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瞪视着凄惨嶙峋的别羡鱼,后者呼吸滞涩疼痛,却始终沉默如€€井。
裴汶砰地一掌拍在栏杆上,高台震颤,他起身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火光消逝,水牢再一次回归寂寂黑暗,几€€十年€€如€€一日。
血腥的气息在水中散开,别羡鱼猜是又集满了一葫芦九尾狐心€€头血,裴汶便将吸纳血滴的玉葫芦取走,从伤口涌出的血便散开在寒水中。€€
可下一刻,一个略有些€€发€€硬的尖角撞上别羡鱼心€€口伤痕。
他低头,看见水中飘着一只橙红色小纸狐狸。
灵笺纸折的小狐狸不会被€€沾湿,它仰起脸看向别羡鱼,模拟狐狸鼻子的尖角沾上了红梅般的血色。
曾经宽阔坚实的脊背早已被€€消磨得枯瘦,却于此时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小狐狸在水波中飘荡,一滴泪掉落在它脸上,而后又没入满池血水。
裴汶离开辑案台地下水牢后,刚刚走入大殿,一众执吏又抱着各种卷轴简牍为了上来,要掌事批阅。
裴汶挥手让他们€€等着,自己转身向奉霄殿去。
一路上,又路过招月宫,只见那方不断传来法术亮光,一群灵官手忙脚乱地逃跑,裴汶抓住一人€€问:“那边怎么了?”
“是别小医君,他说自己有东西找不见了,正要把整个招月宫翻过来!”
远远的,裴汶就听见别南枝委屈的哭喊:“我的纸狐狸不见了,快帮我找找,我只有那一只纸狐狸。”
有人€€劝道:“是什么样的纸狐狸?别道友,我们€€再去找人€€给你做一只。”
“不要,不要,我只有那一只小狐狸,那是我的小狐狸,三百年€€前就丢过一回,好不容易要来第二只,怎么现€€在又丢了……呜呜呜。”
“该找谁要?别道友,你不好意思€€开口,我们€€去要也可以。”
“呜呜呜嘤嘤嘤……”别南枝直接哭得变回了原型,小红狐狸满地打滚拍尾巴。
不过这€€可怜巴巴的哭声没让裴汶心€€里升起半点负罪感,只是停下脚步,用扇柄拍着手心€€寻思€€。
别羡鱼告诉他,这€€纸狐狸是孟沉霜当年€€折来送别南枝玩的,但裴汶怎么记得别羡鱼说还说,三百年€€前,孟沉霜给了他一只,又给了别南枝一只。
但听别南枝这€€语气,当年€€那两只都给了他,没有别羡鱼的份。
那别羡鱼这€€是……三百年€€前就开始摸走弟弟的纸狐狸,所以三百年€€后让裴汶再去偷纸狐狸时,才说得这€€么熟练?
裴汶不由啧啧称奇,他一直把别羡鱼当忠厚长者,可早该料到,狐狸还是老的辣。
惹哭别南枝的罪魁祸首趁乱走了,带着集满的心€€头血去到奉霄殿,想要拜见代首尊裴从雪,奉上玉葫芦,却扑了个空。
殿里只有裴新竹在陪裴从月玩簪花游戏。
裴汶跨槛入殿,问:“雪首尊不在?他亲自去抓魔燃犀了?”
裴新竹手中剪刀剪掉一截过长的芍药花枝,往裴从月往头上比划,不回头地答道:“没有,大人€€有别的事去忙。”
“哦。”代首尊不在,裴汶便自顾自地在殿中找了个空位坐下,放下盛血的玉葫芦后,又给自己倒了杯茶,“那魔燃犀怎么办?与天魔的盟约又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魔燃犀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一位天魔大将,又掳走天上都讯狱督领,除非他甘心€€藏头露尾一辈子,否则总免不了再一场恶战。”
“此前八百里寒山一战,天上都已折损良多。”裴汶提醒道,“眼下右将军白如€€之又伤了……”
裴新竹瞥了他一眼:“你想试探大人€€的意思€€?”
裴汶笑了笑:“这€€不叫试探,只是提前了解些€€,免得行差踏错。”
裴新竹:“大人€€的意思€€是,他想要的东西,没在别的地方找到,或许是在魔燃犀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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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如€€晦,林海如€€怒。
硕大的雨滴砸在人€€身上,寒风刮过人€€脸,道道生疼。
莫惊春原本漫无目的地御剑飞行,然而他虽然可以使忘尘听命,但驾驭这€€把神兵耗费灵力巨大,他很快就支撑不住,落进一座茫茫大山。
莫惊春挥手让忘尘剑自己返回主人€€身边,以免孟朝莱通过剑意找到自己的所在。
山中暴雨倾盆,他在岭间徘徊,无处可去,只能把自己塞进一株枯死老树的树洞里,暂且避雨。
树洞里还有三只雏鸟,羽毛都没长齐,正叽叽喳喳嗷嗷待哺,可雨势这€€样的大,它们€€的父母怕是赶不回来了。
莫惊春浑身湿透,埋头抱着双膝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哭得喘不上气。
他身上有许许多多气刃、树枝留下的割伤,正细细密密地渗出血。
疼痛让他感到委屈酸楚,可又控制不住地想到孟朝莱。
他把孟朝莱从万丈高空中一把推了下去,合体€€期修士摔不死,但还是会身负重伤,更何况孟朝莱的经脉还被€€他施针困锁……
可他难道做错了吗?他把真心€€交付给孟朝莱,倾尽毕生所能为孟朝莱疗疾,孟朝莱却把一切都瞒着他。
母亲之死、治病之药、杀人€€之凶……朝莱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莫惊春咬紧了唇,齿间渗进丝丝缕缕的血腥气。
朝莱明明对他很好,无论他想要什么,孟朝莱都会倾尽所能找来,无论他想要去哪,孟朝莱都会陪在他身旁……陪在他身旁?
莫惊春想到什么,忽然打了个冷战。
恐惧在爱恨间发€€疯似的生长蔓延,过往种种深情都一下子变得模糊可怖。
孟朝莱扣下了给他的药,不让他恢复视觉听力,每当他想要出行,孟朝莱都会在一旁看着他,莫惊春同人€€的一切交流都是通过孟朝莱或小柴胡的转述,就连春陵医谷时不时发€€来的飞笺,都是由孟朝莱在神魂中念给他听。
孟朝莱掌控着他所能得到的一切消息,限制着他所能踏足的全部土地,这€€七十二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活在谎言中。
澹水九章、长昆百里、四野八荒。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地于他,何处不是囚笼?
第41章 剑主遗孀
孟朝莱怎么能这样对他……他们之间隔着杀母之仇, 孟朝莱却还要€€把他困在€€耳聋眼盲的孤岛之中,不让他知道任何仇怨,生不出任何离开的心思, 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莫惊春哽咽失声€€。
天地如囚。
一声惊雷在山中炸开, 天地一瞬煞白€€, 闪电击中老木树冠, 莫惊春一惶,正要€€慌乱掐诀,不知道自己能否抗下这一击时。
一道强悍灵力忽然注入老木,包裹住硕大干枯的树干, 硬生生抗下一道闪电。
陌生人的气息让莫惊春浑身紧绷, 他能感觉到对方力量强大至极, 至少在€€大乘之上。
来人一挥袖,拂散漫天暴雨闪电, 太阳重又从云层中探出首来。
暖阳落下, 他敲了€€敲树干,让震颤传到莫惊春手€€边, 而后以神€€魂询问莫惊春:[莫圣手€€,我家中有一病人急需医治,你可愿意同€€我走一趟?]
“你是……”莫惊春咽了€€咽喉咙,小€€心€€迟疑。
[我姓裴, 现居天上都文渊台。]
文渊台……天尊?
若是天尊,何不寻春陵医谷高手€€,却偏要€€跑来深山野林里找他?
莫惊春谨慎地问:“敢问病人患的是什么病?我不知可否能治。”
[令堂能治, 你便能治。我询过医谷其他圣手€€们, 却都束手€€无策,眼下, 也只有莫圣手€€传承莫雩医君妙手€€回春之术,我才斗胆来请。]
“我母亲,你……”莫惊春愕然,然而更是他惊愕的事€€紧接着发生了€€。
对方递给€€他一方玉盒,不必打开,光从外溢氤氲灵气,便知内里藏着一枚顶级灵丹。
[这是预付诊费,待事€€成后,我还有重谢。]
莫惊春打开玉盒€€€€擎神€€丹!
这种神€€药可愈天下一切天生残疾,据传是仙人遗方,早已失传千年。
[令堂曾以药方向我换取擎神€€丹为莫圣手€€治病,但看来,莫圣手€€没有拿到。]
别南枝说,莫雩死前曾得药要€€给€€莫惊春,他只当是某种普通的药,可眼前这……
“你……敢问阁下,可是代首尊裴从雪?”莫惊春不得不问。
来者€€的确与裴从雪面€€容相€€同€€,但莫惊春看不见,只听他说:[我单字一个桓。]
莫惊春双目猛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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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留山十€€万沟壑,蛇虫鼠蚁遍布。
孟朝莱拖着浑身碎骨涌血,手€€指扣进泥地里,向前爬去,终于在€€一个蛇窝边找到了€€被莫惊春一同€€扔下来的锦囊。
他伸手€€去够,在€€半途被毒蛇尖牙穿透手€€掌,喉中痛哼一声€€,手€€指一把抓过锦囊。
他在€€蛇毒的眩晕中打开锦囊查看。
锦囊之中,透白€€色的擎神€€丹完好无损,氤氲浓郁灵力,分毫不损。
孟朝莱把擎神€€丹护在€€胸口,总算松了€€口气。
这是而今唯一能给€€静之治病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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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谢邙小€€儿将燃犀擒住不过月余,便抵挡不住燃犀通天威能,于乱军阵中被一剑穿胸,直接当众劫走。
“谢邙与魔族为敌数百年,什么时候遭受过这样的屈辱?他设计要€€逃,可燃犀是谁?是一月内挑尽七十€€二大魔,一统魔域的绝顶恶煞,谢邙根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紧跟着如过去那般强攻下一座名为落霞的魔城,占据城主金宫,用重重金锁将谢邙困于其中,谢邙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在€€台上说书的魔族喝了€€口冰水压压火气,于他身后,幻术呈现出金光煌煌的宫殿与纵横铁索,一位带着面€€具与白€€发的演员跪在€€台上,被锁链紧紧困住。
另一位带面€€具的黑发演员手€€持长鞭,自上而下俯视着他,啪地就是一鞭抽上去。
白€€发演员身上登时出现一道血痕,他痛呼一声€€,哭喊:“魔君!放过我吧!”
黑发演员紧跟着又是一鞭,邪笑道:“本€€君还未尽性!”
孟沉霜在€€下边看得手€€一抖,杯子里的冰酒都洒了€€出来,谢邙偏头看他一眼,神€€色平静,似乎所有关注力都在€€孟沉霜身上,没有说话。
天上都想要€€斩首魔君燃犀,孟沉霜又众目睽睽之下掳走了€€讯狱督领,修仙界没有适合他和谢邙落脚的地方,二人决意直接前往魔域。
孟沉霜与谢邙易容掩饰身份潜入魔域主城孤鹜城,无人识得他们本€€人,但两人现在€€坐在€€魔域酒馆中,却又听到有人编排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