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先去找余老将军。”勃律拍拍身上的尘土,对他说:“你是回帐子里等我,还是同我一起去?”
祁牧安抿唇想了想,说:“我一个人在帐中只会魂不守舍,已经心神不定了好几日,等到你回来还让我一个人待在帐中,未免太可怜了。”
勃律咧开嘴角失笑一气:“确实有些可怜,那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第二百三十八章
勃律这次如同把敌人掌玩一般,时追时放,倒是没有过多沿用之前一贯的战术,打的对方措手不及,若不是最后一仗延枭看见了勃律那张脸,他怕是逃回营地都不知道这场仗后面的统帅是谁。
虽然勃律与他们曾经处于对立位置,并不是同族人甚至可以称之为敌人,但如今形势所迫,余老将军先是出于圣旨的无奈才答应让给勃律这西北战场的兵权,而今日闻之战情经过,确实难免不由对这位青年另眼相看。
当年让东越被打的咬牙切齿的狼师主帅,再次出手还是那般卓尔不凡,果真是年轻有为,后生可畏,他不得不折服。
他们在议事帐商讨到将近酉时,勃律和祁牧安才并肩走出来。勃律嫌弃自己一身血腥味太重,和祁牧安走一起时不愿意太靠近对方,身边人见他又是满眼疲倦,便让他先回帐子休息。
勃律听后停住脚步,侧头看向祁牧安,像是在问他要去哪。
祁牧安一眼就看穿勃律想说什么,他低声说:“我去叫人给你备热水,再给你端些吃的回来。”
勃律垂了垂头,想了一下,答了声好。
祁牧安看着勃律一个人拖着身上的兵甲回了帐子,才转身去吩咐人烧热水。他刚要前脚前往厨帐,叫人准备些饭菜,后脚却蓦然顿住,眼神朝着一个方向望去。
今日打了胜仗,他们俘了许多败兵,此时军营里正是人影杂乱的时候,到处都是听命换岗看守前去关押战俘的兵卒。
祁牧安定定站了半响,盯了会儿战俘被关押的地方,之后脚尖便转了方向。
他走到赵长辉被关押的牢车旁,驻守在两侧的士兵见来人是祁牧安,忙站直背脊,尊敬地叫了句:“祁将军。”
祁牧安淡淡“嗯”了一嗓,之后便越过士兵,隔着一排木栏,望着里头的手被绳子反绑在身后的男人。
看了会儿,里头的人还没察觉到外面来了人,祁牧安便盯着他,低声叫了句名字,语气漠然,却又说不清道不明是什么意味。
“赵长辉。”
被关起来的人听到声音先是顿了一下,而后才阴恻恻地抬起眼帘向上瞟了一眼,看清了祁牧安的面容,他嗤哼一嗓,目光又落下来。
“是你小子。”赵长辉挪了挪垫着杂草的身子,冷笑道:“你来找老子干什么?”
“这么久不见,想和你谈谈。”
“我呸!”赵长辉碎了一口,“老子从来都没有什么好跟你谈的!你以为你从大庆跑了,老子就能和你冰释前嫌了?做梦!”
祁牧安看着他静了一刻,不怒不笑,说:“也是,我还从未这般和扬武将军说过话,确实要珍惜,或许改日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赵长辉听到这句,蓦然撇回头坐直身板,抬头瞪着自上朝下望来的祁牧安。
放到以前,他何曾这般受过此人对他的这种待遇?
“祁牧安!你现在好生狂妄!”赵长辉狰狞住一张脸,眉毛拧起,眼睛竖立,一张嘴吐不出一句好话。
“你就是个小杂种,是昌王不知从哪捡回来的狗!当年是殿下仁心善意,不仅救了你还把你用于身边,你倒真把自己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当回事儿了?”赵长辉怒道,“不过殿下那么信任你,又待你不薄,而你却背叛大庆,简直是白眼狼!”
赵长辉越骂越激动,手被反绑在身后挣脱不了,他就只能坐起来跪在地上,使了浑身的力气,倾着身子冲外面的人喊骂。
听着他嘴里的骂话,祁牧安始终无动于衷,只是淡道:“不是我背叛了大庆,而是他背叛了我这么多年的忠心。”
“他待我只不过是枚可有可无的棋子,而你们,也一样是他为了坐拥中原大地的棋子。”
赵长辉恨道:“你放屁!”
“你真当李玄度是个明君?”祁牧安眯住双眸,句句紧逼:“他当年能一手遮天写封圣旨就来杀我,明日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杀了你,杀了武铄,杀了所有他认为不再有用、又与他不利阻他道路的人。”
“你问问你自己,你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上朝的陛下了?他违背李氏先祖的祖训勾结草原,这场仗打的民不聊生,又是打了有多久了?”
“我义父在世时常与赵家老家主走动,他总说老家主不是个阿谀奉承之人,怎得你们赵家越往后教的全是这些狗东西?”
赵长辉从前见到的男人自年少起就只会默默无闻地跟在太子殿下的身后,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从未见过祁牧安这般锋锐骇人的模样。
男人怒的身上的肉都在颤抖:“祁牧安,我之前看你就不顺眼,现在依旧看你不顺眼!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说我赵家,还直呼殿下名讳?你知不知道,就算昌王在这,他都不敢这样同我讲话!对殿下更是要九叩三拜!”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叫我义父?”祁牧安冷笑,“不妨告诉你,就算如今是李玄度站在我面前,我照样批判他。”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几人的不远处走过一排被绳子拴起来的战俘。赵长辉眼睛死死盯着他的人,忽地就听对面继续开了口。
祁牧安垂着眼眸看着气愤至极的赵长辉,忽而道:“我们不妨来赌上一赌。”
“赌什么?”
“后日,若是你们没有人出面谈判把你要回去,你就要被押回上京了。”祁牧安沉了沉嗓音,“不妨我们来赌李玄度……会不会为了保你这位有过大功的扬武将军,而向东越投降。”
赵长辉身子不太明显的僵住,面容也冷静了下来。
对面人还在说:“等你回去了,不忘记得替我问他,他这些年可有一丝一毫要跪在李氏祠堂内的忏悔之心?他这样夜夜睡得着觉吗?”
赵长辉冷道:“殿下不会放弃我,更不会向东越投降,你简直是在痴人说梦。”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祁牧安转身要走,却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刚要抬起的脚跟复落了回来。
他稍稍侧首,瞥着里面的男人:“赵长辉,我很期待你下半辈子都在东越的地牢里度过。”
“祁牧安!”赵长辉的手在身后不断挣拧,双脚猛然站起来撞向木栏,想要挣脱桎梏,如猛兽般一口咬在祁牧安的身上。可绑他的绳子结实得很,挣了半天只把手腕磨破了血口,而祁牧安早就头也不回地走远了,甚至对他接二连三的怒骂始终置之不理。
祁牧安绕回厨帐,交代了里面的人给勃律做些淡口的饭菜,亲自等着菜烧好,他放在食案上端回帐子。
刚走进去,他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道不是勃律的声音。
“啧啧啧。”许言卿没注意到来人,一口气对着面前人身上的伤接连啧了好几声,给勃律上药的手劲大了不少,一巴掌隔着细布重重按在了勃律的身上。
勃律倒吸了口凉气,没说话,反倒许言卿瞧着他狠狠翻了个白眼。
他前些日子是被人从被窝里睡眼朦胧地捞出来抓到军营里的,城中独留小徒弟和两个大男人留守着好吃的和银两,就他一个人被迫待在这风吹日晒的鬼地方,名义上将好听些是给东越效命,说不好听些就是奴役他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
想到这,他心里更是忿忿€€€€这军营离战场那么近,要是一不留神打不过来了,他这辈子岂不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勃律看着已经上好药缠好细布的伤口抿紧嘴,微蹙着眉穿好半边衣裳。刚抬起头,就瞧见端着饭菜正往一旁小几上放的祁牧安。
许言卿也看见了,一时间点着他们两个气的话都说不利索,狠狠吸了两口气,才胡乱地把桌上的一堆瓶瓶罐罐塞进自己包裹中,摊开两手,在勃律眼皮底下划拉了两下,薄怒道:“我这一手好医术,竟是让你们给白白浪费了!”
他盯着勃律身上已经被裹起来的伤,哼了声,扫眼一旁的祁牧安:“就这么一点儿,还费劲巴拉的叫我来作甚?我看他就能缠。”
“你来,至少我能好的快一些。”勃律一边系着衣绳,一边对许言卿道:“还烦请神医多看看外面的将士。”
许言卿急忙伸出手挡在二人之间:“别‘请’,我受不起,这辈子认识你算我倒霉,此番就当我上辈子欠你的,待尘埃落定,你我最好再也不相见。”
“那怎么行?神医不还等着我的白骨呢。”
“我现在不想要了!我嫌晦气!”许言卿用力甩袖站起身,对着这二人鼻子朝天哼了声,大步走出帐子。
勃律坐在椅子上,低头瞧着自己的手发了会儿呆,连旁边祁牧安的轻唤都没听见。
€€€€此仗用了他十成十的力,刀子没有以往顺手了,战术没有以往有把握,就连他策马的时候都感觉很陌生。
若是放在以前,他只用七八成就能把延枭按下马揍得满地找牙,如今却打的这么狼狈。
勃律叹口气,终于听见祁牧安的声音,把视线落在男子的脸上。
“在想什么?叫了你好几声都不应。”祁牧安皱着眉担忧地望着他。
勃律顿了顿,缓缓摇头,转了话题:“你怎么回来这么慢?”
祁牧安抿抿嘴,心知勃律这样是心里有事,此刻不便深问,于是顺着他的话答:“我去见了见赵长辉。”
“你见他作甚?”
祁牧安把碗筷在勃律手边摆整齐,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勃律在对面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也是,你二人算是同族,这好不容易能平视相见,是该见见。”勃律啧声,“不过若不是看在你们昔日同僚的份上,我在牙沟就杀了他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祁牧安看着勃律沐浴后换过了衣裳的模样,赏心悦目了不少,从赵长辉那里带回来的郁气自然也消散的无影无踪。
他把碗筷往勃律的面前又推了半寸,听勃律在对面问:“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祁牧安动作顿住,看向勃律,似是有些犹豫。
勃律瞧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了然:“不想告诉我?”
祁牧安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他只是不想把年少的荒唐事讲给眼前人听而已。
“先吃饭吧。”
勃律盯了两眼祁牧安,便把头垂下来,拿起筷子夹了口菜。
“只不过是一些陈年旧事。”祁牧安等了片刻,才避重就轻地说:“我看着他只是有些感叹,赵家也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他半路上把堵嘴的布吐了,可是骂了我们一路,也骂了你一路,全是些不堪入耳的。”男子咽下最终咀嚼的饭菜,手肘撑在几面上望着对方。
“看来你们曾经结下过不小的梁子?”
祁牧安苦笑:“我是义父从巷子里捡回来的,自然不被他们这些世家子弟所待见,瞧不起我骂我也正常。”他转了转手边的茶杯,过了半响才继续续道:“不过确实算是结过梁子。”
勃律端起杯盏,边喝着水边看他。
“我在太子面前参过他,让他直接卸了甲去看守京城城门,看了将近一年。”祁牧安注视着勃律道,“再加上儿时和校场比武的一些事儿……许是那时候就一直怀恨在心了。”
勃律听后低低笑了起来,不再过多问这件事。
“我没见到阿日彬。”勃律正了正脸色,抬帘瞧了祁牧安一眼,低头继续吃菜。
“他应该已经不在这里了。”
“那就是在大庆。”祁牧安沉吟,“这几年我见过他几次,每次都戴着面具拿着尖牙刀,始终是站在大庆的前面。”
勃律想了想,说:“看来纳曼部并没有和哈尔巴拉一起到处混,也在打着自己的主意。”
祁牧安停了须臾,问勃律:“你觉得,后日能不能收到降书?”
勃律诧异地看了片刻祁牧安,突然莫名其妙地笑出声。
“若是大庆没人了,那断然是收不到的。”他挪了挪坐姿,“我这次让延枭吃了大亏,他恨不得扒我皮,指不定逃回自己的地盘里谋算着怎么重新攻过来,只有他一个阵营是断不会投降。”
“现在就是看这赵长辉在大庆里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勃律屈起食指点了点桌面,“要是大庆太子根本不在意他,那他这辈子就在东越有着落了。”
祁牧安微微垂了头,默不作声地看向别的方向,点了点头。
“你放心,我会做好两手准备的。”
勃律看祁牧安没有动作,眯了眯眼,语气低冷:“怎么?舍不得赵长辉?”
“我做什么要舍不得他?”祁牧安心里叹然一口气,着实无奈。
“那就是舍不得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