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朝莱没有在莫惊春身边闻到过这样的气味,嗅了几口, 便觉头脑有几分昏沉。
于是解剑放在一旁的博古架上,寻到一张木榻端坐,理正发冠与衣襟,任由这药香催昏自己的神志。
炉中的香很快燃尽最€€后一分,烟气被窗缝间€€涌入的清风吹散。
莫惊春正匆匆往白心€€楼赶。
裴从月在文渊台玩闹时,不小心€€撞倒一杯茶,泼在莫惊春的浅色衣衫上,除尘咒去不掉这青水欢茶渍,他只得回白心€€楼更衣。
一推开门,忽见一道白衣人影倒在房中木榻上,莫惊春被吓了一跳。
看清这人是谁后,登时一股寒意€€自脚底直窜天灵盖,后背瞬间€€冷汗涔涔。
莫惊春在门口僵直地站了许久,见孟朝莱似乎是睡了过去,没发觉他回来,转身就想逃,可孟朝莱脸上难受的神情却绊住了他的脚步。
是睡着后魇住了吗?
他衣冠凌乱,满额是汗,似乎很不好受。
莫惊春看了眼放在旁边的忘尘剑,挪步过去,把剑移得更远了,随后才小心€€地靠近木榻。
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逐渐入耳,孟朝莱脖颈潮红,莫惊春摸了摸他的额头。
烫得能烧水了。
有什么噩梦会让孟朝莱这么痛苦?
不,不对€€……孟朝莱怎么会跑上天上都,冲进自己房里睡觉?
孟朝莱昏睡不醒,莫惊春给他擦了擦眼睫上的汗,探他的手,给他把脉。
手指刚一碰上他的脉门,孟朝莱猛地睁开了眼。
莫惊春脸上的血色唰地退尽,下意€€识撤开给他擦汗的手,另一只手也正要退,却被孟朝莱反手抓紧。
孟朝莱的眼睛里布满了鼓胀的血丝。
他牢牢盯紧了眼前人,莫惊春近乎被他看得心€€脏停跳,却忽然发现孟朝莱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缩小,似乎根本没办法聚焦。
莫惊春:“孟朝莱,你怎么了?”
孟朝莱的眼皮眨了一下,似乎模糊地意€€识到了什么,手指深深嵌进莫惊春的手腕中。
莫惊春吃痛:“你干什么!”
孟朝莱猛然惊醒,一把甩开他的手,惊道:“滚!离我远点!”
莫惊春摔在桌边,又惧又怒:“孟朝莱你€€€€”
可孟朝莱看上去比他还€€要恐惧,翻身下榻近乎连滚带爬地缩进墙角。
孟朝莱手上脸上蹭出数道伤痕,血珠溢出,可他脸上的潮红竟比这血还€€浓。
莫惊春不明所以,恐惧、气愤、委屈一齐涌上心€€头,搅和在一起,让他浑身战栗。
明明他还€€什么都没做,只是躲得远远的,为什么孟朝莱又这样蛮不讲理地闯进他的生活,冲他发火,叫他滚?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难道是遇见孟朝莱这个人吗?
莫惊春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刚藏起来的忘尘剑,拔剑出鞘,双手握住剑柄,一步一步走向孟朝莱。
孟朝莱像只瘦骨嶙峋的野兽般缩在角落里,牙关€€打€€颤,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可他望着莫惊春的双目却如同真正的獠牙。
见莫惊春拿起了剑,他却忽然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好,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
“我不是……”莫惊春胸中的怒火和愤恨又涨几丈。
孟朝莱是觉得他拿了剑就一定是来杀人的?
他在孟朝莱心€€中到底是什么形象?不是柔弱可欺至极,就是凶恶狠心€€至极么!
“快杀了我!”孟朝莱的手指几乎要抓进地里,留下一长串鲜红的血痕。
“我要是不呢?”
这是莫惊春第一次在孟朝莱脸上看到近乎绝望的神情。
记忆的洪流忽然倾泻而来,八因山上,翠竹林中,自己捧剑让孟朝莱杀他时,孟朝莱也同自己一样怒不可遏吗?
“我要控制不住了,现在就杀了我,否则你会后悔!”
“现在就杀了你,我也会后悔。”
莫惊春想了很久,如果€€有哪一日他要亲手送孟朝莱下九泉,他一定则良辰吉日,手书檄文,奉天拜地,沐浴焚香,斋戒净手,用天河水洗刀,用黄金石砺锋,最€€后整整齐齐地砍断孟朝莱的颈项。
再把分离的尸首缝好,往里面灌上防腐的药水,在外面涂满芬芳的膏脂,保他千年不腐、万年不坏。
最€€后选一处洞天福地,盖棺下葬。
但绝不是现在。
下一刻,孟朝莱猛地一弹,把莫惊春扑倒在地,忘尘剑哐啷脱手。
他的双眼血红又迷离,浑身滚烫,两人这样靠近后,莫惊春才意€€识到孟朝莱身上异常的发硬。
“你到底想€€€€唔唔€€€€”莫惊春的声音被孟朝莱的吻打€€断。
这根本称不上一个吻,倒更像是猛兽的压制和舔舐。
孟朝莱尝到血腥味,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点,可他怎么也压制不住猛烈的药性,它不只是催动€€血热,而几近控制了孟朝莱的心€€神。
是刚才的香。
似乎是某种催丨情丨药。
可静之似乎毫不知情,静之也没有理由给自己下这种药。
是谁盯上了静之?
有人想害静之,不,不……现在最€€可能伤害莫惊春的人就是孟朝莱自己!
孟朝莱抬起一拳,狠狠砸在自己脸上,直把自己打€€得翻滚倒地。
莫惊春暂获自由,可溅上眼皮的热血却让他的大脑一瞬空白,紧跟着追到孟朝莱身边:“什么控制不了?你怎么了?病了吗?”
孟朝莱的四肢已€€经不停使唤,一个劲地想去拽莫惊春,金丹里的灵力也横冲直撞,根本不听使唤,只能混沌地摇头,语言模糊:“有人想害你……药,我会伤到你,离我远点……”
莫惊春:“什么药?你要害我?你要做什么?”
可孟朝莱的眼球已€€经往上翻,彻底失去了控制力。
莫惊春去探他的脉,再一次被孟朝莱死死抓住手,孟朝莱猛力一推就将€€人按在地上。
就算没有了灵力,这双清瘦的手也仿佛有千钧之力,莫惊春根本挣脱不开。
孟朝莱的手探向他的肩,裂帛之声乍响€€€€
“孟朝莱,停下!!!”莫惊春灌满灵力的一掌打€€在孟朝莱身上,竟只是让他的身形晃了晃,根本破不开他密不透风的进攻。
他仿佛成了之彻头彻底的野兽,急切地想要探寻和攻击。
不多时,莫惊春的上衣几乎成了碎片,满身咬痕,他又踢又踹,甚至倒手抓起玉凳砸在孟朝莱脑袋上。
豁然一道深深的血痕,粘稠的血液喷涌而出,顺着骨骼的起伏划过孟朝莱的面庞,他却仿佛无知无觉。
莫惊春宁可是孟朝莱自己真想这么做,可看着他不知为何失焦的双眼,恐惧和崩溃潮水般涌上来,泪水从眼眶滑落:“孟朝莱……”
吱呀€€€€
门忽然开了。
“静之哥哥€€€€”
莫惊春瞳孔猛缩:“月首尊,别进来!”
裴从月抱着竹编球,呆呆地看着两人,好似被吓着了,忽然哇地一声哭出来。
一道更为高挑的影子落进门框中,那€€双手把裴从月抱起来,温柔哄道:“阿月不哭,这是怎么啦?”
裴从雪迈出一步,转头看见屋中情景,便是一惊。
下一刻,磅礴灵力奔涌而出,孟朝莱整个人直接被掀飞出去,狠狠砸在墙上,整座白心€€楼都震了三震!
“孟阁主!天上都不容你放肆!”裴从雪盛怒。
孟朝莱浑身是血,手臂动€€了动€€,似乎想要爬起来。
莫惊春刚刚张口,裴从雪又是一掌轰去,孟朝莱再次撞上墙角,彻底动€€弹不得了。
莫惊春抓住裴从雪的袖子,可不等他说话,裴从雪便放下妹妹,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衣衫褴褛、四面漏风的莫惊春身上,温声道:“莫圣手别怕,天上都自有法度,不会让人欺侮于你。”
“不是,等……”
裴从雪回头肃声:“都看见了,还€€不速速上前把罪人压下去。”
“是!”
一众灵官随即上前,拽着孟朝莱的手臂把他往外拖。
“雪首尊,你要把他送去什么地方?”莫惊春惊道。
裴从雪拍拍他的肩:“当€€然是辑案台,他们专管这些€€纠纷过错,这次孟阁主实在是太过分了。”
“不,等等,他没做什么……”
裴从雪怜惜道:“莫圣手勿怕,我们都明白。”
“他是剑阁阁主,你们不能就这样把他带去辑案台!”
“这里是天上都,”裴从雪道,“无论来欺侮你的人是谁,我都可以为你做主。”
裴从雪的目光定了定,片刻后,他微微笑了,抬起手抚摸着莫惊春的头:“孩子,别怕,一切都过去了,负心€€之人伤了你,他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不必再为他忧心€€。”
莫惊春感€€知到裴桓的目光,立刻敛下眼帘,拢了拢外袍,不知为何,竟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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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练。
裴练沙正在广玉兰树下挨个清洗摘下来的竹实。
竹实外皮深绿,约有拳头大小,大体圆润,尾部有一条突出的短须。
旁边还€€放着几坛提前酿好的醴泉灵谷醇酒。
裴练沙洗两颗竹实,吃一颗,存一颗,再喝一口甘甜醇酒,忙活半天,没存下多少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