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牧安噎了一嗓:“我只是担心李玄度在背后阴我们。”
勃律道:“你觉得他能做些什么?”
“不好说。”祁牧安说,“他为了蛰伏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一时的假降也有可能。”
“我终于知道你之前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以前的主子相提并论了。”勃律默了一刻后往后靠在椅背上,“这种人,也配和我提名?”
“也不知道你当时怎么就瞎了眼效忠这种人。”他偏过头小声嘀咕。
祁牧安垂下眼眸想€€€€或许是年少的仰赖吧。他在街头巷尾流落那么多年,当时除却义父义母,也就只有李玄度能寄托了。
现在想来,李玄度第一次接近他都像是有所谋一般,原来是从一开始就算好了将来。
祁牧安皱起眉,还没待他深思,帐口处传来士兵的通传:“将军,小余将军回来了。”
勃律愣了愣,没听过这个称呼,扭头问祁牧安:“小余将军?”
“是余家的小将军,余老将军的小孙儿。”祁牧安蓦然想起来这回事儿,同他解释道:“小余将军应该是今日刚护送粮草回来。”
“粮草到了?”勃律一听,立刻起身往外走。
祁牧安跟在勃律身后,一行人走到军营空地上,正好看见一车车粮草往营地里运。有一个男人好似是刚下马,正站在马边和人说这些什么,一会儿那个小兵就跑走了。
站在马旁的男人一回头,正巧望见走来的二人。他认识祁牧安,却不认识祁牧安身边跟着的人。
小余将军先是同祁牧安问了好,随后才把目光正正经经地落在勃律身上打量了一圈,迟疑之下问男人:“这位是……”
“这位是狼师主帅。”祁牧安答。
小余将军大惊,瞪大眼重新把人瞧了一圈,继而很快后退半步,一时间有些口无遮拦:“这就是狼师主帅?瞧着不像啊,竟是比你我看上去还小。”
祁牧安和勃律二人都愣了愣,过了一息倒是勃律先扬起眉。
“对不住,我不是那个意思……”小余将军还是有些忌惮眼前人,忙尴尬地瞅着勃律解释。
“我只是觉得……”他干笑两声,“我以为传闻里的狼师主帅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没想到长得这般好看,年岁竟还和我差不多。”
勃律不怒反笑,嗤笑出来:“小余将军这是从哪听到的传闻?还怪有意思。”
小余将军张张嘴,又紧闭上。
当年他祖父和他大哥打过草原的兵马,听说打的就是狼师所属的穆格勒部的草原人,甚至曾经每每回京都能听常将军说上一两句和狼师打来打去的丰功伟绩,虽然他没有一起向草原出过兵,却也是怎么都没想到这些人口里传出来的这位年少成名的狼师主帅长这样。
€€€€一个大男人,着实长得……怪好看,根本不像是常年坐在马背上打打杀杀的人。
可这样的人却是草原人,虽然不是直接导致他大哥死在战场的人,可终归到底是一辈子的敌人。
想到这,小余将军落下眼睛,眼底深沉了不少。他不再看勃律,也不知该用什么心情面对这个人,转向祁牧安告辞离开。
勃律看出来这小余将军的情绪和心思,望着他的背影抿抿嘴,在祁牧安身边小声道:“这西北的东越军,都不太待见我们。”
“毕竟余老将军的大孙儿是死在草原人的手里。”祁牧安偏首低声答。
勃律皱眉;“哪一场仗?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我也不太清楚。”祁牧安低沉叹息,“但至少和你无关。”
“我印象里狼师从未和驻守在西北的东越军打过。”勃律垂眸,眼中溢着复杂的思虑。
他想来想去,犹豫道:“……和东越西北打过的,应当是大殿下和其他将领……”勃律突然就噤了声。
“不过也是,在他们的眼里,只要是穆格勒的人,那就是导致他们将领战死的因果……是我穆格勒的杀孽,确实该恨。”勃律闭了闭眼。
“我让元胤下旨接手他们的兵权,让他们更加怀了恨也不甘。换做是我,我肯定拼了命的都不会让敌人摆布。”
祁牧安猛然紧紧攥住勃律的手,转身直视他:“你不用事事的责任都揽在你身上,穆格勒又不是只剩下你一人了。”
勃律抬头望向祁牧安。
“你一个人代表不了穆格勒,你谁也不亏欠……况且,你不是不在乎的在那么多人面前都扬言说你已经不是穆格勒的人了吗?既然你自己都说没关系了,那为何还要露出这副表情?”
勃律定定望着祁牧安,许久不曾开口。
祁牧安宽慰笑笑,往自己怀里揽了揽人:“勃律,有我在你身边处理这些杂事,你不需要理会。”
这次,祁牧安不再说要站在勃律的身前亦或是身后先行挡住危险,而是站在了他的身边维护他。
勃律垂头瞧了瞧二人攥在一起的手,末了悄悄握紧了几分。
西北往北的方向,草原与中原的交界处,一片营地坐落在上面。
哈尔巴拉此时此刻安逸地躺在自己帐中,忽地听闻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登时睁开眼,倏尔听了片刻,好似是延枭回来了。
他撑着榻椅起身,坐在榻边又侧耳仔细听了听,突然笑了。
哈尔巴拉大步走出帐子,靠在帐口处玩笑地瞧着从马背上跌下来的男人,看清楚他身上既是血迹斑斑又是灰尘扑扑,面上还狰的惊恐和怫悒。
他下了马后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而后似是身上的伤口疼了,他呲牙咧嘴地捂上已经被血浸湿衣衫布料的地方。
哈尔巴拉就在不远处瞧着他,瞧着瞧着笑出声,扬声冲着方喊:“延枭,你怎么这么狼狈?像爬回来的一样。”
“怎么?莫不是真被人打回来了?”
听到哈尔巴拉的笑声,延枭就像是一榔头敲醒了似的,立马转身望向他那方,瞪着一双充了血的眼睛死死盯住哈尔巴拉。
哈尔巴拉越笑越张扬,杵在日光下轻蔑的很。
可延枭今日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在见到哈尔巴拉时,他急忙往前走了好几步,嘴上大喊:“勃律,是勃律!”
哈尔巴拉皱皱眉,犹疑开口:“什么?”
“我看见勃律了,我看见勃律了!”延枭宛如疯了一般,一句复又重复一句,句句提高嗓音:“他好好的,什么都好好的!他的刀差点杀了我,差点杀了我!”
哈尔巴拉蓦然把身子从帐口上支起来:“小勃律当真还活着?活到了现在?”
“千真万确!”延枭喘了好几口气,两手血糊糊地抓上哈尔巴拉的双臂,一双眼睛阴森可怖地瞪着他,要他给一个说法。
“你不是说给他下了毒,他快死了吗!为何他还能用刀,还能率兵打仗!”
哈尔巴拉一听见勃律还活着,也顾不上把延枭从自己眼前推开,更没有心思去管身上已经从延枭手上被沾上了不知多少人的血。
他眼睛转了转,舔舔嘴角,笑道:“看来是我们小勃律很顽强啊,是我小瞧他了。”
哈尔巴拉几不可察地落下眼眸扫眼自己胸口的位置€€€€难怪前段日子他身体里的母蛊躁动不安,一直在他体内挣扎,仿佛要死了一样,他原以为是小勃律快熬不住了,母蛊也该消亡,可如今突然回想起那小毒师的话,怕并非如此。
如此看来,小勃律莫非是把自己的蛊毒解开了?
€€€€当真有趣,有趣得很!
哈尔巴拉垂下眼睛,这才终于注意到自己面前的延枭和身上糊着血的手。他笑着,手上动作却毫不留情地把延枭一掌扒下推开,致使人往后踉跄了多步,险些一头摔在地上。
“这样看来,也愈发的有意思些。”哈尔巴拉摩挲下巴,看向延枭才发现少了一人。
“怎么就你一个?那个赵将军呢?”
延枭稳住身形,思绪似是还落在牙沟的战场上。他阴沉道:“勃律率兵打进来的时候太过突然,他和我跑的不是一个方向……若是明早还不回来,那八成几率是被被抓了。”
哈尔巴拉若有所思一阵,继而咧嘴笑起来。
“看来我要早一些见到小勃律为好。”他转身走进帐子,“明日若赵将军未回,我便出发去趟大庆,需要重新和大庆太子讲讲接下来的交易了。”
第二百四十章
大庆€€东宫
东宫今夜燃了一排排天灯,李玄度亲自站在院落中央,托着燃了明亮烛火的天灯放飞到无尽的长夜上空。
他今晚身着一身素袍,衣衫上只点缀了几星花纹图案。而他身边的中官手上,则捧着一叠叠来自战场上的军报。
李玄度放飞天灯后负手而立,仰头望着天上盏盏明灯,眼睛里却不是烛火的柔光,而是刻着锐利的光亮。
他瞧着瞧着,忽然重重叹口气,扯出嘴角一抹笑,叹道:“今夜又有多少将士无法回家啊?”
这时,从黑暗中飞快跑出一道人影,来到中官耳边低语了几声,往他捧着的双手上又摞了一封书信,随后转身快速跑走,没入宫院的黑暗。
中官挤挤脸上的肉,跟着李玄度的心情也扬起嘴角,低声唤道:“殿下,新军情。”
李玄度闻音落回头,瞥向他手中最上面一封完好未拆的军报上,等了有两息,才伸手拿过来。
他将里面的信纸展开,看了两眼,挑起眉,似是有些感到意外。
“赵长辉被抓了?”
“啊?”杵在一旁听到的中官大惊失色。
“这个废物。”李玄度把信上后面的几句看完,合上骂了一句。他沉吟片刻,把信展到中官的眼前,笑着问:“看清楚了吗?”
“回殿下,老奴看清楚了。”中官飞快扫了一眼把上面的内容看了个大概,笑笑。
“嗯。”李玄度颔首,将信纸完好无损地塞回去,突然问他:“你说,孤应不应该放弃他?”
中官毕竟跟在他身边久了,此番眼珠子一转,就知道太子殿下在想些什么。
“殿下,这赵家早年还算鼎盛,可惜赵老家主走后,一落千丈。如今这赵长辉虽然也夺过功头被封了个扬武将军,可到底无法给殿下带来最重要的东西。”
中官讨笑:“区区一个武将而已,愿意为殿下的大业奋身浴战的人还有很多。”
李玄度随着他的话,头起起伏伏,似是觉得颇有几分道理。
中官见如此,继续道:“殿下不妨借这赵长辉试探试探东越。若他成为一个时机,我们或许能利用这已经被押入东越的人,重创东越。”
李玄度听后笑起来:“有理,和孤想的如出一辙。”
中官高兴,乐得眼睛都险些看不见了。
“那就依你言。”李玄度重新背过手,仰头去望天上还未飘远的天灯,说:“让武将军速去支援,西北这块肥地,孤不能放弃。”
中官笑呵呵的就要退下,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又被李玄度叫住了。
“等等。”
李玄度回头,从他手上将方才最新的那一封书信抽过来,对他挥手:“下去吧。”
这次,中官完全退出宫院,独留下李玄度站在夜空中一众天灯的灯火之下。
他摩挲着手上的信纸,将其重新打开,盯着最后几句话看了又看,忽然捏着上面一个用笔墨写上的名字,嘴角噙着笑呢喃。
“小安……”
西北处,祁牧安午后睡了一觉,起来迟了些,望向帐外发现已经入了夜,天彻底黑下来。他张望一圈,发现帐中只有他榻前燃了一只烛火,四处并没有看见勃律。
他寻思了一阵后穿衣下地,打算去找人,还没走到帐子口,就撞见从外踏进来的段筠。
祁牧安瞧着他一身三日前未换下的行头,心里了然:“我说昨日为何没看见你,原来是去给胤承帝传信了。”
段筠也不隐瞒,如实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