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愣,扫眼勃律帷帐的方向,觉得晚一点去并不耽误,于是转身抬脚朝着符€€走去。
“在想什么?”他重重拍了下男人的肩膀。符€€立刻回神,还没来得及收回落寞。
阿木尔不动声色的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随后眼睛随意地往下一瞥,正好看到他五指蜷起来掩盖住的一个镯子。
符€€把手往身后缩了缩,欲言又止的张开嘴,半响只吐出一个字:“想……”
这一个字音刚冒出来,他就又重新把嘴闭上,似是在斟酌怎么继续说下去,半响之后重重吐出一口气,对阿木尔道:“想哈尔巴拉终于死了。”
阿木尔看着他没说话,等了一会儿才轻声揭穿他,问:“想宝娜了?”
符€€身体蓦地僵住,但很快又放松下来,手不由自主握的更紧。
符€€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阿木尔叹口气,轻声宽慰:“你也算是为她报了仇,等回到草原,可以亲口告诉她。”
符€€沉闷地“嗯”了一嗓,把手里的东西塞回衣服里,正了正神色,问他:“乌兰巴尔的人都已经押回去了?”
阿木尔点头:“我正要去和勃律禀报这件事。”
符€€跟着他朝着勃律帷帐走,视线若有若无的往远处空地上望。之前那里还被看押着的人现在已经不在了。
符€€收回视线,问他:“那些族人呢?”
“也被押回去了。”男人说,“勃律已经传信给特勤了……他们之后该怎么办,由特勤定夺,勃律说他不再过问。”
符€€不赞同,皱着眉头道:“必勒格那边若是成功,勃律就是当之无愧的可汗,他有权定夺穆格勒的事宜,作甚非要征求特勤的意见。”
“并不是征求特勤的意见。”阿木尔叹息,停下脚步看向不明所以的符€€。他看四周没有人经过,才小声对人道:“你难道就没有发现吗?勃律压根就没有做这个可汗的想法。”
符€€一听这话更不乐意了,指着帐子,声音不由大了几分嚷道:“不做可汗?他不做谁来做?他难不成还真想一辈子跟那祁牧安待在中原?”
“你小声点!”阿木尔怕惊到帐子里的人,急忙低声呵斥。斥完断了符€€的话音,他有些心虚地回头望向帷帐,好巧不巧正好看到勃律掀帘从里面走出来,正正对上他二人的视线。
阿木尔浑身一僵,忙收了脸色,闭紧嘴巴。他小心翼翼隔空端详着勃律的脸色,却什么都没看出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符€€的嚷嚷声。
身旁的男人不自在地别过脸,揪着眉心一言不发,一副似是仍然气不过的样子。
勃律站在原地也没朝他们走来,只是静静遥望着他二人,浅淡的眸子里风平浪静。正当阿木尔站不住想主动过去的时候,有士兵急匆匆策马跑进来,冲着勃律这边道:“殿下,来信了!乌利瀚部的信!”
来人的马还未停蹄,他就已经从马背上跃下来,三两步就来到勃律的面前,双手呈上一封密函。
见状,符€€和阿木尔忙围上前去,问展开信扫过上面内容的青年:“勃律,信上怎么说?”
勃律快速掠过上面的字迹,淡声道:“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他看完收起信函,转手从怀里又取出一封信封好的交予来人,告诉他:“把这封快点传回去。”
“是,殿下。”士兵接过信,立刻上马重新出发。
阿木尔看着人策马跑远后,问勃律:“什么信这么着急”
勃律漫不经心答:“关于那几个抓到的族人的。”
阿木尔和符€€互相对视一眼。符€€拧着眉心想要开口说什么,谁知话音还没出来,又一人急忙从暗处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向勃律禀道:“殿下,我们收拾尸体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中原人。”
这话一出,三人均诧异。
“中原人?”阿木尔急促追问,“你确定是中原人?”
士兵答:“是……确实是中原人。”
“带我去看看。”勃律面色凝重,提脚就朝尸体堆积的地方走。
那个士兵所说的中原人的尸体已经被拉了出来摆在空地上,身上不同于乌兰巴尔部士兵的衣衫比较夺目,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勃律在离人两步远的地上站定,紧紧锁着眉心,把尸体打量了一遍。
此人被一击毙命,胸膛上横了一道挣拧的刀伤贯穿心肺,看留下的刀法应属于穆格勒。身上穿着劲装,是中原的服侍,身旁撂了把浸红的佩剑。
勃律心想,目测此人应该是在混战中因反抗所杀。
“看样子是李玄度的人。”半响之后他开口,“这时候出现在这里,大抵应该是李玄度坐不住了,迫不及待想要来确认哈尔巴拉的情况。”
旁边有人谨慎询问:“殿下,那这人该怎么处理?”
勃律沉吟片刻,招手让人拽下去一并烧了。
阿木尔在勃律转身离开前想起一事,问他:“哈尔巴拉的尸首你打算怎么处理?”他方才瞅见哈尔巴拉还胡乱躺在血滩离,由于勃律没有下令,谁也不敢动。
勃律闻声顿住脚跟,冷言下令:“头削下来,扔去草原,叫那些族群都看看,再背叛穆格勒,和乌兰巴尔勾结,这就是下场。”
乌兰巴尔部的驻扎地离草原边界并不远,凭借延枭的脚程逃回草原用不了两三天的时间。
必勒格估摸着时候,待正午日头高高升起,他搁下手里的杯盏,打算起身领兵出发。
路过一人身旁的时候,他停下脚跟,见对方无动于衷,于是问:“怎么,特勤,不想亲自去见一见?”
同他一起坐于帐中的男子正是穆格勒的特勤海日古。
海日古神色复杂,听他说完这句话,也品不出是什么意味。他闭了闭眼,挣扎着到底还是牢牢坐在了矮椅上。
“我不宜出面。”海日古喝光杯中必勒格为他倒的水,深深吸上来一口气。
必勒格看着他,眼里隐隐藏着嘲弄。
特勤搭在几案上的手五指紧紧蜷缩进掌心,沉声说道:“两个说实在的都是我的兄弟,他们相争我帮衬哪一方都不合适。”
必勒格突然轻笑一声,看着他道:“你这样如何都成不了穆格勒的可汗。”
特勤深深拧眉,偏首看向必勒格,语气严厉对他道:“我自然不会是可汗,勃律才是登上可汗之位的那个人。”
必勒格注视着海日古,冷声打断他:“虽然赶着勃律登那个位子,但你我心里其实都跟明镜一样,他并不愿意。”
海日古怔愣住,沉默下来。
“看样子穆格勒也止步于此了。”必勒格讽刺说着,转身继续朝外走,走到帐口时再次停下来,背身和海日古说:“特勤多久没有回去了?有个十几日了吧?我劝特勤还是回去多看看小公主吧。”
特勤垂下眸子久久不说话,重新抬头的时候,发现早就没了必勒格的身影。
乌利瀚部的兵马在必勒格的率领下不快不慢的朝着西边的草原进发,前去围拦踏回草原的延枭。他们于黄昏停下脚步,距离草原边界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分散驻足。
四周静悄悄的,唯有坐下的马偶尔低鸣,扫着马尾静静等待前方军队的到来。
必勒格坐在马背上,眯着眼睛望向前面远方,似是在寻找延枭的身影。
他们等待了许久,金乌快要被月牙挤进黑夜里的时候,必勒格身边跟随的侍从乌恩拽着马绳靠拢过来,压声询问:“大人,小殿下给的消息会不会有偏差?”
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等到人,或许延枭从别的地方跑走了,亦或是根本就没有打算回到草原。
必勒格眯住双眸,沉思片刻冷声开口:“穆格勒的族人现在什么情况?”
乌恩回道:“一切都在监视下,没有异常。”
男人听后说:“那勃律的消息就不会有误,延枭肯定会回来。”
他们收到勃律写着计划的信函后,就在一日前全方位监视住穆格勒的族地,唯恐延枭回来或是传进什么密信。按照勃律的说法,他们攻入乌兰巴尔部的军营后,延枭为躲避身后狼师的追兵,有七成的可能会朝草原逃脱,届时他们在这里守株待兔,定能让延枭有去无回。
忽然,前方终于传来声响。听声音是有大批人马踏着草原朝他们这个方向飞奔。乌恩瞬间高高抬起手臂,乌利瀚部的士兵们立刻紧紧拽住身下马的绳疆,拔出刀子,直指对面。
延枭还在庆幸自己避开了狼师在后的追捕,正沾沾自喜洋洋得意,以为又胜了勃律一次,怎料突然前面有人大喊一声,一支利箭呼啸着刺破气流,将他一箭穿胸从马背钉在草地上。
延枭反应极快地拉紧绳疆不再前进,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不远处的丛丛军队。他内心一阵慌乱,下意识就以为勃律的人马超过自己率先赶到了草原截胡他。
但下一瞬他就意识到这并不可能,因为他在军队的人群里望见了必勒格的面孔。
延枭骇然惊呼:“必勒格?!”他步步后撤,想要从后逃跑,可后面也逐渐围拢上来大批人马,两面夹击,将他们团团困死在其中。
必勒格观望着延枭面上惊恐慌乱的神色,原本摊在马绳上的手顺着向下摸到佩刀上,握着刀柄将刀拔出来。
马带着男人一步步接近延枭,冰冷的刀芒刺入延枭的眼中。他听见男人冷冽的话语和刀子一同的砸向自己:“延枭,我等候多时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中原两国交战已经数月,仍旧打的难舍难分,相连的城池持续笼罩着硝烟战火连天。
大庆东宫中,宫女服侍李玄度穿戴好上朝的繁重衣衫,之后垂着头谨小慎微地快速退了下去。
中官在旁小心侍奉着,等了许久却见男人沉着脸色始终没有动身。他偷摸抬一点眼睛去看,察觉太子整理衣袖的神态有些心神不宁,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交叠在一起的手慢慢收紧,看着太子微小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操之过急地把原本平整的袖子拂出褶子又一遍遍想要捋平,险些要把上好的金绣给拆了。
他跟在太子身边多年,自然知道平日里温和文雅的太子殿下缘何心气浮躁。
中官咽下一波又一波的紧张。就在他发着冷汗时,太子突然甩下衣袖,紧接着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可应声立刻现身的暗卫却不是太子嘴里叫出的那个人。李玄度瞥了他一眼,眉宇皱的愈发深。
他冷声质问:“玄三呢?”
暗卫跪礼恭敬答着,说玄三还未回来。
李玄度看着人思索片刻,问:“孤让玄三去哈尔巴拉那,可有消息了?”
“暂时还没有,殿下。”
李玄度黑沉着脸捏着眉心,没来由心慌的更厉害了。
他视线漫无目的地在空中扫了一圈,又急匆匆落回到暗卫身上,急不可耐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新的兵刃怎么样了?”
“玄一亲自看着,快要完成了。”
听到这句话,李玄度情绪逐渐稳落。他重新转过身子,背对着他们取过身前桌面上的玉佩,亲自将它端端正正地系在自己腰间。认真系好后,他的手指梳理着玉佩的挂绳,从顶托抚至流苏。
慢慢顺了几个来回,这一次他的动作停在玉佩躺在掌心的时候。他低头静静注视着掌中的玉佩,神色晦暗不明。
殿外再一次传来通传,来人得到许肯进来后朝里面禀报:“殿下,有那支昌王军的消息了。”
李玄度摩挲着玉佩上冰凉的纹路,慢慢划过凹凸。殿中忽然死寂,令人觉得身上压着沉甸甸的负重石头,如何都抬不起头,也不敢抬头。
而不过须臾,他们便觉得身上的重量悄然消失,听见太子殿下出声道:“他们现在在哪?”
来人埋首答:“快要接近岳城了。”
李玄度的目光霎那间就从手里的玉佩上弹起,眉眼难得凌厉,一改外人看到的平和。他半点昔日情谊都不顾,句句狠厉,下死命:“若带不回来,直接杀了他们。”
那人一怔,犹犹豫豫地询问:“那祁将军……”
李玄度背着身子没有言语,中官见状不妙,使劲挥着手,咧出口型让人赶紧退下。
他胆战心惊地立在李玄度身后,大气不敢喘,时刻留神着主子的情绪。他缩在门边,在片响的沉寂中,等来了太子呢喃般亲昵地小声语调:“小安,莫怪孤心狠手辣,不顾多年情谊。”
“孤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中官的面容抖了又抖,悄悄掀起一点眼皮,注意到李玄度的力气大到仿佛要把手里的玉佩捏碎一样。
猝然,李玄度话锋一转,却从自己的神绪里抽出来,叫了声中官的名字,轻飘飘地淡然说:“孤现在整日整日的睡不着,心慌的很。”
中官无声无息站了这么久,猝不及防听到叫他,脸色顿时一变,立刻俯身回话:“奴婢今日就去把炉中香料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