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来的就好。”额尔敦塔娜忙往旁边让开两步,露出榻上躺着的,和旁边正在擦拭其血的几人,和盆中不知换了第几盆却仍然鲜红的血水。
在见到里面的人身上的情形时,许言卿一愣,之后立刻骂了一句,忙抽出手来到榻旁,立在旁边两眼观察了一瞬奄奄一息的勃律,伸手碰了下他的脖子,又飞快抚了把腕上的搏脉。
其其格焦急开口:“神医,如何?”
许言卿看着勃律的面色,沉声道:“快死了。”说完,他迅速直起身,观着他身上的伤多看两眼。
“伤都不是什么致命伤,但他发热已经好几日了,再不致命也要烧死了。”
“赶紧让开!”他挥开围着的其他人,对额尔敦塔娜道:“烦请你叫人去把我那不成器的徒弟拽过来,顺便让她把我所有的药都拿来。”
第二百九十八章
竹苓在草原上住了这么长时间,早就和经常来往于别勒古惕部和小叶铁铊部之间的其其格打好了交道,在她眼里较为活泼的其其格比稳重的额尔敦塔娜还要让她感到舒服,于是她时不时就会来其其格的帐子讨闲聊。
这晚她见许言卿睡下,自己一个人待的无聊,医术又太枯燥看不下去,于是坐在帐子里左思右想了许久,便决定去其其格那里。可她到了后却发现帐子里无人,转了一圈又不太想回去,只好坐在帐中等人。
等了半响不见人回来,直把坐在矮椅上的她等困了,杵着个头东倒西歪。突然,外面的骚动惊醒了她,让她瞬间清明。
外面全是一些听不懂的草原语,像极了纷乱。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出去看,只好帐中躲着。竹苓先是坐在椅子上,可四周没有能护体的东西,直叫她害怕,觉得坐不安稳,着急环顾一圈后,连忙起来躲到了柜子后面。
她在柜后蹲了不知多久,忽地,就听见帐帘被人从外快速掀开。她吓得脖子直往后缩,闭着眼睛,生怕进来的就是什么歹徒。
还没等到脖子一凉,头顶忽然传下一道熟悉的声音:“我们找了你好久,你在这里干什么!”
竹苓立马睁开眼睛向上看,看到了其其格。
其其格的神情万分焦急和慌张,不等竹苓回神,二话不说将少女从地上扯起来,语气急促:“快,快走!”
竹苓站起来每说一句话就被其其格拉了出去,晕头转向的去抱许言卿那些瓶瓶罐罐的药,然后跟着其其格跑进一座帐子。
进了帐,她还没看清里面都站着谁,就被许言卿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还不待她反应,手上的瓶瓶罐罐就被男人夺了去。
许言卿在包袱中的一堆瓶罐里挑挑拣拣,拿出两个递给守在一边的巫医,说:“赶紧给他身上的伤上药。”
这时候,竹苓才瞧见后方榻上身上全是伤快要濒死的男人。
她还没想明白这个男人怎么凭空出现在这里,还带着一身伤,自己的师父蓦地露出古怪的神情,搭在勃律手腕上的手凝重了许多。
这次他搭脉的时长要长,气氛也更沉重。
额尔敦塔娜瞧出端倪,凝着面色问:“神医,如何?”
“他体内……”许言卿停下来,嘶了声,接着说:“他体内的子蛊发动过。”
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人纷纷愕然。
“但是子蛊现在好像死了……”许言卿的话尾有些犹豫,似乎他也拿捏不准,深深皱着眉,喃喃自语。
他把手抽回来,脑中思绪有些发乱,似乎是在思考这子蛊为何会呈死状。
这时候,巫医把勃律从榻上扶坐起来。男子身上的伤多数已经结痂,存在身上有些时间了,可这一做起来露出后背,却让人震惊在原地。
“这……”巫医惊愕地看着他背部上挣拧的伤痕,突然无从下手。
其余几人闻声也看过去,认得上面的印记意思的人都狠狠倒吸了口凉气。
€€€€这刀子留下的痕迹只要是草原人都认得,这分明是哈尔巴拉的名字!
小叶铁铊部的人按照额尔敦塔娜的吩咐连夜给身处别勒古惕部的海日古送去了关于勃律的消息,得知情况后已是翌日天明时分,他当天就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回来的时候许言卿正好从勃律昏迷的榻前起身,擦着手走出去,二人在帐外直接碰上。
海日古还认得这个中原神医,稍稍打量一眼,再看眼帐子,一切就了然了。
许言卿却只淡淡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怎料还没踏出去一步就让人拽住。
“请留步。”海日古的手紧紧抓在许言卿的胳膊上,嘴上说的颇为礼貌,可手上的力气却丝毫没有客气可言。
海日古拽着不让许言卿走,问他:“是你在给勃律医治吧?他现在如何了?”
许言卿一个劲儿的往回抽自己的胳膊,奈何怎么都抽不动。他不耐烦道:“你自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海日古一愣,手上的力气渐渐弱下来,这才让许言卿轻而易举的挣脱开。男人揉着手臂心里把眼前人骂了个遍,一抬头见对方一高大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神情无措,微微跳了下眉。
“我不敢。”他听这男人说。
许言卿乐笑了:“这有何不敢?”说完,他接上一句:“怕他死?”
男人烦躁地别开脸,又恢复了威严。
“你是他的谁?”许言卿没得到回答,难得好奇地站在这儿多问几句。他脑子里转了转,方才想出点这人是谁。
“我见过你,你是他那个表兄长?”
得到男人肯定的回答,许言卿头往帐子处偏了偏,对他说:“没死,这小子命大的很,死不了€€€€不过他要是再这么遭几次,估摸着阎王就该来收他了。”
海日古的目光始终落在帐子上,顿了顿,转回头问许言卿:“还是想烦请您告知我他现在如何了。”
许言卿定定看了他会儿,舌头舔过上牙膛,到底还是耐着脾气开了口:“我把他身上的伤都上了药,现在只等他身上发热降下来就行,降下来自然而然就醒了。”
但他话音一转,说:“不过有一件事,很古怪。”
海日古立刻盯着他:“哪里古怪?”
许言卿沉思须臾,说:“他身上的蛊毒……子蛊大抵是死了,背上也有些诡异的刀伤。”
“我看你们草原人应该识得是什么€€€€至少那位公主应当是知道的。”他说。
“什么刀伤?”海日古问。
“我可不清楚,这小子带了满身的伤回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许言卿顿了一息,打了个哈欠:“不过等他醒了,你们也就能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说完这话,他便不再给海日古继续问下去的机会,打着哈欠松着肩膀,朝着自己的帐子位置离开了。
另一方,东越皇宫,容瑾昱匆匆下了马车,疾步往里走。走到炀清殿外,他却被守在外面的中官苦着脸拦了下来。
中官在容瑾昱身边低声直唤:“诶呦,容太傅,您可算来了,几位大人一起在里面呢,您先在外等等。”说完,他又小心翼翼抬起一节手指往殿门上点了点,声音跟着放小了许多:“陛下在里面发了好大的脾气呦。”
容瑾昱抬眼瞧过去,下瞬就听见里面“啪”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重重砸在了地上。
身边的中官瞬间变了脸色,连着“唉”了好几声,念道:“这已经是砸下来的第三摞了。”
殿中震怒的人声随后穿透宫殿纸窗传了出来€€€€
“李玄度现在这是不把朕、不把东越放在眼里!这天下还有东越的一席之地呢!”
“朕要是再不出兵,你们就等着和朕一样,被他踩在脚下当王八!”
“……打,必须打,朕要先拿下他的渭城!报这耻辱之仇!”
之后殿中响起另外几人的声音,明显比元胤的嗓声小了许多,叫容瑾昱听不太真切。随后,他便又能听到元胤的声音,不过却是比方才压低了,似是双方已经开始就此话题讨论要事。
他一声不响地在外面和中官站了许久,才见里面的人一个接一个走出来。出来的人一眼就能看见他,纷纷愣了一下,继而上前朝他行礼,开口就要说什么。
容瑾昱回了礼,却没心思站在外面陪这些刚从炀清殿出来的人闲谈,在他们出声之前,转手叫中官送他们出去,自己则一个人直直踏进了殿,还顺手将殿门闭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和目光。
他关上殿门,转过身,看见座上的男人正皱着眉一脸疲惫,手指不停地揉着眉心,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动静。直到容瑾昱站在了元胤的身边,元胤才察觉到,睁开眼睛,往男人的身上看过去。
容瑾昱扫眼他桌案上新展开写着黑字的纸,问:“段筠他们还没探到勃律王子的消息?”
“没有。”元胤靠在椅背上吐出口气,“你说说,他能去了哪里?”
容瑾昱肃道:“就一点踪迹都探不到?”
“倒是有一点……”元胤顿了一下,继续说下去:“他被哈尔巴拉带到他们驻离大庆京城不远的营地内过,之后里面发生了一些骚动,就不再见他的踪影了。”
元胤说完,啧了声:“他不会真的死在那儿了吧?”
“这位可不像是个轻易就送命的人。”容瑾昱不以为然,“他要是没有回到东越,有可能还在大庆京城,祁牧安不是还在里面。”
一说起这元胤就来气,看着已经被他撕了仍在盆中的议和书:“他李玄度真是好有能耐,逼的我不得不应他言去缔结议和书,还没几日就又把祁牧安困在了他那,末了还想使回京的队伍假意遇难,他这手段,到现在还没把大庆老皇帝毒死,可真孝顺。”
容瑾昱默默听完元胤的话,问:“祁牧安还能出来吗?”
对此,元胤委实苦恼,深呼吸一口气,又重重吐了出来,倒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李玄度看他看得紧,还在设法和他取得联系。”
容瑾昱替他把桌上杂乱的东西规整好,低声说:“这场仗再次打响,可不会那么容易就停歇了。”
容瑾昱的话说的像是有预兆般,没多久东越率先进攻,和大庆展开交战。战况凶烈,奇怪的是这次大庆拉拢的草原兵马并未介入,两方兵力相持不下,断断续续延续了好几日,相邻的城池一时间民生难安。
已经安然回到东越多日的阿木尔未收到过一封有关勃律的消息,日日坐立不安,段筠回到了胤承帝身边,便更没人替他去打听大庆里的情报了。
旁人指望不上,阿木尔气得直咬牙,迫不得已,迎着头皮书信一封递予西北军营的符€€,便招呼都不和胤承帝打一声,和斯钦巴日转手便回了军营,和自己人商讨办法寻找勃律。
胤承帝那边也在竭尽全力地探寻勃律的踪影,可两方无论用什么方式,都得不到半星消息。又因着现在战火缭乱,局势混乱,他们到底对大庆的了解有限,无法掘地三尺的去寻找,只能一点点推测出勃律会走的地方,按照这些猜测去寻找。
可依旧毫无结果,勃律就这样失了踪迹。
第二百九十九章
勃律睁开眼睛的时候,耳边就迫不及待钻进来一句又怒又怨的话。
“你可真会惹是生非。”
还没听完,勃律就又把眼睛闭了回去,不想和身边人交谈。
海日古坐在旁边捂住脸,沉默了许久,才继续开口问他:“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勃律的呼吸绵长,静静躺在床上没有说话。
“符€€传来消息,东越和大庆开战了,但是哈尔巴拉和延枭的兵并未介入,他们联系不到你,所以目前待命在军中。”海日古深吸一口气,把手放下来,转过脸盯着榻上闭着眼睛不回答他的话、模样像是在装睡的人。
“阿木尔已经从上京城回到了军营€€€€你说你乱跑什么!一个人满身是血的跑回来,挺有能耐啊!你知道你失踪的消息让他们险些乱了军心吗!”海日古说到这,话锋一转愈发激动,差点站起来指着勃律。但他很快克制情绪,别过脸说下去:“不过我已经把你的消息传了回去,他们收到后应该能安心。”
这些说完,勃律终于动了嘴唇,却不是对这些话的回应,而是干涩着嗓音问海日古:“我睡了多久?”
海日古压抑着胸腔的怒气低斥他:“你应该说你昏迷了多久!”但见勃律苍白的脸色,男人到底还是心软,说:“救你的当晚你身上的低热转为了高热,烫了有三天,昨日才好转。”
勃律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问完刚才的那一句话后,就再也不开口了。
海日古还有好多想问他€€€€他想问勃律是为何一个人从大庆回来,又为何身上到处都是伤€€€€他更想问的是勃律背上那片刻着哈尔巴拉名讳的刀伤。
海日古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回回勃律出现这样的情况他都对这青年束手无策。曾经是年少,人小执拗,说什么都不肯告诉他们事实,现在却是一句话得撬上好半天,没准才能换来不冷不热的一句。
海日古瞅着远处正冒着热气的壶,盯了许久,没回头看勃律,就那样背对着他问:“你背上是怎么回事?”
这次他依旧等了片刻也没等来回话,终于是耐心耗尽,蹭的一下站起身,回头看着榻上一动不动躺着的人,声音高了几分€€€€
“是不是和你阿娜当年死在乌兰巴尔有关!”
海日古的话音还没落下,榻上的人就唰地睁开双眸,眼睛往左一偏,定定落在了男人身上。他目光毫无暖意,如冰般紧紧凝住人,开嗓的声音夹着丝警告,唤了一声“表兄”。
他一开口,海日古被骇得噤了声。男人有些错愕得看着勃律的眼睛,他竟是从中感受到了戾性。
就像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