
“所以你的意思是€€€€胤承帝让你在帮他,同时也让你监视他?”
元毅摊手,刚想说,但想起这人不是负伤卧榻了许久,许是有些上京发生的事情没有及时了解,于是话语便在嘴边改了字儿:“上京的事儿你知道了吗?”
祁牧安神情严肃:“知道一些。”
元毅见他这样说,唉叹一声,简言几句再把上京他所知道的事儿同他讲了一遍,什么勃律王子和陛下之间达成合作,什么朝中右派的势力等等。
“你也知道,本来勃律王子的身份在上京就是要被看押的,他和陛下做了交易,出于何种原因,都需要人跟着监视。”元毅心里觉得甚累,起初元胤把这件事儿交予他的时候他就想抗旨,奈何没这个胆子。
“这朝中陛下能信的甚少,我都不见得是他能全然相信的存在。”元毅摊在勾栏上,眼睛在周围转了一圈,突然压低声音说:“我身边也有他的人跟着,不然我还没能耐在苗疆那与世隔绝的地方向陛下传递讯息,又能轻易进这荆城。”
祁牧安听后顿了一息:“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元毅重复一遍,过了须臾沉口气:“我确实有自己的私心……但这事儿陛下知道。”
祁牧安闻之重新看向他。
“荆城纶城这两地我还从未来过,借此机会来看看也不枉费这一生都在外面游乐。”元毅笑道,“不过这谁都知道我无能,只知道游山玩水,没料到你竟不这样想。”
祁牧安收回视线:“我对勃律身边不了解的人从来很戒备,并不是针对湘王。”
元毅歪着头端详了会儿不再出声的男人,忽然弯眼笑出来,说:“祁牧安,我不得不提醒一句,你有时候未免太过于紧张他了。”
“在我看来,这位来自草原的勃律殿下,可没有那么脆弱。”
祁牧安瞟他:“事关他的事情,我一向很谨慎。”
“那也别防着我啊,我对你们真的没有任何威胁。”元毅哀怨,“奉劝你一句,有时候太过紧张,迟早要累死。”
祁牧安的后背从勾栏上直立起来,不理会元毅的这句话,自顾自说:“边疆毕竟是险地,既然湘王已经看着勃律入了西北,不日我会书信一封给胤承帝,让他叫你离开荆城返回上京。”
说完这句,祁牧安把盖着帝印的纸在元毅直勾勾的目光下塞进自己怀中,便不再看元毅,抬脚去叩响面前的屋门。
后方,元毅蓦地封了嘴,拿着扇柄懊恼地使劲磕磕自己额头。
他们二人在外刚说上话的功夫,勃律已经坐在了许言卿对面的凳子上。
他进来的时候环顾了一圈,许言卿是缩在里间躺椅上的,也难怪自己方才透过阿木尔没有瞧见这人。他视线扫过屋中摆设,发觉这人住的真是舒坦,屋子大的算得上上房,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有。
就是没见到竹苓小丫头。
勃律环视一圈后出声:“你徒弟呢?”
“跑了。”许言卿懒洋洋在榻上翻了个身,“跑去给她敬爱的师父买好吃的糕点了。”
勃律随着他这番话瞥到一旁架子上摞着许多糕点小吃的盒子,眼尾一跳:“你们这一路上吵架就因为你要吃这些东西?”
“身边有个能当银袋花的人,为何不用?”这话勃律就算不转脑子,都知道许言卿在说元毅。
许言卿说完从榻上撑起身看过来:“怎么就你一个?”
勃律疑惑。
神医慢慢下榻:“那个为了你跪在雪地里的人呢?你这次来此地,不就是为了他?”男人话音里掺着浓厚的不悦,“我还以为他知道我答应给你解毒,会跑来同我送礼道谢呢。”
“你放心,待尘埃落定,我和他亲自奉上丰厚的谢礼。”勃律见许言卿坐在月桌另一半,撩开袖子露出手腕,放到许言卿面前,让他替他把把脉。
许言卿搭了几息,说:“这些日子你感觉如何?”
“还好。”勃律答,“跟出谷那日相比没有变化。”
“嗯,算是正常。”许言卿放开手指,也不知是诊累了还是方才吵架吵累了,总之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勃律却有些沉默,嘴唇动了动,有什么想说出来。
“说,别吞吞吐吐。”许言卿蜷起五指,用骨节敲敲桌面。
勃律紧紧攥住拳头:“那为何我练了这么多日,手上的刀却仍和出谷那天一般迟缓,丝毫不见长?”
许言卿看了他数刻,才抬起手比划了一下,漫不经心开口:“那就说明,你如今的武功深度就只有这么多了,之后如何,还要看造化。”
第二百三十三章
门声从外叩响,勃律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扭头看到祁牧安推开屋门踏了进来。
他来到二人面前,先是观察了下勃律,发现人没有异样,才拱手对许言卿唤了声“神医”,说:“这次多谢神医出手相治,待回上京,在下定厚礼相谢。”
许言卿鼻子哼了声,撇过身子不看他:“算你识相。”
祁牧安放下手看向勃律,恰巧对方抬头也望过来,二人视线相触。勃律从祁牧安的眼中,看出他似乎在问自己方才背着他在屋子里都发生了什么。
勃律隐隐有些心虚,但还是故作镇定地轻轻摇了摇头,随后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不再和祁牧安对视。
许言卿余光瞥到这二人之间的小动作,忍不住鼻子又哼出一气,下瞬就要赶人。
他对勃律说:“人都进来找你了,还不打算回去?准备赖在我这作什么。”
勃律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子没动,身边的祁牧安见状微微弯下腰身,垂首覆在他耳边道:“阿木尔叫了菜,我们先下去吃饭吧。”
祁牧安的手刚触上勃律的胳膊,打算将人带出去,然而怎料凳子上的人却反手一把抓住了他的小臂,直视着别扭着头不愿搭理他们的许言卿,出声:“等等。”
“神医,还请您再帮个忙。”男子说完,用力把祁牧安拽到自己身边坐下。
许言卿一听勃律开口说的第一声,心里便暗叫准没好事。果不其然,他斜着眼睛看到那男人被按到凳子上,紧接着就听到勃律说出下一句话,整个人快要被气到撅过去。
勃律道:“他身上有伤,奈何军医资质有限,军中又不利养伤,之前昏迷了数月,如今醒来伤势好的太慢,还烦请你替他这身子骨瞧瞧,开点药。”
许言卿眯住眼,视线在勃律身上停留了数刻,随后明显带着怒气看向祁牧安。
祁牧安赶忙开口,小声阻止勃律:“我没事……”然而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勃律扫过来的一个眼神生生让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你给我闭嘴。”勃律斥完他,扭回头继续对许言卿说:“你的谢礼,多加我草原的一份,等入了草原,你想要什么,我亲自奉到你手上。”
许言卿眼珠子转转,脑子里飞快思考,几息过后觉得这交易不错,于是他拍案道:“这可是你说的。”
他骨节磕磕桌面,手掌翻上冲祁牧安招招五指,语气不容人违抗:“手伸来。”
祁牧安无可奈何地看了勃律一眼,略有些责备,但还是依言把手腕搭在桌子上。
许言卿只偏眸搭了几息,很快便无事人一般的收回手,看来这伤在他眼里不足为奇。他叫祁牧安从桌子边往自己这方凑近些,懒散地仰在榻椅上让人把伤露出来给他检查检查。
祁牧安闻声先是看了勃律一眼,跟个保守羞涩的女娘似的,惹得许言卿嘴上不停啧啧。
“你看他作什么?怎么,在我面前解个衣衫就贞节不保了?”
勃律闻言嘴角的弧度咧开一丝缝,手肘怼在桌面上,撑着下巴好笑地看着身旁的男子。祁牧安面上被许言卿说的红一阵黑一阵,他闭了闭眼不去望勃律的目光,自己深吸一口气,手贴在胸前快速将衣襟和里面的细布解开。
许言卿只扫了两眼就让他系了回去,对他们说:“没什么事儿,这段时间好好待着调息,别乱跑就行,一会我再叫我徒弟替你抓几副药去€€€€先说好,药钱你们自己付。”
勃律在心里骂了句小气,面上的功夫却是做的明明白白,严肃的点点头,表示自己清楚。
许言卿反手在自己怀里摸了摸,不知道在摸什么,两下后又把手掏出来,好似没摸到自己需要的东西,而后二人看他抬起上半身,跟半身不遂似的爬到榻椅边上,去拿旁边架子上的包袱。
他从里面翻了半天,最后掏出一个小瓷瓶扔给勃律:“这里头的东西是我自己磨得,每日早晚往伤口上涂上两次,再喝点抓来的药,保准好得快些。”
勃律将小瓶塞进衣袖中,冲许言卿道谢:“多谢神医。”
“现在你俩的事儿我全都解决了,能别在这烦我赶紧走吗?”许言卿倒回榻上,抬手指挥着他们出去:“别忘了关上门。”
见许言卿面朝上躺在榻椅上已经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愿多搭理他们的模样,许言卿系好衣绳便和勃律出了房间,不做多叨扰。
勃律转身关上屋门时,听身后的男子轻轻叹了口气。他回头瞧了祁牧安一眼,听对方说:“我的伤没什么大碍,小伤而已,过几日自然就好了,你何必再欠他个人情?”
勃律听他这般说有些不悦,伸出食指不满地点着祁牧安的胸膛:“你这哪是小伤,你分明在榻上昏迷不醒了几月,醒来后谁知道身上还有没有事儿,我总得确保你真的无碍吧。”
祁牧安被他戳的有些疼,捂着胸膛小心避开了几分。
勃律见状哼了声,手放下来,嘴上却是不饶人:“怎么,疼了?不是说你这是小伤吗?还捂着作甚?”
祁牧安自知理亏,叹口气,声音小了几分:“这一码归一码。”
勃律当即升起火来,气道:“你天天嚷嚷着让我在乎些自己,我怎么不见你对自己上点心?”
“军营里你们随医的医术水平我瞧不上,让许言卿瞧瞧你身上的伤,我心里能放心些。再说了,我又不是不给他好处,我不是答应给他谢礼了吗?”他顿了一息,突然悟过来:“还是说你不想让我管你,觉得我有些多此一举了,觉得我这样做没用?”
祁牧安瞅着身前垮下脸的勃律,紧张的屏息一瞬后慢悠悠吐出来,忙轻声解释:“我没有这样想。”他颇为无奈,“我只是觉得……这么点伤,不值得你谢他大礼。”
“为何?”勃律皱眉,深呼吸了一口,满脸严肃地正视祁牧安:“你能做,为何这些我为了你就做不得?”
“祁牧安,只准你大公无私毫不为己地背着我做一些让我知道后心里过意不去的事儿,就不准我为你多考虑?”
“你现在到底在把我当什么?”
每每勃律叫出祁牧安的名字而不是唤“阿隼”,祁牧安心里都得怵一下,紧接着发颤,背脊发凉,莫名的后怕。
他也不知道在怕些什么,或许是曾经的事儿在他心里留下了影响,总觉得他们之间这般相处,会让他离勃律有着很远的距离,直到最后让他重蹈覆辙,失去所有。
他看着勃律张张嘴,声音却仿佛卡在喉嗓般,艰涩地不知道该说出些什么话。
幸好这时,离他们不远处地楼梯上传来一道声音,元毅的原本已经下去了,此刻重新走上来,招着拿扇子的手,嘴里劝着:“€€€€€€,怎得还吵起来了?声音大的我在楼下就听见了。”
祁牧安扭头从勾栏上往下望,果然,下方前堂有些许人正伸着脖子好奇地往楼上望。
勃律瞪了元毅一眼,到底放低了些声音,语气却仍旧厉色:“这有你什么事儿。”
元毅“诶呦”一声,不当一回事儿地笑道:“你今儿脾气怎么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