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倒是怪异,惹得祁牧安和勃律纷纷朝他瞥了一眼,眼色意味不明。
常衡解释完后不再多说,看向勃律说:“勃律王子,陛下说结盟书在你手上,让我见到你后即刻带你进宫。”
勃律皱眉:“这么赶?”
常衡面色严肃地点头:“事情耽搁不了了,如今只有这纸盟书能镇住朝中那帮碎嘴子。”
勃律略一思索,答应下来:“好,我随你去。”
他让阿木尔和祁牧安先回府上,自己则上马跟着常衡前往皇宫。彼时正是早朝时分,朝堂上混乱不堪,紧闭着殿门都能在十步外将里面的争吵听的一清二楚。
有官大声言:“陛下!宿城不过是曾经的边境城,当下是要守住荆、纶两城和临鄞、骥都才最为重要!”
一声落下,紧接着便又有一官大声驳斥:“此言差矣!宿城一直以来都是东越的城池,是东越舆图上的领土,城中的百姓自然也都是东越子民,不能因为被割给大庆,就对他们置之不理!”
而在一声声争吵之中,还有官破出来道:“陛下,依臣之见,此事一定和那个勃律王子有关!他一定和大庆那群草原人是串通好的!”
€€€€怎么又扯到他身上了?
元胤被下方吵得头痛欲裂,支着手肘不断揉捏眉心,气息一息比一息沉重。他食指一点点敲击着座椅扶手,似乎是想用这道细小轻微的动静来抚平自己心头的焦躁。
就在他闭着眼有心想掀桌离朝的时候,突然殿外扬声呈报:
“穆格勒部勃律王子觐见!”
这名号一出,却让殿内的一众官员如临大敌,反观胤承帝立刻睁开眼,眼色亮了亮,似乎十分期待此人的到来,忙不迭大手一扬,道:
“宣!”
声音落下,殿门被人从外推开,一道身着草原服饰的年轻男子的身影背着外面日光显在殿中一众人的眼里。他在殿门口把腰间佩刀摘下交到常衡手中,随后抬脚缓慢既沉稳地迈了进来。
一时间,殿内众人的目光纷纷直射在他的身上,跟着他从殿尾移到殿前,之后细小交谈声在殿内炸响。
他们见青年在离殿前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站立脚跟,又见上座的胤承帝一直以来都斜靠在龙椅上的身子往前倾了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下面。
但只有勃律知道,这束目光却是落在自己手上这卷结盟书上的。
勃律余光扫视不知不觉已经噤声的周围,随后直视胤承帝,微微俯身时把手搭在左胸前,洪亮的声音响彻大殿:
“穆格勒部三王子勃律,前来和胤承帝谈和。”
第二百七十五章
大殿内的嘈杂声瞬息增多,有怒骂他还胆敢公然踏进东越皇宫的,还有让禁军进来保护圣上并抓他的,然而嚷嚷几声并没有见禁军执着兵刃进来,而常衡也始终立在大殿外,就算里面吵得再凶也没有踏进殿内半步。
勃律立在原地听了会儿,突然蔑笑出声,两手摊开,冲着周围一群言语围攻他的官员讥讽:“小王都把刀交给你们常将军了,你们几十人我就一人,你们到底在怕些什么?”
殿内众人此起彼伏的声音弱下去一些,勃律审视殿内一圈,继续讥笑出声:“哦,小王知道了,看来是小王把你们打出阴霾了。”
胤承帝眯了眯眼,重新把身子斜靠在龙椅上,手抵着眉宇虚捏着眉心,一双目光犀利地从手掌下钻出来,阴沉地望着下方殿中的青年。
殿中静了半息,再次响起骚动,这回殿中怒意更甚,其中有一人的声音尤为突出,质问着殿中央的异族青年:“穆格勒为何要来谈和!”
勃律耳尖地捉住这道声音的来源方向,飞快扭头看向那位还没来得及收住嘴的官员,虽看着他,扬声却是说给殿内所有人:“错了,不是穆格勒要来谈和,是我勃律要来谈和。”
有官员愤道:“这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此人话未落,勃律便脱口打断话尾。他转回目光,对上龙椅上已经把手搭下来的胤承帝,声音铿锵有力:“我是我,新可汗是新可汗。小王里握着草原最勇猛的兵,仅管三年未战,我们依然披靡,跟延枭可没法比。”
他独自身处敌国朝堂的乱流中,却依然身姿挺拔地头顶金碧辉煌的龙身而立,视周遭喧嚣无睹,一人气势好似顶千百人。
胤承帝在龙椅上一直默不作声地观察着下面青年和朝堂官员的舌战,听着听着嘴角微微上提,方才因对方大言不惭的话而薄怒的心情荡然无存。
异族青年的声音从一众声讨中脱出:“小王要和你们东越结盟不是嘴皮子上说说而已,自然是向胤承帝带来了我的诚意。”
他顶着周围数十双警惕又好奇打量的眼睛从怀中摸出一张纸,当着元胤的面展开,露出上面的文字和印记。
“草原部族如今分势两方,一方追随延枭的穆格勒部和哈尔巴拉的乌兰巴尔部,一方则是站在小王身后。”他对上元胤的视线,“这是小王的结盟书,上面是草原所追随我的所有部族盖的族印€€€€”到了这里,勃律停顿了一下,继而抬起手上的另一卷,高声冲殿内所有人言:“和漠北的结盟书。”
话毕,一片哗然,众人有震惊漠北会现身出来结盟,有质疑这漠北的结盟书是真是假,总之殿内的议论声比方才更甚一步。
而元胤就像是这纷扰外的旁观者,坐在高座居高临下看着他们愚昧的吵嚷,从始至终不发一言。
勃律道:“漠北王已与小王达成盟约,小王推波助澜助他一统大漠,如今大漠已在纷争里,不日漠北王便是大漠唯一的王。”
“小王说服漠北王,盖下了漠北即来日整个大漠与东越的盟约。这,便是我的诚意。”
勃律握着结盟书,直勾勾注视着元胤,声音沉冷:“胤承帝,你觉得够也不够?”
“你又如何断定漠北一定能一统大漠?”胤承帝未先答话,有人站出来指着勃律抢先呛道:“漠北王又凭什么听信你的话写下这结盟书!”
勃律横过去一眼:“就凭是小王带给漠北权势的肇端。”他重新看向元胤,“大漠有他们的规矩,就如我们草原有我们的规矩,你们中原有你们的规矩一样。我将他们遗失多年人人信奉的权势象征送到漠北王的手上,他必然要应下这个盟约。”
如此说,仍有官拱手高声冲上方凄声喊:“陛下!一个和东越打仗打了多年的人突然要来说谈和,这其中必定有诈!”
“陛下,这大漠的结盟书不知是真是假,断不能应啊!”
“陛下三思,这盟万万不能结!”
“……”
殿中一道道犹如凄厉的嗓音嚷的元胤又是一阵阵头疼。他嘴都没张开,下面就一个个积极的跳出来,恨不得当场就把这个异族青年拿下关押。
元胤头疼地捏捏眉心,另一只手搭在扶手上,食指一下一下急躁地敲击着,心里盘算着他们何时才能嚷嚷完,好让他开口,又盼着朝中另一派的人赶紧站出来反斥,结束这维持了好几炷香的早朝。
他即位时间尚短,在朝仍是隐隐会被一众官员牵着走,这时候不论哪一派站出来唱个反调,他都能顺其自然应下去。
没等来旁人,倒是等来了勃律的呵笑。他似笑非笑:“我竟不知你们中原人弯弯绕绕的心眼子能这么多,想的也挺丰富的,人人都能作话本子了。”他扭头看着扬言的几个人,“何时作完也让我看看?我大肚的很,指不定还能当着你们的面笑上两声,捧上几声好来。”
这话反讽的几人气急攻心,点着他险些气厥过去,大有一口血呕出撞在柱子上的模样。
勃律耻笑冷嘲,睨向说这些话头戴官帽的官员:“你们极力阻止赢得此战,是想将东越全部拱手让给大庆吗?安的什么心?”
高官一个个气极€€€€
“你挑拨离间!”
“陛下,莫要听他谗言啊!”
勃律嗓声隐隐带着胸有成竹的起始,一一划过他们的心头,最终落在胤承帝的面前:“小王奉劝劝你们一句,你们可要想好了,今日谈和不了,明日或许就是东越覆灭之日。”
“而现下有了小王和大漠助力,还怕压不住大庆让它翻不了身?”
元胤这时轻笑一声,这一声笑破出来,让殿中杂乱的氛围蓦然诡异的安静下来,人人心头颤上了三分,突然就不再敢过多造次。
勃律叠好自己的那张结盟书,看也不看上头的男人。
“小王对你们中原的疆土没兴趣,也没心和你们瓜分大庆的领土。小王只要平息草原的战乱,缔结草原与中原百年友好。”
他这才幽幽掀帘往上一抬,朗声问:“胤承帝,小王的话今日就放在这儿了,这盟,你到底应还是不应?”
随着勃律的厉声问话,元胤身子直了直,手肘杵在案上,手指在面颊旁沉思般点了点。他的眼神在下方一众官员里扫荡了一个来回,心里不禁又犯了声嘀咕,为何这时候喜爱唱反调的该站的人还没站出来。
就在胤承帝在旁人眼里正深思熟虑着的时候,有人突然如元胤心意站了出来,当着一大殿人唱了句反调。
勃律听到声响回头一看,就见那男人朝上拱手,微俯下身,顶着一群即将落来的声讨目光,声音镇定道:“陛下,恕臣直言,这盟东越可结。”
男人语速快速,生怕没说完就被人截住了话中央:“勃律王子虽然曾为东越的仇敌,可现对东越不利的却是大庆和大庆勾结的那帮草原人。若是现在结盟,无疑是给东越助上一把火,是有力之举。”
他说完,紧接着又站出来三人应声附和赞同。
勃律听后笑笑:“胤承帝,看来你们这还是有识相的人,还有人在盼着你点好呢。”
元胤点在桌案上的手指停下来,支在面颊上的手指也落了下来。可这时候还有人跳着指着那个方才说话的那些人斥道:“你们怕不是被这草原人收拢了吧!”
“陛下,臣觉得不妥!”
“陛下,小心有诈啊!”
元胤深深皱眉,随即又展开,终于沉声开口,截断了下方所有人欲要脱口而出的话。
胤承帝的目光冷冷扫过他们,威仪而言:“朕,觉得妥。”
他最后把目光挪到勃律身上,注视着青年沉声回着他刚才的话:“勃律王子的盟约,朕自然要应。”
此话一出,殿中哄然€€€€
“陛下!”
元胤却不再理会他们的进言,大手一扬,冲身边人说:“呈结盟书!”话音落下,身边的小中官忙跑下去来到勃律身边,离近了异族人,先是打了个微不可见的颤意,随后忙不迭接过勃律手里的两卷结盟书,折身小跑着跑回胤承帝身边,将盟约展开在元胤手边。
勃律扬了扬眉,看着他把东西放置到元胤面前。
元胤拿起早就备好的帝印,盖之前盯着勃律那张来自草原的盟纸看了好几眼,迅速把上面用两地语言书写的字看了一遍,察觉无异后,便当着殿中众人的面毫不犹豫重重盖下红印。
“此印一盖,勃律王子便是我东越他日百年的盟友。”
他收起帝印,又端详了盟约两眼,之后把目光放在另一纸从他手中秘密前往大漠的盟书。
胤承帝那一帝印不止盖在了盟约纸上,更是沉沉盖在了勃律的心底,让他终于能松出一口气。
他由心道:“小王先贺喜胤承帝做出了一个利己且明智正确的选择。”
“小王能保证,此战结束,草原恢复安宁,在这百年之约内,互不干涉,互不侵犯,草原和东越之间会永远祥和。”
胤承帝的嘴角泄出一抹弧度,头从桌案上抬起来,看向勃律连连道:“好,甚好。”
胤承七年夏,两卷纸张将东越和草原,以及大漠,立下了百年盟约。
第二百七十六章
从殿中出来以后,常衡把手上的刀还给勃律。勃律拿在手上仔细翻转看了一圈,才挂回自己腰间。
常衡见他如此有些觉得好笑,调侃道:“怎么,怕我调换你的刀?”
勃律抬帘瞅他一眼,不冷不热说:“谁知道你们揣着什么心思,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常衡被气笑了,边领着他往外走边侧耳听着身后殿内一大堆仍旧吵嚷着扬言要撞柱子的声音。勃律也听到了,陡然笑出一声,在常衡看过来之前嗓音便很快被收住,说:“一帮老家伙还真有意思。”
常衡对此叹口气,模样颇为烦恼:“陛下登基尚短,朝中想要左右的人太多。”
“看来元胤在这时候想要和大庆打,不仅费外面的力气还要费里面的力气和一帮老家伙周旋,真是辛苦。”勃律再次笑了一声,可这回常衡却听不出这话中的语气到底是不是真心在同情胤承帝。
常衡睨他,似笑非笑:“你这是在夸赞我们陛下,还是在贬低我们陛下?”
勃律目不斜视,淡声回道:“这就要看你是怎么想的了,枉不枉费你我之间打了这么多年仗的‘交情’。”
常衡咧咧嘴角,好半响没想出来怎么回他,等到最后勃律只等到他干巴巴地吐出一句:“你当真没有当年领一堆兵呼啦啦跑我面前吆喝着好玩了。”
勃律气得冷笑一声,嘴上不留情面道:“我竟不知道常将军喜欢年少的男子。”
常衡脸一黑,立刻抬眼张望下前后左右,之后低骂身边人:“放屁,老子和夫人成亲都好些年头了。”
“那你惦记着我十几年岁的时候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