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情证道失败后 第56章

孟沉霜的眼睫颤了颤。

当年€€在澹水九章闲居时,他试图打通梳头技能,便抓来谢邙借他脑袋练习,常用的就是这€€支乌玉簪。

不过不知是哪出了bug,他一直没能够学会束发€€技能,每每把谢邙的长发€€弄得一团糟。

一到这€€种时候,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他就把乌玉簪随手抽出一抛。

发€€簪向着未知的方向骨碌碌滚走,孟沉霜从背后环住谢邙的肩,强行抱着他一起倒在地上。

台上铜镜中便再也照不出那一头乱草,只有二人€€的衣裾襟袖纠缠着,铺满斜阳高月。

檐下窗上垂落藤萝倒影,送来幽香,轻轻摇晃着,泼洒在紧绕难分的发€€间襟上。

乌黑长发€€柔顺地绕过谢邙左手二指,盘桓几€€圈后将发€€尾收拢,乌玉簪往里一压一插,规整出一个简单的盘桓平髻。

谢邙拿出了这€€只发€€簪,像过往百年€€中一样为他束发€€,此番种种还能意味着什么呢?

答案呼之欲出。

他认出他了。

谢邙的手绕过孟沉霜双耳,为他细致地整理发€€绺。

孟沉霜在这€€时声音滞涩地开口:“你要杀了我吗?”

谢邙的手顿住在半空。

烛火在此刻被€€风吹得摇晃,落在孟沉霜脸上的阴影晃动如€€浪,谢邙看着光中净透的青瞳,眉头轻轻动了动:“那你想要杀了我吗?”

“我……”

孟沉霜答不上来,但谢邙面色未变,依旧沉静如€€水,少顷后换了个更加准确的问法,再次开口:“你需要杀了我吗?孟……”

话音未落,谢邙的嘴忽然被€€孟沉霜一把捂住,这€€迅猛的力量猝不及防,将谢邙直接按到在地。

孟沉霜的双膝分开跪在他腰边,弯下伤痕累累的劲瘦腰肢,警告谢邙:“别这€€么叫我!”

就在同一刻,系统在孟沉霜脑子里循环播放提醒他维持人€€设,孟沉霜咬紧牙关不让自己乱说话,忍得无比艰难。

谢邙却偏还要来加把火,他双手握住孟沉霜的手掌,把它从自己嘴上挪开,放到胸前:“你想要我如€€何称呼你,魔君……陛下?

暴雨轰轰,在谢邙的注视之下,孟沉霜完全压制不住魔君台词,喉咙中吐出一声冷笑:“谢仙尊一派风神俊逸,没想到竟惯会忍辱负重,叫我怎么舍得杀你?难得仙尊如€€此信我,待我重返魔域夺回王座,定让你当帐下妖妃。”

“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谢邙蹙着眉凝视孟沉霜。

孟沉霜默了默,敛去脸上冷笑:“我控制不了。”

“控制不了什么?”

孟沉霜的脸色忽然不自然地变了变,风马牛不相及地说道:“心€€悦你。”

谢邙:“……?”

谢邙抬手按住了孟沉霜左心€€口,这€€么近的距离,他能听见孟沉霜带着热气的呼吸、涌动的血液、蹦跳的脉搏,却唯独听不到他的心€€。

“你没有一颗心€€,谈何心€€悦。”

孟沉霜勾唇改口道:“谢仙尊仙姿绰约,令人€€见之忘俗,要本君如€€何控制得住胸中喜欢?”

谢邙:“……”

孟沉霜眼中光亮闪烁,钩子似的直指谢邙,谢邙看着他,很轻地叹了口气,束手就擒。

“若陛下执意如€€此,”谢邙的面容在注视中略微松缓下来,继续道,“我自然却之不恭。”

他拂过孟沉霜的鬓发€€,孟沉霜侧头去看时,脸颊便贴进了谢邙干燥冰凉的掌心€€,不可一世的魔君停顿下来,轻轻蹭了蹭,像只温顺的猫。

杀与不杀,或许这€€拥抱就是答案。

谢邙伸手绕过孟沉霜的侧肋,为他披上一件干净的新衣。

趴着不方便穿衣,孟沉霜便随之坐了起来,任由谢邙拉起他的手臂,送进衣袖。

孟沉霜看着谢邙烛光下的侧脸,笑道:“谢仙尊真是熟练,为道侣穿过很多次衣服吧?真是闺房乐趣多多。”

谢邙的手顿了顿,他垂着头为孟沉霜系上侧身衣带,看不清神情,声音低沉:“蒙陛下垂怜。”

除开前几€€日把孟沉霜带回无涯兰山听雾阁,谢邙上一次为他换衣,是在七十二年€€前,寒川洞中。

孟沉霜跌落诛仙台,白衣染满血痕。

当谢邙为他缝完裂口,清理掉血迹后,再想为他穿一件干净新衣,他的尸骸已经冰冷僵硬。

每一次艰难挪动肢体€€,都可能伴随着骨骼折断的脆响。

等谢邙颤抖着手为孟沉霜套上衣衫彩饰,灰白尸骸之下,已数不清有多少碎骨断痕。

眼下,无论孟沉霜想扮作什么身份,今日魔君,明日鬼王,怎样都好,至少他的双手仍旧柔软温热,会反过来捏住谢邙的手腕:“爱妃辛苦。”

谢邙于是接着去解孟沉霜的裤带。

孟沉霜的裤子与长靴也都被€€他换了一遍,在谢邙烧掉废衣前,孟沉霜用它们€€来擦了擦浮萍剑上的血迹与鹿鸣剑上的冷雨。

双剑明明如€€雪月,剑气交织缠绵。

鹿鸣剑完好无损,在倚泉寺破碎的上等灵剑自始至终都只有一把银啸。

而用作障眼的灵剑碎片,来自雪席城环境中,那把原属于霍无双的太茫山宝剑。

孟沉霜将它们€€收进系统背包,原是想重铸,现€€在看来却是不能了。

在千秋塔外,孟沉霜挥出浮萍剑击中鹿鸣的那一刻,迅速将鹿鸣剑收入系统背包,再放出被€€他提前搜集的宝剑碎片,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了这€€出精妙绝伦的障眼法。

而后看似穿透谢邙左胸那一剑更是如€€此。

浮萍一剑刺出,剑气震荡山海,但实则只从谢邙腋下穿过,然而袖袍宽大随风鼓动,竟让远处围观众人€€难以发€€觉。

长剑一抽,此前沾上的天魔血变随之飞撒,圆满整场好戏。

此局看似天衣无缝,却是行差踏错半步便万劫不复,孟沉霜敢这€€么做,全赌在谢邙那句“信”上。

但这€€番表演假扮,也不是没有后患。

就比如€€,天魔腥血浸透了谢邙左侧玄青襟袖。

孟沉霜说:“你的衣裳也脏了,换一件吧。”

“嗯。”谢邙退开一步,留出一些€€活动的空间,但却也不避讳孟沉霜,就这€€么在山洞烛火中宽衣解带。

谢邙一件一件脱下宽大长袍,潜蛟烛快要烧尽了,微弱摇晃的火光中,隐约浮动着内衫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筋骨结实的身形。

解去衣带,敞开衣襟,浑身肌肉线条完美流畅,连腹前横疤都模糊了形态。

当最后一件内衫落地,潜蛟烛点烛泪也燃尽了,洞中骤然陷入黑暗,微弱的天光透过雨幕斜勒出谢邙的右臂轮廓。

他曲着手臂,正拿出一件新衣,就在这€€一刻,新衣忽然一飘。

谢邙整个再次被€€孟沉霜扑倒在地。

石面冰凉,可孟沉霜却浑身滚烫,埋头在谢邙凉意颈间轻蹭。

冰火两重天夹击着谢邙。

他顿了顿,环臂将孟沉霜抱紧怀中,宽阔粗粝的手掌一下一下抚拍着孟沉霜骨骼明显的后背。

洞外大雨磅礴如€€瀑,模糊了整个天地。

“谢南澶……”孟沉霜在他颈边轻叹。

谢邙轻抚着他的后背:“嗯。”

死亡,寻觅,追杀,骗局,此间种种混乱七十余年€€来从未止歇。

可直到这€€一场暴雨落下,他才隐约感觉到,孟沉霜的归来似乎使危险的累卵终于来到再也无法稳稳伫立的局面。

静候在隔绝一切的暴雨之外的,将会是某种更加诡谲难辨的未来。

不过,至少在这€€一刻,在雨幕隔绝出的狭窄世界之内,只有他们€€二人€€耳鬓紧贴。

-

无边的黑暗与冰冷俯身扑下,血腥气在潮湿中蔓延开来。

微弱的火光从某处边界而来,薄薄的光亮渗入水牢,随着脚步声临近,铁牢栏杆在墙面上落下走马观花的倒影。

暗影与火光勾勒出囚犯的身影,锁骨以下的身体€€都淹没在黑沉沉的水潭中。

嶙峋双臂被€€锁链吊起,手腕脱臼许久,扭出诡异的下垂形状,仿佛是被€€折断翅膀束缚起来的巨鸟。

直到裴汶端着油灯停下脚步,他仍一动未动。

火光映亮地上代表辑案台的白玉三山纹,裴汶站在高台上向下俯视,黑水中,囚犯埋着头,水草般的乱发€€遮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真切。

少顷,裴汶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弯下腰放在高台边缘,又往前推了点。

摇晃的火光把这€€个半拳大的小东西照亮€€€€是一只纸折的橙红色小狐狸。

裴汶重新直起身,缓缓开口:“你要的东西,我给你找来了。

轻微的波痕随着囚犯的呼吸荡开。

裴汶继续道:“挺不好找的,你真不看一眼?别南枝一直很警惕,直到这€€几€€天受了伤,歇在顾元鹤招月宫时,把这€€只纸狐狸放在床头,我才终于设法偷来。

“你们€€这€€么重视这€€张纸片,你说,他醒来发€€现€€纸狐狸不见了,会不会哭鼻子?”

黑水中人€€抬起头,声音嘶哑:“他受伤了?”

“是。”裴汶说着,忽然笑出一声,又往前走近几€€步,“你想不想知道他怎么会受伤?别天尊。”

铁锁撞响,叮呤哐啷。

别羡鱼拖着满身沉疴向前,满牢沉重铁索又将他拉了回去,逼出一声痛苦的低喘。

“我猜,这€€是想知道的意思€€。”裴汶靠着铁栏杆蹲下来,衣袍金银线浸入地面积水,油灯将小纸狐狸照得更亮了,“他去刺杀孟沉霜了。”

别羡鱼浑噩的双眼猛然睁大,黑水泛起重重波澜,水面被€€荡开一层,露出他左胸深深血洞。

心€€头血不断从中流出,而后被€€纳入一只小巧玉葫芦,水波回返浸透,使鲜血永无凝固之时。

“你没听错,孟沉霜回来了。”裴汶看着别羡鱼被€€关押七十二年€€,日日夜夜被€€取心€€头血几€€乎不成人€€形的颓废凄苦模样,眯了眯眼,“别天尊,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算作我的诚意,现€€在,我想知道一件事。

“你为什么相信孟沉霜一定会死而复返?”

别羡鱼退回原位,双臂紧绷到发€€颤,刺骨寒意一阵一阵往伤口中扎,在苦寒折磨之中,他再度恢复沉默。

良久,久到好脾气如€€裴汶都要耗尽耐心€€,别羡鱼终于开口道:“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他难道会信你一个裴家人€€吗?”

裴汶的脸色瞬间冷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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