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嘶鸣着要跑,挣扎着想要甩掉身上的人。勃律立刻忽略掉背部由外散发的寒意,眼疾手快的捞过随着马的头颅在空中乱晃的绳疆,朝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扯,一次过后没有效果,再扯了几次,同时身子快速一窜坐上了马背,手扶着马背往下按压,不多时,马就停止了躁动安静下来,随着勃律手向下的力度,慢慢弯曲趴了下来。
勃律静静呼吸着,待马趴下后,他抬头望向四周,这一眼没有看出周围有什么异样能驱使马这般难安。
勃律慢慢从马背上下来站到旁边的草地上,右手五指缓缓张开,轻轻落在了挂在身侧的刀柄上握住。他眼眸犀利的接连扫过方圆,在原地等待掩在暗处的对方现身。
现在没有风,周围的草毫无波动,耳畔也听不到簌簌声响。可勃律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一遍遍扫视着周遭。
就在这顷刻间,勃律的左耳听到了不远处的一响簌动,可这时候没有风,这声音不是风带动草地传来的。青年在这声传进左耳的一霎那,便蓦然转身,连带着抽出腰间的佩刀,手腕带着刀刃划破半空,转身的同时,他斜后方猝不及防的从不远处生长略长的草地里跃出一道黑影,直冲着他扑来。
而勃律的刀也很快,瞬间就对准了目标挥去,对面那道黑影也反应及时,擦着刀刃和勃律的身形跃过,最后重重落在了勃律前方的草地上。
有几根黑灰的杂毛从勃律的刀刃上飘落。勃律定定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刀,转过身,面向着那个突如其来的黑影。
那个东西已经踩在了他前面的地上,正重重喘着呼吸。继勃律把视线从后落回来的这时候,他原本空无一物的前面已经又慢悠悠现身了好几个不请自来的身影,正好把他半包围在中间,鼻尖呼洒着热气,一个个瞪着一双幽绿的眼睛瞅着他。
€€€€狼。
€€€€不止一匹狼。
它们一个个都凶狠地盯着勃律,如盯着下瞬就能撕咬进兽口的猎物一般垂涎。它们好像是这片的统治者,正在捕猎闯入的外来者。
勃律倏地握紧刀柄,目光在离他不远的这几匹狼身上一一掠过,最后把视线落在了打头且凶狠瞪他的狼身上,推测着这匹可能就是这群里面的首领。
但自瓦纳死后,南面的狼就好像群龙无首了,他几年未管,也不知道现在在草原南面领地的狼群是什么情况,或许推举出了新王,又或许零零散散分散……而眼前的这几匹他都没见过,可能是新狼,那么打头的也有极大的可能是游荡整个南面草原的狼群里新的狼王。
勃律面容冷峻,目光阴沉发冷,刺骨的芒意一点点钻进对面的狼身上。他毫无惧意地对视上狼眸,动了动唇,冷厉地吐出一声:
“滚。”
可他这声威慑并没有用,眼前的狼不是前几年跟在他身边的那群狼,它们不听他的话,也不惧怕勃律,依旧站在原地不为所动,正一个个露出狼牙嘶吼着,蓄势待发,打算随时重新扑在他身上。
勃律不耐烦,神情愈发暴躁。他呼吸发重,面色难看,声音又冷了几分,对着这几匹狼再次厉声低吼:
“我说€€€€滚!”
他手上的刀子被他攥得十分紧,刀刃映出主人的怒意和杀气,还有对面狼眸中€€人的绿色锋芒。
见那些狼还在打量他,甚至有了开始蓄势的趋势,勃律低吼的嗓音抬高,瞪着它们:“一群畜生!你们没听见吗?”
这声仍然没用,狼仍旧拦住了勃律的去路,大有要把他困在这里的趋势。勃律瞧着面前的打头的狼王深深吸一口气,手上的刀被抬了起来。
“行,好,那就来吧€€€€来,如果你咬不死我,那就换我扒了你的皮肉!”
他话音刚落,手上执着刀,身形便猛地朝着狼王窜了出去,与此同时,对面也动了身,打头的那匹狼先是仰脖狼嚎一声,随后就见旁边冲出一匹狼,随着狼嚎朝着勃律就快速奔了过来,长着狼牙伸着狼爪,一爪子就拍到了勃律的肩膀上。
勃律一时间应接不暇,被从侧方扑来的沉重力量压倒在地,可他临危不乱,手中的刀也不怠慢。在其余狼接二连三扑过来之前,他一手撑着狼不让狼口落下来,另一只手上的刀跟着手腕一转,转着方向重重划过狼身。这匹狼瞬间松了爪,他借此机会在草地上一翻滚,从狼爪下逃脱。
他在草地上迅速翻身而起,抬头的一瞬就看到眼前的狼一个个都朝他扑了过来。他怒吼一声,接下来刀毫不留情,刀刃刀刀见血,每一刀都落在狼身上,在草地上溅出一滴又一滴灼热的血珠。
狼生命力顽强的很,被砍了也不退缩,流着带血的伤口继续一个接一个地咬上来。有狼抓到他的肩膀上,他就一刀捅到狼的腹部挑开,留下肩膀的血印;有狼自后偷袭,他就像背上长了眼睛一样,在感受到耳畔的热气前就已经灵活的踏着步子避了身子。
勃律一刀接着一刀杀红了眼,可狼也是一个接着一个从被甩到的地上站起来重新冲上来。一时间,鲜血染红了这一方草地,在金乌的照耀下尤为亮眼。
“来啊!”
勃律嘶吼着,不断挥开狼,朝着那个始终站在不远处观战的狼王踱去。他知道,此刻唯有杀了狼王,才能平息这场乱战。
“来啊!”
勃律压着一匹狼一刀割开了狼的喉咙,鲜血瞬间汩汩涌出,不一会儿它就躺在地上咽了气。然而一只死了,还有下一只,勃律不得不重新把刀子转向另一边的狼。
他虽然熟悉狼的致命点,但到底他是一个人,对面有好几匹凶狠的狼,身上还没养好的伤口又被抓开,淌了血,露出翻绽的皮肉和腥红,还有鼻腔里裹着的血腥味。
终于,那匹首领动了身。他从剩下的几只狼中间朝着勃律跑过来,在它奔跑的那刻,周围的狼像是得了命令一样纷纷停下了动作,看着狼王和那个人类单独纠缠在了一起。
这变成了一场狼王的独斗。
在它扑到自己面前的前一瞬,勃律吐出口血气,极力忍着脑中的眩晕,嗓音如狼般在声声低吼,眸中一时间闪过一道兵刃掠过的光亮,染了点对面狼眸的幽绿,活像是真的一匹狼。
狼王张着血口就往勃律的面目咬来,勃律急忙抵刀把狼挥开,对方的爪子落在地上才将将不过半息,就锲而不舍地再次咬上来。
“畜生!”勃律高声大吼,提脚直接朝着狼跃过去,二人相撞,勃律用力把它摁在地上,用着已经像是浸灌无数次鲜血的刀,猩红着眼睛把刀子直直插入身下狼的体内。
狼哀嚎一声,但很快就夺了主权,一口咬上勃律,这回换它把勃律扑到在地,狠狠叼着咬着,马上皮肉就露了骨。
勃律大叫一声,双目紧紧盯着身上的狼,手上被掀翻的刀子被狼压在地上,他摸了两次没有摸到,情急之下双手成爪抓上狼头,另一只手狠狠抓进了方才他在狼身上捅开的血口里,猛然用力,将刀伤撕扯开。
狼不断哀嚎,可勃律的手死死抓住他的皮肉不让它离开。他就像是要把它的皮肉生生徒手扒下来一样,扯着伤继续朝外撕裂。
身上狼的力道瞬间失小,勃律废了好大的劲儿才重新摸了过来,随后,他忍着剧烈的痛意快速划进这道被扒开露出肉骨的狼的命脉里,顿时鲜血狂涌。
“草原的规矩!胜者为王!”
狼濒死还在挣扎,青年浑身上下都被渐上了狼血,脸上沾染着血色红光。他在依然不肯死亡断断续续哀嚎的狼的身上猛然俯下身,过了会儿抬头时,嘴上的鲜血更浓,眼睛更加狠戾,而手下的狼渐渐不再动弹,失了生息。
他睁着一双凶狠红光的眼眸一一扫过对面几匹残留不敢上前的狼,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边的鲜血。
他瞪着这些狼,低吼:“我现在就是狼王。”
“是这草原上,唯一的狼王!”
第二百九十七章
夜晚,小叶铁铊部里面的狼圈,吉勒正枕在地上睡得正香。突然,它耳朵竖起来,静静听了片刻,随后抬头在夜色下张望了一圈,嗅了嗅。
它站起身从狼圈里蹦出来,先是往右走了几步,而后停下来,转了个方向,向着相反方向快速奔跑。
现在还不到亥时,族中仍有人在外面走动。见到有一个黑影突然从黑暗中窜出来,纷纷吓了一跳,不住地惊呼,惊吓之后看清了是什么后,又胆战心惊地拍拍胸脯,却仍旧提心吊胆。
现在小叶铁铊部里人人都知道族里有一匹勃律殿下家养大的狼,可到底是狼,庞大的身躯和狼的外貌还是会难免让人害怕。
看守狼圈的人很快就发现了异常,忙跟着吉勒的后面追赶。正从阿娜的帐子出来的额尔敦塔娜也恰巧看到了从眼前急促蹿过的黑影,先是在原地愣了一下,才蓦然反应过来,冲着吉勒窜的飞快的身影追赶过去。
“吉勒!”额尔敦塔娜在后面一直叫着吉勒的名字,可无论怎么呼唤都没有用,狼始终牟足了劲儿超前跑,就像前方的黑暗里有什么吸引它的东西一样。
额尔敦塔娜追累了,停下来喘两口气,拽住身后跟着她的看守狼圈的男人,质问:“吉勒这是怎么了?”
男人束手无措,又惊又怕:“公主,我也不知道这狼是怎么了……”
“算了,先把它追回来,不能放任它继续吓人。”额尔敦塔娜脑中一想,又打住了话题,抬手制止男人继续说下去。
男人收了声,得命后转身朝着吉勒跑走的方向继续追赶。
额尔敦塔娜在原地喘了没几口气,跟着抬脚跑过去。她一路快要追到族地外时,忽地看见男人在前面停了下来。
她皱着眉,放缓脚步走过去,问:“怎么了?”
男人焦急地搓搓手,指着前面不知所措说:“公主,它停下来了。”
额尔敦塔娜站在男人身边往前望了一眼,发现吉勒正立在他们前面五步远的地方,支起耳朵,好像在聆听些什么。
气氛陡然有些紧张。额尔敦塔娜一时间呼吸和声音都放轻,盯着远处的夜雾低声开口:“前面有什么。”
她顿了一息,只觉不妙,立刻后撤两步,喊道:“来人!”
话音落下,立刻跑上来几个执着兵刃的士兵将其护在身后,手中的刀均对准外面难以预料的危险。
额尔敦塔娜神情严肃,蹙眉静静等待了须臾,都未见对面从黑暗里冲出什么东西来。正当她想松口气缓和神经时,怎料就在这时,吉勒忽然就动了身,猛地朝前冲。
“吉勒!回来!”额尔敦塔娜心中大惊,来不及阻止,可她话音将呼出去,又生生顿住。她惊愕地瞅着不远处从夜雾中朦朦胧胧冒出来的一道人影,人影的身后好像还牵着一匹马,手上拿了一块东西正托在地上,看着像人,却薄薄的、软绵绵的,又不太像。
额尔敦塔娜睁大双眼,看着吉勒在那道人影前停下来,欢喜地跃了两下。可那道人影似乎看都没看它一眼,也未因他停留,而是越过吉勒一直向着小叶铁铊部走。
吉勒很快就发现了异常,不再兴奋,而是围着黑影边走边一圈圈的嗅,边嗅边发出呜呜的声音,在夜晚叫人听起来心里发怵,又能从其中听到一丝伤心和悲凉。
随即,随着一道微风吹过,一道淡淡的血气钻进一众人的鼻中。所有人惊在原地,定定瞧着那个黑影在他们面前现身。
吉勒叫了好几声,似乎是把那人叫烦了,只听见他在黑暗中冷声斥责:“吉勒,闭嘴。”
话一出,吉勒真的乖乖不再出声,但始终担忧的依偎在此人脚边走着,抬头瞧见他身影摇晃,便赶忙贴近几分,大有要支撑着他的意思。
这时候,额尔敦塔娜也终于借着旁边士兵举起来的火把看清楚了来人是谁。她眼中看到男人仿佛是浸在了血池中一样,半张脸上都是血的痕迹,应该是用水洗过但洗不掉残留在上面的,衣服上更是凌乱狼狈,整个人就像是从地下走上来的一样。右手牵着一匹马,左手上提着一块灰扑扑软塌塌的东西,上面看上去好像鲜血淋淋,但擦过的草地上已经瞧不出血痕,看来血早已干涸。
“勃律!”女子惊呼,来不及多想,赶忙推开人跑上前,一把扶住了男子摇摇欲坠的身子,慌乱叫道:“天神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勃律脑袋昏沉,终于走到了小叶铁铊部后,他好似再也支撑不住了一样,双腿一软就要往地上栽。幸而旁边吉勒和额尔敦塔娜支着,才没让他全部趴在地上。
额尔敦塔娜闻见勃律身上到处都是血腥味,拧着张脸惊叫:“你怎么浑身都是血!”
可勃律能支撑着走回这里已经到了极限,他这时候已然听不清耳畔的声音,同样也回答不了额尔敦塔娜接二连三的问题。身边是信任的人,他的意识便忽地放松,逐渐模糊,最终手一垂,昏了过去。
额尔敦塔娜焦急不已,心里又迫切的想知道在勃律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段时间他们从来没有得到过一封自东越上京和符€€的来信,原本还以为事事都安然无恙,谁知今日她竟是会在族外会突然看到理应身处东越的勃律。
她高声怒叱其他人:“还站着干什么!快来帮忙!给殿下送进去!”
这才有士兵从震惊中回神,乱步上前,在额尔敦塔娜的吩咐下背起勃律,快速朝着族内跑。
在士兵背着勃律离开前,额尔敦塔娜的手从勃律的胳膊上滑落,指尖碰到了衣袖割开下掩在里面错杂挣拧的伤痕,一瞬之下好似还能碰到绽开的皮肉。她狠狠怔愣住,在原地看着勃律的背影手指搓一起捏了捏,似乎在想方才到底是错觉还是真的。
但很快,她垂头看到了地上被勃律拖回来但随着方才的动作掉下来的东西。这一眼,让她脸色大变,捂着嘴连连后退。
她看见了一双狼眸,看见了狼耳,也看到狼成扭曲形态躺在地上。
€€€€那竟是一块被完整剥下来的狼皮!
额尔敦塔娜闭上眼睛缓了缓呼吸,随即睁开,叫人把狼皮拿进去,又指着人高声喊:“赶紧,叫巫医!快去叫巫医!”
但很快,她就否认了自己的话语,嘴里喃喃了两句,把还未离开的人重新叫了回来,慌道:“不,去请神医,快去请那位神医!”
部族的吵闹把帐子里早早就睡下的许言卿吵了起来。他颇为不耐烦地坐起身子,等了会儿发现外面地嘈杂丝毫没有消减的意思,反而还愈发响烈。他黑着脸坐在榻上,皱着眉怀疑了许久,半响之后揉揉眉心,这才暗暗骂了一声,拽过一旁的衣衫披到身上下了榻。
他走到帐口处倚在旁边掀开帐帘一角,皱着眉往外看。
外面不知为何点燃了多处篝火,脚步声错乱,时不时有人从他帐前跑过,跑走时嘴上还叫着什么话,是草原语,他听不明白。
许言卿把视线落在左方,看到有好几个人端着一盆盆水朝着某个帐子跑去,还看到有几人抬着一块灰融的东西撂在地上。
他捉摸不透这些人是在干什么,心道难不成外面杀了过来,但看这情形更像是有人受了重伤。
许言卿靠在帐子的柱子上站了会儿,觉得无趣,也没好奇心去问发生了什么。他转身打算重回帐中休息,但是还没来得及把身子扭过去,眼睛就瞥到有一人正匆匆朝着他的方向跑来。
许言卿顿住,定定瞧着那个男人,又左右望了望,之后视线挪回来,发现此人的路线确实是向着他来的。
转眼那人就来到了他面前,气喘吁吁,用着中原话对许言卿匆忙道:“神医!公主有请!”
许言卿不慌不忙地先把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淡道:“你们部族发生的事,我帮不上什么忙。”
男人急得满头大汗,就要来拽许言卿。许言卿啧了声,手抬起来避开,不悦道:“你要干什么?”
“失礼,失礼。”男人用着中原习惯蹩脚地说着这句话,急得抓起头发:“这,这一时说不清楚,请您赶紧去看看吧!”
许言卿占了会儿没动,只盯着人看,似是在看他有没有说谎。但看这人都急得一条句子里中原话和草原话一并说了出来,越说越听不懂,索性他摆摆手,跟着人过去了。
男人当即带着他来到一座帐子外,把帐帘掀开请人进去。许言卿踏进去后,果然看到了额尔敦塔娜,和一旁听闻消息刚赶来不久的其其格,还有站在不远处的几个不认识的男人。
他也只是面熟这两位女人,知道在这里是左边的女子话语权更大。于是他扬了扬头,问:“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