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辉?”祁牧安低头把议和书重新看了一遍,这一遍才发现这上面的字迹十分眼熟,竟是李玄度亲自写的。
“他要赵长辉返回大庆,议和书在大庆皇宫里缔结。”
祁牧安不赞同:“此举有风险。”
元胤长长叹口气,却是反问:“你可知骥都……现在如何了?”
祁牧安未曾收到过有关骥都的消息,他看着元胤摇摇头。
元胤闭了闭眼:“骥都和荆城纶城相比于东越而言都很重要,但骥都若是损失,大庆的兵马就会直驱而入,届时东越很快就能从骥都开始节节溃散。”
“李玄度的兵已经扎在了骥都城外一里地上,现在就是在等朕应下这封议和书。朕推测,若朕不应,他的兵马不日就能重新踏上骥都城墙。”
“东越驻守骥都的人呢?”祁牧安蹙眉问,“我记得其中有容太傅的弟弟?”
元胤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本来李玄度撤了部分兵马让骥都有了大胜的趋势,可在最后关头这些撤走的兵马又从好几里外的地方突然出现在战场上,容将军负伤,但眼下关头他离不开骥都无法回到京城养伤。”
元胤低低苦笑一声:“瑾昱担心坏了,那是他唯一的弟弟……”
殿中一阵安静,片刻之后祁牧安听元胤先重拾起声音。
“李玄度的心可和他那张白净的脸不一样,那些假意撤走的兵一定被他藏到了哪里,指不定现在东越各个关卡外都有一支在盯着。”
“既然李玄度现在想议和,朕就遂了他的意,当下是要先保住骥都。”他看着祁牧安,这次声音停滞了许久才续上。
“朕也思量过,你最熟悉李玄度,确实让你去最合适不过。”
祁牧安捏着议和书手指越攥越紧,在沉寂了许久后,迎着元胤的目光沉声说:“我知道了,腊月二十我会前往大庆议和。”
胤承帝在上座颔首:“朕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随你一同前往议和的名单都在这里。”随着话音,他把桌案上另一册递给祁牧安。
祁牧安接过来展开看了看,上面都是跟随他前往大庆议和的官员人名,其中几个略微眼熟。
元胤死死盯着祁牧安,待他收起册子的时候忽地压声,嗓音又重又厉:“务必答应朕,几人去,几人回。”
祁牧安抿抿嘴,心里上上下下权衡许久,叹了口气:“再加一人,届时勃律和我一起去。”
元胤皱眉,并不想同意:“若是情况有变,朕还需要勃律王子助朕。”
“自打我差点死在西北,他就对我很不放心。”祁牧安轻笑一声,“我曾经也差点失去他,他现在若是一个人跑到危险的地方,我断然也不会同意。”
他看着胤承帝,眼中隐隐含笑和苦涩,也带着对勃律预判的坚定,对元胤说:“我也不想他跟我一起冒险,但若是我告诉他我在你的授意下去了大庆,他怕是连夜就能失踪。”
“草原上自由自在的狼王,这天地间我还没见有什么能困得住他的地方。”
胤承帝搭在桌案上的手指来回相搓了几下,犹豫许久,勉强答应下来:“行,那朕答应你。”
在祁牧安即将离殿之前,胤承帝忽然又垂着头叫住了他。男子疑惑回首看过来,只见元胤低头半藏在阴影里的脸透着淡淡悲戚。
他哑声问:“宿城那些被救出来的百姓……现在如何了?”
祁牧安落下眼帘,过了半响答:“已经被你们的兵护送进最近的城中了。”
元胤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看向祁牧安:“他们无论在何地都是朕的子民,朕替他们多谢你和勃律王子。”
祁牧安与胤承帝对视良久,略一颔首算是收下答谢,转而踏出炀清殿。
第二百八十四章
祁牧安从宫中回到府里的时候,没忘了临走时勃律的话,先是赶忙回房找人,结果没找到人影,问了府上的人才知道,勃律和元澈已经扎堆在了厅堂,围着圆桌吃起来了。
也不知道元澈今儿在府上都做了些什么,吃个饭吃的狼吞虎咽。他先眼尖地瞅到自外面往这边走的人影,立刻丢了饭碗站起来,对着那边越来越近的祁牧安喊了声:“师父,你回来了!”
正细细夹着菜的勃律闻声别过头望去,正巧和踏进来的祁牧安对上眼。
男人看着他二人手前摆着的碟子,没理会眼睛直勾勾瞧着他的少年,略有些幽怨地问勃律:“不是说要等我吗?”
勃律只看了他一眼就扭回头继续吃起来,含糊道:“你太慢了,我饿了,就叫你小徒弟先陪我吃几口。”
元澈在他二人之间看了一圈,抹了抹嘴。又是许久未见,这段时日纪峥说他武艺有点长进,让他心里欢喜了许久,日日都盼着师父能从西北回来。这次好不容易等到了,自打得到消息,整日心里都满想从祁牧安嘴里讨上一句夸赞。
他坐在凳子上正纠结着该怎么自然又巧妙的和祁牧安开口,还没想出个一二,就听对面的男人唤他。
元澈忙抬头看上祁牧安,男人头往厅堂后扬扬,对他说:“去,帮我端饭。”
“哦……”元澈慢悠悠站起来,眼睛瞟过厅堂里的四周,才想起来勃律觉得不自在,让这里的丫鬟都退了下去。他视线瞟回来重新落在祁牧安的目光里,对男子点点头讨好说:“师父,我这就去!”
说完,他飞快离桌,向着厅堂后面跑去。
少年的身影没入后面时,勃律的声音随之在祁牧安身侧响起。他随意开口问道:“胤承帝有何事?”
祁牧安却是坐在勃律身边默了下来,一直到勃律疑惑地瞥过来,他才缓缓开口答:“腊月二十,他要我去大庆议和。”
勃律的动作滞住:“什么情况?谁要议和?”
“李玄度。”祁牧安说。
勃律沉下脸:“为何突然要议和?他又想干什么?要降了?”
祁牧安摇头:“不。骥都原本要大捷了,却被李玄度突然出现的兵马打了个他们措手不及,现在正围在城外一里地上,这时候让人把议和书送到元胤手边,李玄度是在逼他应下议和。”祁牧安沉声说,“若东越不应,李玄度这是想一举攻下骥都。骥都溃,东越损失会极其严重。”
“骥都的人呢?将领呢?”
“骥都的将领是容太傅的弟弟,如今正负伤在城中养伤,不宜再上战场。”
“那就再让人过去支援,再不济我过去。”勃律冷声道。
祁牧安说:“元胤猜测其余地方李玄度撤走的兵马也同样在暗中等待与骥都相同的时机,现在赶不上支援所有关卡,所以这时候东越不得不应。”
“啧。”勃律撂下筷子,脑中飞快寻思一瞬:“你是说那些被李玄度早先撤走的部分兵马?”
说完,他自己先瞬间了然:“原来如此,我说他之前为何要突然撤走兵力,一直以为那些兵马大庆用来支援了西北,如今看来并不是。是我们疏漏大意了,包括宿城和西北这次突如的停战,原来李玄度一直在等这时候。”
“李玄度的心思可真是曲折啊,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又是撤军又是烧宿城,原来计划在这里。”他冷笑,“他这是把哈尔巴拉和延枭也给算计进去了,我就说那三个人的心计汇不到一块去,迟早他们之间还得打起来。”
他注意到祁牧安在他身边一直无声,于是皱了皱眉。勃律直直盯着祁牧安,直到对方也察觉到视线转过来,青年才再次开口:“元胤为何要你去?他明知道你是大庆人。”
祁牧安默了声,没主动提这是李玄度的要求:“正因为我是大庆人,曾经在李玄度身边就过职,他认为我熟悉李玄度,我去才最合适。”
“去见你的旧主子?”勃律冷着脸盯着祁牧安,“我可不放心,我要跟你一起去。”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祁牧安失笑,很快又收住:“元胤不想放你走,但我说,他用什么方法都关不住现在的你。”
勃律先是愣了下,随后笑出一声:“若是去年这时候,他倒是还能用上这个手段,今年想也别想。”
祁牧安淡淡说:“正好,借此机会,先带你去大庆瞧上一眼。”他张着嘴顿了一息,低声说下去:“或许,我还能见上留在李玄度身边的昌王亲兵一面。”
勃律看着祁牧安片刻,轻声问:“他们会跟你回来吗?”
“我不知道。”祁牧安垂下头,一时间仿佛十分颓然:“他们是我当年为了保护李玄度留在他身边的,就连那块对应的昌王令都在他手里……我不知道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们还认不认我。”
勃律问:“所以不管他们认不认你,只要有这个昌王令就能让他们听命,对吧?”
祁牧安看着勃律,不知道他问这是为何,但还是慢慢点头:“对,昌王军除了义父和我,只认昌王令。”
勃律收回视线,重新执起筷子,低声喃喃了一句:“我明白了。”
祁牧安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刚要问上一嘴,这时候元澈却把饭端了回来。祁牧安看着少年既乐呵呵又殷勤地把碗放到他面前,不好再开口,便把嘴闭上,想问的话先咽回嗓中,和他们一道吃起了饭。
腊月十八,祁牧安在临出发前去了趟牢狱,见了赵长辉一面。
人被东越关在牢里已有好几个月,祁牧安见到人的时候,他正躺在里面的木板上闭着眼睛,身边桌上的饭菜一动未动,不知道是不是在睡觉。
€€€€应该不是在睡觉。因为祁牧安走近的时候,他敏锐地看到赵长辉身上随着呼吸的起伏动作忽地高出一小节,分明是醒着的。
很快,里面的人便出声应征了他的猜想。赵长辉猛地从木板上起身,厉声喝问外面来人:“谁?”
祁牧安缓步走到牢外,让里头的人借着光亮把他瞧清楚些。
赵长辉看清的那一刻,当即猩红着眼睛瞪着外面人,咬牙切齿嚼着对方的名字:“祁牧安€€€€”
祁牧安在外面把人打量了一遍:“看来你在这里过的也挺好,竟是一点没瘦。”
“我呸!”赵长辉啐了口,“你们生生关了我半年!老子在这里都要吐了!你还不如一刀杀了我!”
祁牧安呵笑:“知足吧,若不是这次事变,你这辈子都得在牢里度过。”
赵长辉支腿坐在木板上,叫上的脚镣一时间哗啦啦的响。祁牧安随着声音落眼看过去,瞧着脚镣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从来没见过赵长辉被镣起来想嚣张也嚣张不得的模样,现在看到他的现状,当年儿时欺压自己所暗藏积压至今的怨怒忽然腾出胸腔。
祁牧安也不是个能一直忍气吞声的人,只是由于年少经历,向来是遇事含气,待到一定时机再一齐爆发,就如当年他找到赵长辉的空隙,直接将人解了甲赶到看守城门一样。
他想,他若是个张扬的人,此刻一定当着赵长辉的面,指着他的脚镣拍手叫好。
赵长辉瞪着瞪着,忽然就对着祁牧安嘲笑起来:“我真不明白,你这个叛国的嘴脸是如何让东越皇帝放心用你的,他难道就不怕东越被你搅和灭国?”
祁牧安不耐地皱眉:“你再不闭嘴,我现在就杀了你,把你的头给李玄度送回去。”
“你说什么?”赵长辉目露凶光,但很快他就从祁牧安的句话里品出了另一个意思,终于反应过来,双脚忽地踩到地上,脚镣又是一阵哗啦啦响。
祁牧安看眼刺耳的脚镣,眉头皱的愈发深。
赵长辉从木板上站起身,朝前走了几步,死死盯勾住祁牧安,问:“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祁牧安冷眼直视向他,在赵长辉要等的不耐烦险要暴跳如雷的时候,说:“李玄度要和我们议和,他要你返回大庆。”
赵长辉先是怔愣了一刻,随即站在地上痛快地哈哈大笑起来:“祁牧安,你算错了,殿下还是重视我的!”
他指着祁牧安笑道:“我好歹是为殿下立过军功的赵家功臣,殿下还需要我赵家,他不会真的放弃我的!”
祁牧安听他笑得心烦虑乱,不愿再在牢中久站,转身要走。刚要迈出脚步,他又忽然顿住,侧眸对赵长辉冷冽说道:“但愿如此。”
“但愿,他是真的在接你回家。”
他收回视线,不再理会牢中人,直线往外走。
走出牢狱,勃律正在外等他。见他出来,青年一刻没停留,忙往他身前走。
“李玄度真的没有放弃他?”勃律看着他沉声问,“没放弃为何放任他在东越铐这么长时间?”
祁牧安的眼神逐渐沉凝:“我不知道……李玄度应该不会这么随便就议和才对。”
“他是不是得意的乐坏了?”勃律嘲讽看眼牢狱大门,“我好像在这都听到了他的笑声。”
祁牧安回想了一下:“是很得意,得意到就像是儿时又把我踩在脚下一样。”
勃律瞪开眼:“他还真的踩过你?”
祁牧安握住青年:“没事,我早就还回来了。”他看看天色,“走吧,离开这里,后日就要出发去大庆了,一起去的官员还没见上一面。”
这日的天色无论何地都暗沉沉的笼罩着。大庆,东宫内,男人推开殿门,握着最新的消息来到太子的面前。
案后的人闻声抬头,放下手上的东西,笑着问男人:“大漠有动静了?”
“回殿下,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