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情证道失败后 第17章

[书短意长,不可一一,愿君喜乐,毋增烦忧。朝莱敬表。]

[如孟阁主所言,你跟着我便是。]谢邙告诉莫惊春,目光却转向了靠在窗边的人。

孟沉霜喝完了药,又捧着茶喝,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街上熙攘人流,秋风吹动绸缎般的乌黑长发,沉静的双目像是山间蒙着薄雾的桃花。

只是唇色浅淡,脸颊少血色,不似旧时模样。

谢邙过去看不穿蒙在孟沉霜身上似有若无、仿佛将他与尘世隔绝的雾色,原以为诛仙台上能得到一个答案,但眼下却迷雾更深,将谢邙困锁孤城之中。

他何时能从孟沉霜那里得到一句书短意长。

即便此意是恨,也好。

莫惊春没注意到谢邙的异样,他给孟朝莱回了信,待夜幕四合,又计算着时辰,打开针盒,为孟沉霜施针治病。

前堂时不时传来模糊的喝彩拍掌,似是又在讲新的戏本,孟沉霜是不敢过去了,叫了酒菜送到房中,拉着莫惊春和谢邙一起吃。

窗外万家灯火明亮,红尘喧嚣将漫天星子都衬得暗淡。

谢邙半途离席,说是收到讯息说附近有魔族,他作为讯狱督领,需去查看。

孟沉霜听得心惊胆战,担心是天魔发现了他的踪迹,吃完饭硬要拉着莫惊春手谈几局,这样有小柴胡随侍在侧,就算天魔真找来了,也能撑一段时间用来逃命。

然而夜色渐浓,酒楼前堂中的酒友食客们尽皆搭伴散去,盛筵不再,戏文散场,只余残羹冷炙。

街上已经敲过了三更梆子,秋蝉压过寥寥人语,谢邙还未归。

酒楼小二忽然送了碗羊肉面来,说是姓谢的那位仙长今日白天备下的,托他送来给李仙长做个宵夜。

孟沉霜心情微妙,秉着不能浪费食物的优良品德,和莫惊春一起把这碗面分来吃了。

莫惊春对弈对到疲倦,吃了暖和汤面后更加困乏,靠着几案睡了过去,小柴胡抱来裘皮披风,孟沉霜接过手,搭在他肩上。

孟沉霜将棋盘上黑白子归拢,找出游戏系统的存档记录,复原了一出他与谢邙之间还未来得及分出胜负的旧局,自己同时捻起黑白子,思索着棋路。

“咳……”

屋外一声低哑的咳嗽将孟沉霜从思绪中惊醒,紧接着便是几声极为沉重混乱的脚步声。

“咳咳……”又是几声压抑着痛苦的咳声,一阵熟悉之感涌上孟沉霜心头,但是怎么会……

他谨慎地打开一道门缝,屋内烛火透过缝隙,落在门外黑暗中的伶仃人影身上,隐约照亮对方身上血迹。

孟沉霜一惊,当即开门出去,然而还没等他走出几步,来人便脚步虚弱不稳,似是受了重伤,再也支撑不起身形,膝盖一颤马上就要倒下。

他挣扎使得朝前伸出手,死死抓住了孟沉霜想要扶住他的手臂。

谢邙手中拖着的鹿鸣长剑顺势被塞进了孟沉霜手中。

他虚弱至极,毫不设防,而锋锐冷剑就握在孟沉霜手中,随时可以取他项上人头。

孟沉霜一着不慎,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一带,不但没把人扶起来,还让自己被拽倒在地,让来人的血气酒气扑了满怀。

“仙尊?谢仙尊?”孟沉霜反手把累赘的铁块扔开,抱住怀中不断下滑的人,凑在耳边喊他的名字。

谢邙一长条倒在他怀里,十分诡异地贴心避开了孟沉霜胸前的伤口,只将头靠着他的肩,双目紧闭,长眉染血拧成一团,唇边不断渗出血迹,似是痛苦异常。

孟沉霜只觉掌心一片濡湿,抬手一看,竟全是谢邙的血。

简直比那《剑破丹心总关情》还要惨烈。

孟沉霜刹那间不知道该想天魔是有多瞧得起魔君燃犀,派来的刺客竟然能将谢邙伤成这样,还是怀疑世人所谓无涯仙尊杀夫证道后破境直上,仙道第一的说法到底掺了多少水分。

谢邙似是重伤意识模糊,听不见孟沉霜在喊他,口中颤抖着呢喃着什么,他的声音太低太乱,叫人听不真切,只隐约能分辨几个音节:“……霜……别……”

谢邙抓紧了他的手臂,指骨用力,像是想要活活嵌进血肉之中,再不分离。

孟沉霜抿了抿唇,借着他的力气,把人拖进房间床上。

孟沉霜想去拍醒莫惊春,可谢邙的头靠在他的臂弯中,意识言语混乱,完全不放人,他只能招呼小柴胡让它把莫惊春叫醒。

莫惊春睡意朦胧,跌跌撞撞地扶着桌椅走到床边,也愕然:“竟有魔族能将仙尊伤得如此深。”

房中摇晃烛火之下,谢邙面上的血汗伤痕显露无疑,他的喉咙绷紧,颈边肌肉痕迹凸显,仿佛努力抑制着什么。

孟沉霜也想知道,总不能是夜里喝了几杯酒,就让谢邙醉倒,力战难敌:[静之,快看看他的伤。]

莫惊春听到孟沉霜忽然叫出他的字,愣了一下,随后只当他也听到了白日里那封信,没再挂心,出手查看谢邙的伤势:“外伤主要在胸腹,似乎还有些肺腑震荡内伤……李前辈,你想办法让仙尊松开手,我得解衣看伤处。”

此刻谢邙正两手扒住孟沉霜的手臂,几乎是侧躺在他膝头,血迹透过衣袍,染在孟沉霜身上手上。

孟沉霜低头唤他:“仙尊?仙尊?你先松开我……谢邙,松开我的手,放我把你衣服解开,不然静之恐怕要上剪子剪衣服了。”

谢邙仍是不放手,但手上力道隐约松了些,足够让孟沉霜把他的手指掰开,又三下五除二脱去他的上衣。

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瞬间闯入眼帘,鲜血刺目,随着胸膛起伏不断渗出血来。

然而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骤然吸引了孟沉霜注意的却是谢邙腹上一道短促陈旧的疤痕。

修仙之人身体无垢,大部分伤口愈合后都不会留下疤痕,除非是伤势极重。

谢邙的这道斜贯腹上肌肉的伤疤只有一指长,却正落在丹田之处,对修仙者来说,蕴纳金丹的丹田甚至比心脏更重要,可想而知谢邙受伤时情形多么危急。

可是……根据这些日子听来的传闻,乙珩三十三年,谢邙在诛仙台上突破渡劫境,合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世上哪来那么多人能接二连三伤了他的谢南澶。

果然话本里的说法不能信。

孟沉霜神色复杂变幻,莫惊春刚给谢邙喂下去一颗回春灵丹,谢邙便猛地吐出一口血。

孟沉霜紧蹙的眉间霎时流露惊虑,也没时间细数修仙界里到底谁有能力刺伤谢邙,赶忙擦去谢邙唇边的血,抚着他的发鬓,问莫惊春:[莫医君,伤得很重?]

“我……不太好说。”莫惊春面露难色。

[是很重的意思?]孟沉霜仿佛幻视医院里给家属下病危通知的医生。

“不是,算不上危及生命,只是经脉有损,若是用灵丹治疗,虽然治得好外伤,但会继续损伤经脉,最好还是像李道友一样,用汤药敷料,凭灵草药力本身来治伤。”

[好,好,死不了就好。]

谢邙可以死在诛仙台上,但不能死在这里,孟沉霜还不想失去他。

“李前辈,你先帮仙尊清理,我去配药。”莫惊春为谢邙止血后,喂下去几颗温养经脉的灵丹,纸人正好打了净水过来,和绢帕一起交给孟沉霜后,又跟着莫惊春去配药。

孟沉霜先是给谢邙擦干净了脸,随后轻手轻脚地给他擦去胸前的尘土和血痕。

谢邙的意识似乎恢复了一些,半睁开眼,目色迷蒙,似乎还看不清东西,就这么定定望着眼前的人影。

“魔族……都死了……毋忧。”谢邙的声音沙哑断续,喘不上气。

孟沉霜抿唇看他一眼,没说话,手上的动作又放轻了些。

谢邙眼底神色晦暗难辨,他的手动了几下,孟沉霜的衣角就在他的手边。

好半晌,谢邙的手指终是又放了下来。

下一刻,孟沉霜抓起他的手,几下给他擦干净了血汗与尘土。

谢邙的目光颤了颤。

一盆水很快被染红,孟沉霜出去换水。

莫惊春把药材交给小柴胡去煎,他来到床前取医具给谢邙清理伤口:“仙尊,你醒了?”

[嗯。]

片刻后,莫惊春语气疑惑地问:“仙尊,是敌人夺去鹿鸣剑伤你吗?伤口中有鹿鸣剑的气息。”

“咳咳……”谢邙被呛了几声,[是……]

又片刻,莫惊春查看明了凶器刺入伤口的方式,更疑惑了:“仙尊,敌人是拉着你的手腕控制了鹿鸣剑吗?”

谢邙:……

[……讯狱机密事,毋问。]

“哦。”莫惊春恭敬地应下。

第17章 凤冠霞帔

长昆山西岭中,除浮萍剑主开辟的澹水九章外,只有一处能得风雪不侵,万年静寂安和。

微山登上琅€€塔第九层,遮天蔽日的飞雪被挡在法阵之外,凭栏远望,但见高塔南面深雪覆盖的剑阁主殿守白殿巍然屹立,廊下皆由元婴弟子把守。

放在其他小门派,元婴期修士已足够成为一峰之主,但在长昆山剑阁,还得先静心做几年守门的。

加之近日护山大阵被破,剑阁上下严阵以待,连化神期修士都被塞进了巡山队伍里。

然而此时此刻,阁主孟朝莱却已经把自己关在琅€€藏经塔中整整三日。

琅€€塔中层数越高,所藏典籍越古老,微山步入塔中最高第九层时,当即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心一抖。

只见书架之间满地狼藉,书册卷轴全部混乱地摊开在地,仿佛有人将此处尽数洗劫了一遍。

微山仔细数了数,感觉数量没少,心才放下半分,终于在第九层中央看见了孟朝莱的身影。

他散冠披发,不着鞋履,盘腿坐在无数典册卷轴之中,空中还有许多玉简围绕着他漂浮旋转。

孟朝莱满目红血丝,抓着一卷卷轴,几乎要将眼睛贴到字上去看。

微山看清了孟朝莱在读什么东西,指着他,惶乱大喊:“诶!阁主!你看不得那万古长春图,你还没到大乘境,挡不住这图绞伤神识!”

孟朝莱还在读,双目圆睁,仿佛要疯魔了一般。

微山赶忙扑上去,一把夺下卷轴,劈手斩断孟朝莱被卷轴绑缚的神识。

“噗!”

孟朝莱霎时间喷出一口血。

微山几步上前去扶住他瘦削见骨的背,喂了几颗丹药下去,又运功为他疗伤,一炷香以后,总算把人缓了过来。

孟朝莱大口喘息着,用袖子拭去脸上血泪,微山见他袖口落满血点红梅,不知三日里伤了多少次,不由得心中酸涩。

“阁主,你是要找什么绝世功法,然后跟那贼子决一死战吗?我知道你是为了你师尊,但实在用不着这样,只要抓住人,剑阁这么多……”

“不是,”孟朝莱睁开眼,又是一行血泪,塔外飞雪在他眼中尽数血红,“我是想找到人,这才是最难的一步……”

“这和琅€€塔里的旧书有什么关系?那些追击贼人的弟子们都说没看见任何标志。”

“有。”孟朝莱决然道,“他们消失时诡谲的身法便是标志。”

“你想找出那是什么身法?我未曾听闻过修仙界里哪门哪派又这种骤然金光消失的法术,或许是他们的秘密,未必能在琅€€塔藏书中找到。”

“不!”孟朝莱一把抓住微山,“我见过!我知道哪门哪派有!”

微山一惊,若是知道哪门哪派会用这种诡谲身法,确定贼人的身份目的便容易百倍千倍:“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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