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沉霜插话进去:“恶鬼伤了什么人?他又做了什么?”
“恶鬼爬出来,吃人生魂!”人群中高声道,“我们村里好几个孩子的魂魄都€€被恶鬼吃了,还有叫人连连做噩梦,慢慢磨死人的鬼!他是守墓的,肯定是他让恶鬼来伤人的。”
“对!肯定是恶鬼叼了小孩给他吃,否则他怎么可能活这么多年还没死?”
“我的孩子,我的小柱儿做了噩梦以后就癫了,呜呜呜€€€€”
“杀了他,杀了这个最大的恶鬼!”
村民们拿着农具蠢蠢欲动€€想要冲上来把老叟乱棍打€€死,骂声哭声和熊熊火焰搅和在一起€€,听得孟沉霜头€€热脑胀。
谢邙看了他一眼€€,忽然一挥袖,狂荡灵力自袖间席卷而出,如浪潮般瞬间浇熄松林间跳动€€着的大火,大风卷过山壑,呼啸如怒吼炸开。
灵力绕过了村民们,但他们仍被山间激荡的风卷得东倒西歪,一下子摔了一地,终于€€安静下来些。
“仙、仙人……”
“是仙人……”
谢邙肩上沉威如山,长身而立,冰封的表情和方才的神通让满地的凡人心€€底瞬间又惊又畏,趴在地上想要跪拜仙人,却又怕惹仙人不高兴,要用风把他们的脑袋全割了。
老叟算半个修仙者,光从这一拂袖便看出谢邙实力之深,不由得抖得更€€厉害了。
谢邙又望了一眼€€孟沉霜,示意把一切交给他。
孟沉霜点点头€€,上前一步道:“燕氏曾是二百年前晴川修仙大家€€,遭灭门之祸后埋骨此山中,燕氏子孙含冤而死,的确可能化作厉鬼伤人。我知道大家€€也€€是无辜遭难,但一切因冤魂而起€€,杀了这个守墓人,无济于€€事。”
“仙人,仙人救救我们。”
“厉鬼作恶,我们真的活不下去啊仙人。”
“我明白,”孟沉霜诚恳道,“我们正为此事而来。不若这样€€,我与这位道友有仙法在身,为大家€€绘制镇魂符,大家€€拿回家€€贴好,可保家€€宅不侵。丢了魂的人家€€那€€张招魂符回去试试看,厉鬼未必真吃了生魂,及时用符或许还能把魂魄召回来。”
村民们面面相觑,孟沉霜态度温和,反倒使他们将信将疑,担心€€是被糊弄了。
“那€€要是没用呢?”
“仙人,不能现在当场把厉鬼都€€抓来烧了吗?”
“您没骗我们吗?”
“……”
谢邙冷沉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瞬间散出数张镇魂符与招魂符,烟气灵力炸开,村民们被吸引了目光,一下子忘了抱怨,扑上去开始争抢符纸。
他拉起€€孟沉霜的手,又挥袖把老叟卷上,径直腾空驾云而去,顷刻间把混乱众人抛在身后。
掠出林间后,谢邙指尖灵力翻涌,又是数道符咒如疾电飞驰而去,落满离水村各处。
强光闪逝,青山之间,一方镇魂大阵缓缓开始运转。
孟沉霜现在只能动€€用魔气,不适合做这些镇魂驱祟的法术,于€€是掐了个诀引雨,浇灭焚林中剩余的热量和火星,以免山火复发,把燕家€€的坟头€€草都€€给烧了。
老叟似乎是被这瞬息千里的大能法术吓着了,颤颤巍巍地给两€€人指了路,趁谢邙还没有偏的太€€远,带两€€人折返山中,降落在他一直居住的茅草屋外。
这茅草屋只有一间房,四面只用木板挡了挡,屋里除了石台蒲团、青石几和挂在架子上的几件衣物外,再无他物,清贫至极。
老叟领他们进去,想起€€来待客要奉茶,找了半天屋里唯一的水具只有他自己用的一只葫芦,只好歉疚地笑了笑。
他辟了谷,平日里不用饮食,又用打€€坐代替睡觉,起€€居坐卧等享受之物,既用不上,也€€得不到。
“多谢二位道友出手相救,蓬荜实在简陋,招待不周……”这话从老叟口中说出,实在不像自谦。
孟沉霜也€€不寻什么坐处了,直接问道:“老先生独自一人在此为燕家€€守墓?”
“是,道友不要叫我老先生,唉……道友们法力高强,资历更€€在我之上,或许我也€€不能冒犯地叫道友,二位仙君,我名燕平,自癸璜一百零五年起€€,就为燕家€€守墓,到现在已有四个甲子。刚刚听二位仙君说是为燕氏大陵而来,敢问二位是……”
“我名李渡,为天上都€€灵官,这位是我的同僚萧山,当年修筑大陵有天上都€€出力,而今听闻陵中有异动€€,上司派我们来探查情况。”孟沉霜道。
“啊?”老叟燕平看着他和谢邙愣了一下。
孟沉霜眼€€角微微一动€€,难道他编出来的说法对不上之前的情况吗?
“可是,可是……”燕平直愣愣地看着谢邙,手指动€€了动€€,最后还是忍住了眉抬起€€来,“这位萧大人奉命办事,为什么还背着个小娃娃。”
“……”
倒忘了这茬。
孟沉霜轻咳一声,说:“实不相瞒,这位是我道侣,他背着的是我们养的小孩儿,孩子年纪还小,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只能把他背上。”
“哦,哦。”燕平点了两€€下头€€,也€€不知道信没信,“敢问两€€位大人供职于€€天上都€€何处?”
孟沉霜停顿了片刻,思考是该说辑案台还是理事台,燕平虽老,却是个谨慎尽职的守墓人,似乎对两€€个想要接近陵墓的陌生人身份保持怀疑。
这时,谢邙从袖中取出一方交织着三山模样€€的银络,展示给燕平,声音沉着:“我们是辑案台的人。”
银络附有天上都€€神力,无人可伪造作假。
见到这一证物,燕平总算是信了,引二人出门,往真正的大陵所在处走去。
山中松柏森森,幽僻寂静,连鸟雀都€€少€€有,更€€不要提人迹。
燕平柱着一根竹杖,脚下的路已经走过千百遍,泥土都€€被踩得紧实光滑了。
孟沉霜问:“燕先生,守墓人只有你一位吗?”
“一开始有十六人。”燕平走在前面说,“其中有四个也€€是当年天上都€€派下来的灵官,在这里待了几十年,不愿意做灵官了,便回去辞了职务,但天上都€€后来也€€没派新人来顶替他们的职位,大概是把燕家€€忘了吧。
“剩下的十二人里面,有几个凡人仆役,很快都€€老死了,还有几个本来就在癸璜一百零五年受了重伤,熬不住也€€死了,另外几个觉得待在这里守墓一辈子没有出路,于€€是便跑了,还有因为受不住阴气发疯入魔的……总之,现在就剩我一人了。”
“先生为何不一起€€离开?”
燕平回头€€看了孟沉霜一眼€€:“当年燕家€€鼎盛时,愿意收留我做个洒扫仆役,赏一口饭吃,又传授仙法,我受恩诸多,现在燕家€€覆灭,我要是立刻逃跑,就是个有负恩情的小人了。现在燕氏大陵冷冷清清,守墓有我一人,也€€足够了。”
他语气中有许多唏嘘,但对这两€€百多年里自己的贫苦危险闭口不提,话语又转回燕家€€:“两€€百年前时不时有燕家€€故友来祭拜,后来慢慢疏远,到现在快一百多年没人来吊唁祭拜了。
“这些年天上都€€的人也€€不怎么来,而且,以前就算是来,也€€是理事台和经业台的人来看一眼€€,怎么这一回是辑案台接手,是出了什么事吗?”
“怨魂。”孟沉霜不清楚之前理事台和经业台下来是做什么,只能言简意赅,以免出错。
“噢……”这一个词却让燕平一下子想到什么,“最近一段时间,压制怨气的阵法的确有松动€€,不知道是因为天上都€€传送下来的灵泉变得稀薄,还是阵法太€€老,又或者是因为冤魂顺着盗洞跑出来过。”
“盗洞?”
燕平嗫嚅几声,显出几分歉疚和自责:“这€€音山太€€大,我一个人有时候看顾不过来,让一座燕家€€老祖宗的坟被挖开盗了。”
他换了条路,带孟沉霜和谢邙去看某位可怜的燕家€€老祖宗的坟。
途中,孟沉霜用神识传音询问谢邙怎么会有辑案台银络。
谢邙答:“之前裴汶把它落在苍鹫台,送回去太€€麻烦,我便先收着,等他来取,但他似乎忘了。”
然而苍鹫台到辑案台拢共就几步路距离。
孟沉霜:“……”
谢邙却神色如常,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
两€€人一边在神识里说着小话,一边跟着燕平到了祖坟现场一看,这哪里是一个盗洞,整个坟头€€都€€被人挖开了。
墓里陪葬品七零八碎,棺盖被人强行打€€开过,眼€€下虽然又给合上了,但燕平没来得及把夯土盖回去,铁铲还靠着一棵老柏树。
坟墓狼藉堆土里,阴沉沉的怨气飘荡不去。
倒也€€不能怪这位燕家€€老祖宗,谁家€€祖坟被刨了能高兴的起€€来?
“盗墓贼是个凡人,被怨气一冲撞便失魂死了,”燕平说,“他是山底下离水村一个游手好闲的混子,怨气激起€€其他墓里残留的鬼魂,沿着盗墓贼的气息到山下离水村扰人。我实在是压不住他们,没有办法,大人,您能帮这个忙吗?死者不得安息,也€€是无辜。”
孟沉霜点了点头€€,谢邙于€€是出手,以净魂诀消去游荡的怨气,重新把坟茔归拢填埋。
孟沉霜取萧奏一首归魂曲,将残留的魂魄送至山下北琊江,由江水送往东方归途海中,入九泉转世。
萧声一停,€€音山中游荡的怨气再次汇拢,让竹筐里昏睡的燕芦荻呼吸紧迫,不得安然。
孟沉霜摸了摸他的额头€€,手心€€里向来让孟沉霜不适的滚烫温度在这时反倒像是温泉水般的安抚。
这些星罗棋布于€€山间的坟茔只是过去燕家€€先辈之墓,在灭门惨剧中殒命之人,另葬于€€别处,是真正纠缠着燕芦荻的命魂煞所在。
燕平听闻孟沉霜还想要去那€€边,愕然问:“二位大人想要下墓吗?”
“下墓?”孟沉霜抬了抬眉,“那€€些墓,能挖开?”
第57章 铛铛铛铛
守墓人燕平:“……”
他无言地看了孟沉霜好一会儿, 才说:“大人第一次来,对燕氏大陵还不太了解吧,癸璜一百零五年的逝者, 全被葬入了地宫。大人要下地宫去看€€情况吗?因为阵法松动, 地宫的确偶尔有些怪声。”
“去看看。”孟沉霜点头。
燕平便带着两人沿另一条开出来的山路继续前行, 直至山间一片开阔地带, 一块高€€大古旧的石碑伫立中€€央,隐约残留着模糊的字迹。
碑前有铜炉,爬满深绿锈色,炉中€€空空, 许久不曾有过祭拜香烛点燃。
燕平:“这下面就是地宫, 那碑上记了所有死者的名姓, 旧友亲朋都在碑前祭拜。如果要入地宫,得€€走侧面。”
侧后方土石沉降, 拨开荒草藤蔓的掩映, 一方幽深的小洞露了出来。
孟沉霜看€€见四方有奇石、枯木等设阵之物,隐约的痕迹在地宫之上的泥土中€€爬行蜿蜒, 似乎是一方压制冤魂、净化怨气€€的阵法。
制式规整,应当是当年理事台修建燕氏大陵时特意留下的,繁复纹迹一路从€€外界蔓延向地宫之内,隐没不见。
燕平刚才提过阵法老朽、灵气€€不足, 有点压不住冤魂,孟沉霜不知道这会不会关系到€€燕芦荻的命魂煞陡然€€猛烈发作,但更具体的情况, 得€€进了地宫看€€到€€阵法全貌才能知晓。
一行人弯腰进了洞, 谢邙把燕芦荻从€€竹筐里抱出来托在怀里,以防在地宫中€€遇上意外, 来不及护住他。
孟沉霜点燃一张燃明符,亮光漂浮在空中€€,随着人一同往前。
燕平解释:“这是当年修筑大陵的理事台工匠留下的通道,方便日后查看€€情况,但这些年来天上都逐渐无人过来,通道也许久没有开启了。到€€了,就是这扇门€€。”
砖石甬道的空间在此处终于€€开阔起€€来,一扇两人高€€的厚重石门€€现于€€眼前。
空气€€中€€,有阴冷潮湿的灰尘味道隐约漂浮。
燕平:“门€€上有防护阵法,若有贼人强攻,定然€€会被阵法的威力打得€€尸骨无存,工匠们留了唯一的钥匙。”
“钥匙在你手上吗?”孟沉霜问€€。
燕平在不甚明亮的光中€€看€€向谢邙:“在萧大人手上。”
谢邙连燕氏大陵的位置都不知道,怎么会有钥匙?
孟沉霜疑惑地偏头回看€€,谢邙的眼皮淡淡地抬了抬,目光扫过燕平:“看€€来你说的不是一把真正的‘钥匙’。”
“的确不是。是一样东西,工匠们每次带上,就能解开门€€上阵法了。”燕平笑了笑,随后说道,“就是童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