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律再次把屋子打量一圈,叫了那商贩一声:“喂,你不是做香料生意的吗?我为何没有在你屋里见到香料?”
商贩结巴道:“在、在后面。”
图们的肩膀被勃律摁地又往下压了压,他见状帮忙解释道:“他后面砌的还有屋子,香料保存要什么狗屁条件,所以都在那里面。”
“所以那什么大蛇,是假的了?”
“不不不不,那是真的。”图们弱弱开口,“真的,这传言整个大漠都知道。”
勃律皱眉思量片刻,不再想这回事。当下量他们也不敢有所动作了,但胸腔还是存着怒火。他不太高兴地看了祁牧安一眼,似乎在谴责他要来这里留宿的过错。祁牧安对上勃律的视线忙屏住呼吸,气都不敢喘了。
正当他捉摸着怎么顺勃律的气的时候,用石头砌起来的屋门口,传来阿木尔的喃喃:“休息一晚说不定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几人闻声望去,见阿木尔指着夜色下沙地的方向道:“勃律,那边卷起风沙了。”
勃律一愣,飞快放开图们的肩膀,大步来到阿木尔身边将人挤开往外望。果不其然,他们来时的方向起了风沙,正迅速地往沙地上席卷,若他们方才进了沙地,恐怕如今连个避难的地方都没有,都要一齐被卷上天。
那风沙被卷起来的方向也诡异的很,横着往沙地里钻。天色比他们来时还要暗,沉得就好像一块厚重的黑布罩在他们头顶,透不出半丝光亮,闷得很。
商贩两步跑来从窗子里瞧了眼外面,对着还留在外面拴马的段筠和拉马车的人急忙招呼:“快进来,快进来!”喊完,他快手合上窗,就要去关门。
几人前后挤进来,门就被商贩重重地关上,耳朵里只能听见隔着门板外面厉害的呼啸狂风。
阿木尔咂舌:“我还是头一次见风沙能卷那么高。”
元毅裹着衣衫愣愣坐在靠墙垒起来的台子上,两眼几近失神地说:“我差点死在那里……”
“死不了。”阿木尔笑起来,给他递了水囊。
勃律沉吟半响说:“今晚该睡觉的睡觉,明日一早卯时就出发。”他瞥了元毅一眼,话有所指。
图们和商贩眼睁睁看着阿木尔像主子似的把屋子转悠一圈,随后打开通往后面的屋门走进去,谁都不赶吭声。
就在这时,勃律手掌啪地摔在桌面上,吓了他们一跳。二人双双睁大眼睛惊恐地抬头瞅着勃律,看他盯着商贩低沉警告:“我不管你是哪里的人,漠北也好漠南也好,警告你,把你那张嘴给我缝好了。”
他眼露凶光:“若是把我们的行踪透露出去,我就让你这辈子都走不出这间屋子。”
商贩嗓子哽了一下,不住地点头。
他们几人有的在后面的屋子歇脚,有的就在前面这间坐着等天亮。勃律坐在凳子上摸了摸桌上的水壶,发现是热水,给自己倒了一杯。倒过后手一顿,把这杯推给了祁牧安,随后又倒了一杯,这才自己喝了。
祁牧安坐下后瞥眼缩在角落台子上打着瞌睡的商贩和图们,放到桌子上的手指碰到了一个热度。他回神看过来,见是勃律为自己倒的,当即笑了笑,接过抿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他才压低声音笑了笑:“方才挺唬人的。”
勃律一个眼光扫过去,祁牧安便不笑了。
青年胳膊肘杵在桌面上,直起右手臂端起杯盏喝了两口,才低声言:“这里已经是大漠边境了,附近鲜少有人居住,住在这里的,多半都不是常人。”
他不动声色地把眼神往已经睡着地商贩身上瞥:“既然我们选择去漠北,就要时刻提防着漠南的动作。”
祁牧安也瞧过去,又很快收回来:“你怀疑他们会把我们的行踪告诉漠南?”
勃律冷哼:“那个商贩我不知道,但图们有可能。”他落下眸的同时放下杯子,“图们行走在大漠和草原之间,是个不折不扣唯利是图的人。”
祁牧安拧眉:“你们怎么找到了这种人?”
“能进大漠的向导只有他。”勃律低叹,沉默一会儿后再次开口:“我总觉得必勒格之前进过大漠。”
祁牧安:“若他没有去过,他所了解的和他得到的漠北匕首,就显得很奇怪了。”
勃律胳膊架在桌子上,垂下头深吸口气缓缓呼出来:“他被父汗赶回去那些年跟消失了似的,谁也不知道他参和了些什么。”
“不过好在他现在不是站在你的敌对面。”祁牧安压下眉宇,“那样一个心思深沉的人,若是站在你的对立面,当真可怕。”
勃律再次沉默下来,不再谈及必勒格。
他们只小憩了半会儿,就赶在卯时睁眼,准备上路。
这次他们不仅抓了图们,还连带着把商贩一起绑上了骆驼驼峰上,一同上路。
元毅昨晚明显没睡好,沉着眼皮坐在驼峰中间摇摇晃晃,宽大的布巾拢着他的头遮住鼻子嘴巴,只剩下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露出来,为此今早阿木尔嘲笑了他好久。
元毅这厢闷闷不乐,时不时摸着怀里保管妥当的东越盟书,心里不住地叹气。
这和他想象中的草原行一点都不一样,这一趟回去,他怕是能脱一层皮。
沙地的上方的天已经恢复平静,论谁也想不到昨夜会卷起仿佛要吞噬这片地方的巨大风沙。但今日他们踏上沙地,元毅心里头还是不禁犯怵。
他们把勃律这趟要带给大漠的盟礼拴在骆驼上,便让赶车的小叶铁铊部的人返程回去了。之后勃律和图们在前,祁牧安断后,一行人骑着骆驼,迎着烈阳和时不时的阵阵风沙,直到太阳顶在了头顶,才有惊无险地从沙地走出来。
他们又走了不知多久,图们裹在布巾下的眼睛回过来看着勃律,指着前面不远处出现的城池样貌的边缘道:“漠北城池就在前面不远了。”
勃律眯住眼睛,点点头。
图们遮在布巾下的脸拧了又拧,才是在憋不住问出来:“你为何非要来见漠北王?”
“怎么?”勃律目不斜视,冷声吐道。
图们有些欲言又止。
勃律微微蹙眉,扫他一眼:“说。”
图们撇撇嘴:“都说漠北王要失势了,这大漠很快就要被南漠一统。你这个时候来漠北,他不见得会待见你。”
“那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了。”勃律冷道,“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儿,带我们进漠北城就行。”
“之后呢?”图们眼睛亮了亮,“我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勃律冷笑:“想的怪美,你和我们一起,我们什么时候返程,你就什么时候返程。”
图们裹着布巾不吭声了,可心里却止不住地翻涌着心绪,打算再次逃跑。可他的这点心思全被勃律瞧得一干二净,进了漠北城,他是一丁点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了。
漠北城和草原不一样,更和中原不一样。这里的人有着别样风情,民风更为开放,两侧的房子全是用沙土和石块砌起来的,窄小的街道上来来往往还能瞧见金发碧眼的高卢人,耳畔随时都能听见大漠风情的乐声。
他们在图们的引领下不费吹灰之力就佯装商贩队伍混进了漠北城,一路七拐八拐,停在了一间屋子外。
元毅在后面满眼还舍不得漠北城里的异域风光,他一路上在布巾下惊叹了好几声:“这里的女娘当真一个比一个曼妙美丽。”
他回味了下京城各坊里的那些西域美人儿,忽然就觉得不那么惊艳了。
祁牧安和段筠最后一个进来,解下遮着头脸挡风沙的布巾,说:“这漠北全然不像被漠南压制的样子。”
勃律这一路也观察到了:“看来这漠北王确实很受爱戴。”
祁牧安点头,叠好布巾问:“这地方是你之前来大漠住的地方?”
勃律还没开口,图们抢先道:“这是我在漠北的落脚地。”
祁牧安环顾一圈,嫌弃道:“确实看起来不像勃律会住的样子。”
图们气急败坏,但气归气,有一点他疑惑很久了。一路上这中原样貌的人不仅能听懂他们草原话,竟还会说草原话。
他冲着祁牧安扬声质问:“喂,你小子分明是个中原人,为何会草原话?”
“闭嘴。”勃律率先截了他们的话,“收拾收拾,和我出去。”
图们不解:“你还要去哪?”
“去医师那里。”
“哪?”图们掏掏耳朵,回神了半响才听明白,忍不住骂了一句。
“你这小子,往哪跑不好,进漠北第一件事儿就非要往漠北王的医师那里跑。”
勃律没理会他的话,回身看着阿木尔他们:“你们老实待在这里。”他顿了顿,点点阿木尔:“阿木尔,你看着他们,不要乱跑。”
“知道。”阿木尔颔首。
勃律拍掉身上穿过沙地吹在衣衫上的沙粒:“阿隼,走吧。”说完,他脚跟刚朝着祁牧安转去,便顿住。想了想,回手指着元毅说:“你也来。”
元毅狠狠愣住,难得结巴一句:“就,就只有我吗?”他看着勃律明显不耐地脸色,立刻抓住身边的段筠。
“闷葫芦啊,闷葫芦,让闷葫芦和我一起吧?”
勃律道:“我们几个在,还怕保护不了你?”
“不不不……”元毅摇头,可话还没说完,勃律就已经下了决断,转头向着屋外走。
“那就跟上来。”
元毅还要大声和勃律的背影辩驳什么,就被还没走的祁牧安挡下。
祁牧安面色沉肃,劝道:“湘王,此事事关重大,我们不能在漠北城内久留。”
元毅纠结着面色,最终气馁地吐出口气,不情不愿地跟着他们走出去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他们几人走在漠北城的街道上,由图们领路,向着漠北王医师的住处前行。
漠北王医师虽然只是个医师,可却不知为何,在漠北王的面前有着极大的话语权,这让勃律都不得不困惑一二,所以他这次才选择先见这位曾给他治过毒的医师,而不是选择直接进漠北王宫。
图们走着走着,就落后了几步,来到祁牧安身侧,吹着胡子用草原话小声问:“刚刚问你话呢,你从哪学的草原话?”
祁牧安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笑,难得回了这句:“自然是有人教的。”
“谁教的?”图们疑惑,“哪个傻子会教一个中原人说草原话?”
勃律眼皮猛地一跳,狠狠回头威吓他:“再不闭嘴,就把你嘴堵上。”
图们抿住嘴巴,不再言语。
他们默默无言地穿梭在漠北城的小街巷里,走了会儿,图们停下脚步。
“就是这了。”
祁牧安抬头瞅了瞅面前的屋子外是一个仅供一人穿过的拱门,挂着帘子,里面黑漆漆的瞧不清屋内情况。
勃律只看了一眼,便二话不说抬脚掀帘走进去。图们紧随其后,之后才是被祁牧安让一步先行的元毅。
屋内确实暗,但走进来后双目适应了一会儿,就能看清里面的摆设。
屋子不大也不小,到处都是瓶瓶罐罐,地上还摆了好几个大陶缸。空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草香,在这些之后,能听见往里一点的咳嗽声。
里面还有一个空间,救治的人就在那里。祁牧安观察着想。
他们四人还没开口,就听里面传来一道略微喑哑的凌厉女声:“谁?”这声落下,就看见有一个人影伴着烛火的阴影里走出来,身影从墙壁上一路延到他们面前。
是一个编着粗辫、脸上画着图纹的女人。
勃律始终没说话,待女子出来后二人对上目光。
女子眯眼盯了勃律良久,才慢慢道:“是你?”她略微诧异地把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几年不见,倒是精神不少,看来你的毒是已经解了?”
“是。”勃律这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