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尔道:“听回来的人说对方应是认准了我们会走那条道,兵力布置的十分充沛。”
祁牧安想到一个可能,脸色瞬间黑沉下去,自己却还有些难以相信。他刨析道:“我们出城后没有停歇,追出来的禁军也在半路甩掉了。大庆皇城的兵要想全部集结追上来,最快也要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后怎么追,他们都在后方。所以大庆兵马就算速度再快,也如何都不会越过他们埋伏在前面。”
€€€€除非有人把行踪泄露给了大庆,让大庆早做了准备。这是他唯一冒出来的合理的念头,但这一个念头叫他霎时心悸。
若是真的,那这泄密的人,一定出现在他昌王军里。
他能想到这层,阿木尔就一定能想到。他忍不住看向面前的男人,可阿木尔却对他的话不做回答,而是低声喃喃,说:“还是要等阿嘎日回来。”
阿嘎日就是率领这支狼师最晚回到营地的人,直到现在清点的大部分人马已返回军营,却都未见到此人回来,亦或是出了什么事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丧命,总之他们不得而知。
符€€在那边忙活着安置这支里面跟着回来的昌王军的人马,满脸沾得都是不耐烦,高大的身影似乎走到哪都带着一股子怒气,实在叫人不好接近。
阿木尔遥遥看了一眼,再次叹口气,对祁牧安说:“回来的这里也有你的兵,你去看看吧。”
祁牧安犹豫了一下,正想过去帮忙,却见符€€已经吩咐人把他昌王军的副将叫了来,于是他收回了脚,到底还是没往那边走。
就在这时,辕门外再次传进来马蹄声。阿木尔一听飞快动身迎上去,另一边符€€也赶脚跑过来,然而还没跑几步,他就和阿木尔一样停驻下来,直勾勾盯着自外面骑马进来的人。
男人和其余三人坐在马背上,但他们身后却跟着几匹空马,空落落的马背上只有孤零零的马鞍,不见应该策马的将士。
阿嘎日也看到了阿木尔和符€€,他在踏入辕门后勒紧马绳,之后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二人面前。
男人身上也到处浸着鲜血,活像是浴血奋战爬出来的模样。他看到勃律殿下的副将忙行了礼,末了主动开口对他们禀道:“路上碰到了大庆兵,死了几个兄弟。”
符€€面色凝重,问:“死了几个?”
阿嘎日沉默一瞬,回头看眼那几匹背上空荡荡的马,转回来说了一个数。刚说完,他的目光越过二人看到后面,不知看到了什么,突得面色一凝。
正待他们疑惑的时候,就见阿嘎日猛地抬起手搭在胸口,颔首向着他们身后的地方沉声说:“请殿下降罪。”
这话一出,几人纷纷惊愕的向身后看去。勃律搭着衣衫不知何时从帷帐里走了出来,此刻还站在了他们身后,他们方才的话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祁牧安反应最快,扭身两步走过去,手揽在勃律的肩膀上,低声询问:“你怎么出来了?”
“我来看看发生了什么。”勃律推开祁牧安露出挡住的视线。他先是盯了会儿阿嘎日,随后环顾一圈营地,继而对人道:“回来就好。”
他把视线转回来,重新落在阿嘎日的身上:“狼师以他们为荣,天神会保佑他们的。”
阿嘎日羞愧的抬起头,面露悲伤。
勃律淡淡扫眼他身后的那几匹空马,沉默了半响。他眼睛瞧不出情绪,谁都不知道他看着那些马在想些什么。
几人静静等着他开口,于是又等了片刻,勃律终于落回眼睛,对阿木尔几人说:“收拾完来议事帐吧,我要知道具体经过。”
他和祁牧安并肩往回走,一路上神情淡漠,就像是没有看见从身边不断经过的血色兵甲。他默不作声的回到帷帐,刚坐下,就抬头看着祁牧安,把身后拢帐帘的男人看的一头雾水,对上勃律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心道莫不是勃律把他们的对话听进去个十成十,也知道这次问题是出现在昌王军的身上,这是打算和他算账了。
可勃律瞅着他,片刻后却是问:“粥呢?”
祁牧安一愣,就见勃律蹙了下眉,出声提醒他:“你不是说去给我拿粥了吗?拿到了阿木尔那儿?”
祁牧安这才恍然想起来:“所以你是出去找我了?”
“我快饿死了。”勃律只是这样回答,吐出几口浊气后,不耐烦地转过一张皱着的脸,身子上半身虚虚弯着,手掩在衣袖里,好像捂在了胃部的地方,神情有些痛苦。
“不舒服?”祁牧安见他这般吓了一跳,赶忙就打算去找许言卿过来,然而还没行动就被勃律伸手拽住了。
“我要吃饭。”勃律再一次看向祁牧安,道。
被勃律这样看着,祁牧安顿时手忙脚乱起来,说:“我现在去,这就去,你再等我一会儿。”说完,他急匆匆的转身掀帘跑出了帐子,身形跑的快,帘子都没完全合上,让外面的日头透进来一条暖意的斜光。
勃律无心去理会,蜷缩着上半身,手死死捂住胃,额头险些磕在面前的小几上。他冒着冷汗坚持了不知多久,帐帘再一次被人从外掀开,祁牧安焦急的脚步声响在耳畔。
男人把食案放在小几上,把厨帐做好的饭菜一一端下来摆在勃律的面前。他边做这些边解释说:“是我的错。明天我再亲手给你做,今儿先吃这些。”
勃律把脸抬起来看了一眼,手从身下掏出来,端过热乎乎的米粥喝了两口,脸色才渐渐缓和。他慢慢把粥喝掉半碗,对祁牧安招招手,让他去拿一个东西。
祁牧安闻言把一个小瓷瓶拿过来,勃律掀开倒了一粒吃下去,又喝了口粥,方才主动对祁牧安道:“是胃心痛。”
祁牧安拧眉:“你之前可没这个毛病。”
“是那一个月留下来的病症。”勃律说的不以为意,执起筷子夹了几口菜。
祁牧安只想了一下就明白了。勃律一个人从大庆回到草原,且不说是如何回到的草原,就论他孤身一人身上那些从他这里拿走的大庆银钱,孩童都能算的清楚,顶多路上买饼充饥,怕是还没走一半就花完了。
他拿着筷子的手攥得很了,很久之后才松开,指肚上已经印上了两道红印子。就在他失神的时候,勃律已经喝完了粥,无事一般放下碗筷,对他轻声道:“走吧,去议事帐。”
第三百二十四章
这议事帐祁牧安到底还是没有进去。帐子里都是狼师的人,名叫阿嘎日的男人在向勃律禀报这次他们几人回途中所遭遇的埋伏,他一个外人站在帐子里听这些总归有点突兀。
外面的白日烈阳高挂,天空一片灰蓝,看不见一朵棉云。祁牧安斜倚在一辆木车上抬头去找,奈何找了好几圈都没有看见棉丝。
这里到底是没有草原清澈明亮。
于是他放弃寻找,落下头。
白日的营地很忙碌,周围总是有人经过。这里又是狼师的营地,搭起来的帷帐里住的大多是草原人,他一个中原人面孔经常出现在这里,倒是叫不认识他的人路过时总是多留意几眼。
祁牧安被一道道扫过探究的视线惹得烦了,索性站到车子的另一面,背靠着他们,躲避了目光,顶着头顶的日光等勃律从议事帐里出来。
帐中气氛较为沉重,在阿嘎日禀报完,狼师中几个跟随勃律的副将纷纷沉默下来。
符€€把面前的沙盘清理出一小片地方,还原了阿嘎日所讲的经过。将兵马棋子摆了一通后,他顿时气得一甩胳膊撂了棋,怒骂起来。
高大的男人点着沙盘怒道:“就算是有一种可能抄近道抵达了前方,短时间内也无法布置出如此完美的兵力,这帮兔崽子像是知道我们必会经过那里,早就在这等候多时了!”
另一个男人在他身边盯着沙盘,手指摩挲着下巴喃喃自语:“就像是在等我们进网一样。”
说完,他二人齐齐抬头看向对面的勃律。
符€€沉不住气,身子前倾一些,对青年急冲冲道:“勃律,这事儿的源头可不会出现在阿嘎日他们几人身上,一定是那些带回来的昌王军走漏了风声。”
他再次看向沙盘,话音顿了一息,之后一掌拍在桌子上就下了结论:“保不准就是他们向大庆泄露的消息!”
这话他一喊出来,帐中的另外几人纷纷把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另一旁的阿木尔拧住眉心,手肘不停地悄悄去捣符€€的腰侧,试图去提醒他别喊了,结果效果甚微,捣的对方还怒气冲冲的把他的胳膊用力拍下来,被迫吃了一记瞪眼。
他深吸一口气,狠狠把瘪意咽下去,收了胳膊任由符€€自生自灭。
这二人的小动作倒是叫离他们近的人看的乐呵,然而也才安静下来,勃律就黑着一张脸抬头看向符€€,说:“你能想到的,难道我就想不到吗?”
符€€还没回答什么,勃律就接着开口,说:“三日后,准备发兵攻打哈尔巴拉。”
这话题转的太快,以致帐中几人都没反应过来。
阿木尔提前从祁牧安嘴里知道了勃律的这个想法,对此只沉默了一瞬,道:“勃律,你真的要现在去打哈尔巴拉?”
“只能现在。”勃律把视线转向他,“难不成要等李玄度闻风飞到我眼前了再出兵吗?”
阿木尔闭上嘴,眉心忧心忡忡。
打倒是没什么,狼师兵力如今充沛,并不惧怕旁人,他也认为现在攻打哈尔巴拉是一个好的选择,但问题主要出现在勃律的身上,狼师上下现在最令人担心的是勃律。
他打量了一下对面的青年。
相比符€€或是旁人,他知晓些药理。勃律昨晚平白无故吐的那口血,可见内里当初伤得不轻,并没有完全好透,虽然勃律现在站在了他们眼前,谁知上了战场又会出现什么状况。所以他并不信明眼就和勃律串通好的许言卿,想让祁牧安去打听打听。
当初许言卿跟着勃律刚回到军营的时候,说过一次要让他好好休养一段时日,怎料他们说不过打也不敢打,没几天的功夫就跟着人跑到了大庆京城。回来了就吐血,这要是上战场打仗,怕不是要把命交代在战场上面。
可若是不让他上战场,这虽是个良策,狼师少了主帅还有符€€他们,但勃律肯定不同意,就算把他强押在营地里,他偷摸着也能溜出去。
阿木尔越想越愁,心里直叹气,恨不得想把外面的祁牧安拽进来劝劝他。
勃律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些心思,而是转头去问:“前来替我们驻守芸城的人什么时候到?”
帐中一个男人答:“这件事他们大庆人清楚……不过我昨儿还听说,应该是还要有个三四日。”
勃律略一思忖,点头:“那也足够了。”
符€€一见话题已经跑偏,立马急了,指着沙盘冲勃律道:“可这件事呢?你不管了?勃律,我们军营里有奸细!”
勃律的眸光犀利地扫回来,看着符€€声音冷了几分。
他和符€€执拗的眼神对视了片刻,才说:“可你要清楚,昌王军不是我的兵,这件事自有人去替我们狼师讨公道,清理这个奸细。”说完,他不再开口,也不等其他人的言语,扭身直接朝外走,大步走到帐帘旁,掀帘离开了议事帐。
符€€先是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离开,继而看向阿木尔,指着勃律的背影说:“这个‘人’他是在指祁牧安吗?”
阿木尔深吸一口气,心里把他骂了一通,说:“你没看见勃律自打进帐就已经生气了吗?”
符€€愣了愣:“我哪能看出来?他现在整天不都张着那副脸到处走吗。”
阿木尔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也跟着离开了议事帐。符€€气的在他身后直跳脚,大喊着要追上来:“阿木尔,你那是什么眼神!”
帐中几人陆陆续续也跟着离开,有一个男人笑了三声,走过来拍拍符€€的肩膀,调侃他:“符€€,殿下怎么到现在还留着你啊。”
符€€一脚踹上去,嘴里骂骂骂咧咧的:“滚!”骂完了,他站在外面气的又骂了句“狗男人”,颇为怨气,却是没听出到底是在骂谁。
不远处,早就出议事帐和祁牧安会合的勃律听到他们从帐子里出来的打骂声回头望去,看了两眼又把视线挪回来。
祁牧安跟着看了一眼,好奇问他:“你们商议个事情,能这么开心?”
勃律抬眼看着他,想了想说:“可能你在会更精彩些。”
祁牧安一听就懂了,又望了眼符€€的背影,恰好对上男人转头看过来的视线。他讪笑两声,没说话。
他们二人本该回帐子€€€€至少这是祁牧安最早认为的。但勃律脚下没动,跟着身旁的男人一起靠在了他方才靠过的木车上。似是心有灵犀般,他也眯眼抬头扫了一圈天空,发现什么都没有后,他就把目光收了回来。
祁牧安静静站在他身边,看他如此他就知道勃律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且十有八九是狼师被大庆埋伏一事,所以他一直等着勃律开口。
等了一会儿,他听身边的青年轻声道了一句:“阿隼,我信任你,但跟你回来的那些昌王军能完全信任吗?”
祁牧安没有张嘴。
他要怎么说?又该怎么说?
€€€€说能信?可他自己都不敢保证。说不能信?那他当时悲伤欲绝地把他们带回来,此刻回看就像是一个傻子,而自己怕是也要在狼师背负一个“奸细”的名号。
勃律没有等到祁牧安的回答,似是有所预料,继而说下去:“阿隼,不是我不想信,是我不敢信。”
“他们在李玄度身边这么多年,你敢说对你还依旧忠贞不二吗?”他扭脸看上祁牧安的侧脸旁,端详着对方。
祁牧安搭在木车边缘上的手五指倏然攥紧,紧紧抠着木料。片刻之后,他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这个埋伏做的太过于完美,阿嘎日说对方的兵力并没有我率领的全部人多,却足以围困住他们,大庆这是提前算好才能做到的结果。”
勃律说完这句缄默了一下,才继续开口:“阿隼,这件事九成都是这支跟他们一起回来的昌王军的问题……剩下一成,就出在你身上。”
祁牧安狠狠怔住,蓦地侧头看向勃律。
勃律镇定自若地对上他的视线,很快补上一句:“你们都是从大庆京城出来的,谁都有可能叛变。可若是你,这件事就说不通了,届时大庆该埋伏的应该就是我们,而不是阿嘎日。”
祁牧安望了半响勃律的眼瞳,他没有从中看到任何一丝对自己的怀疑。于是他松了口气,自知自己理亏,点头对勃律说:“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勃律跟着点头:“我已经决定,三日后向哈尔巴拉发兵。”
祁牧安问:“只有狼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