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情证道失败后 第18章

“是我们,是剑阁。”

“你在说什么?我在剑阁八百年,从未见过这种身法。”

“是我师尊!”孟朝莱陡然一语,仿佛重锤砸地,炸开在微山耳边。

“这如何可能,沉霜在婴儿时就被带回剑阁,一身本领尽得剑阁真传,他怎么会……”

“可我当真见过,正因如此,我才向从琅€€阁旧典中寻找踪迹,师尊曾说那是千年前古秘术。”

“那你找到了吗?”

“……没有。”

“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不,不可能,师叔祖我……”孟朝莱沉默半晌,重新抬眸看向微山,“师叔祖,你觉得那些贼子是为何而来?”

“我不知道。”微山从来粗犷,平生最怕自己师兄孟瞰峰这一脉说话弯弯绕绕,跟人打哑谜的传统。

“回剑阁之前,无涯仙尊告诉我,有贼人闯入寒川恶牢,盗走了我师尊的尸骨,现下又有人来剑阁开棺,他们可能是想从我师尊身上找到些什么,但我实在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难道他们想要挖金丹炼化?”

微山默了默,忽然面容严肃:“修仙者至渡劫期,近乎天下无敌,寿数悠长,只剩飞升或葬身天雷之下、粉身碎骨两种结局,是以渡劫期大能金丹的确世间难得,服之或许能够直接通神飞仙,但是…

“…沉霜身上还有道骨道心,据传千年前一位身负道骨的修士陨落后,遗骨惹得八方争抢,在修界人间中引发一场大战,或许那些贼人想要取得沉霜道骨道心,也未可知。”

“师叔祖,你觉得师尊当年是否早已料想到这种情况?”

微山沉默片刻,随后一声冷哼:“呵,争夺遗骨是死后之事,你以为你师尊像你一样,动不动找死?他惜命得很。”

孟朝莱看着满室狼藉,一时找不出证据反驳。

微山背过手,还想继续冷哼,哼醒这个年纪轻轻的剑阁阁主。

孟朝莱性子本就固执,又遇上师尊英年早逝,加之他师尊座下另一人因孟朝莱对谢邙不够坚决的态度,负气出走,整个剑阁的担子都落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微山时常担忧孟朝莱的性格会长得过于偏执。

然而孟朝莱似乎没有完全把他的话听进去,反带着微山进了坐月峰上澹水九章。

孟朝莱至今仍住在这里,把孟沉霜当年的居所保持原样不动。

微山见孟朝莱把他带到雾泊边,秋日里,湖中仅剩残荷几支,还以为孟朝莱是要追忆往昔,伤春悲秋。

却没想到孟朝莱骤然祭出灵剑忘尘,刺破胸口,取心头血掐诀结阵。

刹那间澹水九章中金光大作,狂风怒卷,仿佛无形中一双巨手拨去湖上浓雾,大地震荡,水中残荷左摇右摆,在浪涛中折断倾倒,树上群燕惊慌振翅躲避。

坐月峰头雪崩冰陷。

雾泊之下巨阵浮现。

耀目金光包裹着一团布满复杂符文的经纬巨球从湖中浮出,强大的威压与灵力压得大乘后期的微山喘不过气来,不得不铮然祭出本命灵剑,以剑插地稳住自己。

孟朝莱在前,金光笼罩满身。

陡然出现的强悍力量引得剑阁中人皆向坐月峰来,却被金光结界挡在山外,不得不为之伏首。

“这是什么东西?!”微山大呼。

孟朝莱转身,沉思着踱步向他,步履自如,仿佛这方近神之力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阵法中力量运行方式,恰与那些贼人逃走时的法术相似。这是师尊离开剑阁前夜交给我的东西,他说,来日我继任剑阁阁主,若剑阁有难不可破,便开启此镇川寰大阵退敌。”

而现在,此阵还未真正开启,便有如此移山撼海之威能,若是将来真正启动,怕是神佛难挡。

“你……你早知道他要离开?”

孟朝莱面色惨白:“在他交给我此阵之前,我就知道了。他曾问过我凡尘皇都中事,又去找灵机门推演八字……”

“什么八字?”微山没明白。

“推演将来降生的凡人中,谁与无涯仙尊谢邙八字相合。”

微山脸色唰白。

孟朝莱继续道:“但我没想到,在杀死谢邙之前,他会先攻入天上都。

“师叔祖,你说,这巨阵究竟是师尊为什么样的敌人准备的?”

-

谢邙夜里醒了一会儿,很快又昏睡过去,怎么也弄不醒,孟沉霜和小柴胡就趁这机会给他换下沾满血的衣裳和被褥。

孟沉霜知道谢邙的储物袋里有大量出自兔子裁缝的新衣,但他现在没法像以前那样直接对谢邙“探囊取物”,只能跑上街给谢邙找衣服。

可大半夜的,还能有什么成衣铺子开着?

还真有。

孟沉霜最后是在秦楼楚馆街边,一家因隔壁需求,通宵营业的裁缝铺里买了一套新衣。

说实话,来这店里买衣服的人向来因为某些原因乐于一掷千金,所以店内衣服用料裁剪都挑不出毛病,不可谓不精致华美,就是织锦花纹繁复了些,绣花密了些,以及……颜色艳了些。

不过没关系,反正屋子里剩下的莫惊春和小柴胡都看不见。

孟沉霜给谢邙套上了一身满绣鸾凤的红衣,华贵至极,映得谢邙那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色都红润了几分。

孟沉霜饶有兴致地打量他,感觉再穿上红绣鞋,盖上红盖头,就能把谢邙嫁出去了。

但其实,他们结契的时候没有穿红衣。

修仙界中,那些聚族而居的世家或许还保留着凡间婚丧嫁娶的习俗,要以婚姻结两姓之好,于是敲锣打鼓,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像剑阁这样远居世外高山的门派,则全把结契当做修士个人修道的一种选择,不多追求喜庆。

上一个在长昆山上穿红衣的人,还是雪夜上剑阁拜师的孟朝莱。

那日十里銮驾卤簿,二十八抬的玉辇,百里驻跸,浩浩荡荡的火光在长昆山中绵延,像是一条游弋的火龙,尽显天家万千威仪。

大虞昭灵长公主一身厚重红衣,赤狐大氅,金冠宝带,神光煌煌,登万级玉阶,叩跪于剑阁晓黑峰守白殿前,求拜当世剑阁阁主为师。

剑阁阁主端居大殿,以一道通天剑意点化之,收其入门为阁主首徒,改姓孟,赐名朝莱。

愿得长风几万里,既朝蓬莱便忘尘。

而后褪去红衣华服,改作剑阁白袍,恢复数十年未为人察觉之男儿身。

返回皇都锦上京向皇帝复命的大虞国师并不知晓,同夜,剑阁阁主门中除了首徒孟朝莱外,还多了一位抱剑童子。

不过,孟沉霜看着谢邙的轮廓分明的脸庞,觉得他即使穿上最美丽的艳红衣裙,也还是没法像自己那弱柳扶风,走一步咳三下的徒弟一样,扮作女子数十载。

孟沉霜戳了戳谢邙的手臂,瞧瞧这肌肉……

他到处捣乱的手指忽然被一把握住。

孟沉霜一僵,后背瞬间布满冷汗,以为下一刻就要遇上“吾好梦中杀人”。

房门吱呀一声,被向内推开,莫惊春说:“李前辈,药来了。”

莫惊春往这边走时,孟沉霜尝试着起身给他让出位置,手指轻轻一扯,刚刚如钢筋铁骨般紧紧束缚住他的手掌就这么松开,放过了他。

孟沉霜退后几步,刚以为自己可以躲开,便见莫惊春在谢邙那张肃肃如松的脸上搞出了一起惨剧。

莫惊春试图用勺子给谢邙喂药,但找不准位置,棕褐色的药液淌了谢邙满脸,连带着披散在枕头上的白发也遭了殃,而白纱覆目的莫惊春还茫然未觉,仍在舀药往前送。

孟沉霜发誓,他看见谢邙额头上的青筋凸起了一下。

第18章 谢大公主

[莫小友,我来喂吧。]孟沉霜主动道。

他觉得谢邙罪不至此。

但也不能埋怨莫惊春,毕竟瞽医圣手会掰开病人的嘴往里面塞丹药就不错了,哪还能强求他瞎着一双眼睛喂药呢?

“哦,好。”莫惊春乖巧应答。

“小柴胡,来个除尘咒,”孟沉霜先去拿药罐子,重新把药碗装满。

纸人已经帮忙清理干净在谢邙脸上横流的药液,眼见着谢邙额头上的青筋就消下去了。

回到谢邙身边坐下时,孟沉霜低声笑道,“谢大公主怎么睡梦里都这么娇气。”

谢邙隐在衣袖里看不见的手指控制不住地挠了一下床板。

平躺着喂液体容易让病人呛到,孟沉霜在医院住了许多年,病情严重时用上过胃食管和鼻饲管,对吃药这事不比拿剑陌生。

眼下没有升降床板,孟沉霜先将谢邙上半身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可不知怎么的,谢邙的脑袋一个劲往旁边偏,总是压上孟沉霜的肩膀或者手臂,就是不摆正。

孟沉霜一皱眉,强行反手捏住谢邙的脸,将他的脑袋固定住,让他的后脑勺靠在自己胸前。

谢邙的头还要偏,和孟沉霜手上的力量较着劲,一下子压重了,孟沉霜抽气斥道:“嘶……莫乱动,乖点。”

现在他和谢邙难兄难弟,都伤着呢。

孟沉霜强行镇压,把谢邙的脑袋掰到他想要的位置,这回谢邙不动了,孟沉霜终于能捏着谢邙的脸颊让他张开嘴,方便喂药。

一番折腾以后,碗里的药已经变温,孟沉霜给谢邙一勺一勺喂下去,到后面谢邙似乎有点咽不动了,孟沉霜叹了一声换了换角度:“要是喂不下去,我就往你胃里插根管子把药送进去。”

身前人忽然呛了一下,孟沉霜拍拍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发现换个角度以后,药又能喂了。

莫惊春和纸人规矩乖巧地坐在窗边等待,夜色静寂,房中只听得见烛芯爆裂时的噼啪。

孟沉霜看着谢邙沉睡时敛去压抑的面容,似乎因为苦药入口显得难受,他叹着气低声自言自语:“谁喜欢吃药呢?但人病了,总归是要吃药的,只要能治好病,再苦再腥的药也是该吃的,吃了药都治不好的病才叫人难过,疑惑这病是不是该继续治下去。

“所以,没有人喜欢吃药,只是有些人不喜欢的是药的苦,有些人不喜欢的是药的无用……哦,或许朝莱喜欢吃药吧,看他天天从静之手里接过药碗,喝得可开心了……”

孟沉霜絮絮叨叨,话语里的逻辑都有些颠三倒四,但所幸,没人听得见,等天亮了,他自己也要忘了这些没有意义的念叨。

夜色深深,玉台露白,那只掩在大红广袖中的手,轻轻牵住了孟沉霜散落的衣摆。

喂干净药,孟沉霜把谢邙这一大坨人放回床上躺好,活动活动自己被重量压得酸痛的肩,拍拍莫惊春,叫他回去休息,房中只留了孟沉霜和小柴胡一人一纸。

孟沉霜对着棋盘守了一夜,雄鸡唱晓时,莫惊春又来了。

其实对于修仙者来说,睡眠不是必须,一夜不合眼不是个问题,只是莫惊春被孟沉霜强行推回房间,不得不应下前辈的要求,时间一到,他又早早来了。

谢邙还没醒,但伤情问题不大,孟沉霜便出了门,在街边找了家店吃了包子和豆浆,又往昨夜那家成衣铺子走。

到达时,昨晚看店的伙计已经要下工交班了,见到孟沉霜,喜笑颜开迎过来问:“仙爷,昨夜买的衣服可上身了?可好看?”

“好看。”孟沉霜笑道,“不然我大早上的来什么,自然是趁人没起床,再挑几件。”

伙计看着孟沉霜在朝阳下略显苍白的面容,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仙爷艳福不浅,这回想要什么样的?”

孟沉霜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随口答道:“家妻貌美,自然欢喜。不过他总是穿得沉闷,这回想挑几件颜色别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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