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沉霜与谢邙提着个酒坛走过去,三只猫儿们好奇的跑过来,用爪子刨这晃晃悠悠的坛子。
裴练沙随便一瞥,发现这不是自己送的竹实醴醪,他的目光便挪不开来,一直幽幽注视着二人,直到孟沉霜当€€真把酒坛放在他面前,还€€摸出三只碗来,俨然是要请他喝酒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杜康君面前拿出别的酒!
裴练沙怒瞪双眉,却见孟沉霜笑着在对€€面坐下了。
“这什么?”
“竹实醴醪。”
裴练沙皱眉看了半天:“不,不对€€,我没用过这样的坛子,你这个坛子封口蜡都没开,肯定也不是后灌进去的酒。”
孟沉霜:“听说杜康君的酒方是从古书上找来的?”
裴练沙点头:“竹实醴醪绝迹多年,我在裴家藏书里反倒旧籍,才得复原,没有任何外人看过那€€书。”
“书也是人写的,”孟沉霜开启坛封,倒了三碗,水声哗啦,一阵馥郁酒香随之荡漾而出,“是古人古酒更真,还€€是古方今酒更真?”
孟沉霜与谢邙碰了碰杯,饮下美€€酒。
裴练沙看得意€€动€€,思量半晌,也端起酒碗尝了尝。
酒液浓郁顺畅,芳香如蜜,其€€中藏着的灵力一瞬沿着顺着喉管涌入经脉。
裴练沙向来疲懒颓废的眼睛登时睁大了。
说来裴练沙年纪也不算大,可意€€志消沉、蓬头乱发时看着像个老头子,此刻张大双眼,脸上发光,忽然又有了青年人的模样。
“这,这……”他指着酒盏惊道,“我没尝过真正的竹实醴醪,可这酒、这酒不错。”
“这就是真正的竹实醴醪。”孟沉霜又给他倒了一碗,“早年从朱雀大墓里挖出来的,保真。”
“朱雀大墓?”裴练沙看了他们一眼,“是西极沙海迷津里那€€个朱雀大墓?”
“世上难道有另一个朱雀大墓?”
裴练沙思索片刻,低头笑一声:“没有,那€€是世上最€€后一只朱雀了。”
孟沉霜:“西极没了朱雀,桐都还€€有凤凰。”
“假的。”裴练沙说,“世上最€€后一只凤凰七百年前也死了。”
谢邙:“天上都第一任首尊凤雪生?”
“是他。一只雄凤凰生不了蛋,更何况他和文帝裴桓合籍成亲,连半血凤凰都生不了,如今桐都城中的小凤凰们都只是他死后翎羽所化,平日里靠灵桐花的灵力成活,开不了灵智,也不能诞育后代,用来睹物思人罢了。”
说至此处,裴练沙忽想到了什么,促狭一笑:“你们昨晚上在外面逛,看见召凤礼了没?”
“嗯,很是华美€€。”谢邙道。
“他们是不是说,文帝一箫一剑,神姿高逸,引得凤凰倾心€€?”
“的确如此。”
“别被他们骗了,真事可不是这样的。”裴练沙道,“我看过翻酒方的时候看过旧籍,上面写的故事可不一样,大约是后人觉得那€€不符合老祖崇高的形象,各自添油加醋,才变成现在这般。你们想听听吗?若是想听,再给我倒一碗酒,就当€€是你们听我说书给的赏钱了。”
山中夏夜微凉,此去蓬山之下的白玉都城依然灯火辉煌,人头攒动€€,仿佛流动€€的长河。
三人坐在广玉兰树碧绿的阔叶之下,不谈现世,只拣旧史€€往事佐酒。
总有人寻裴练沙卖酒,却没几个人真坐下来陪他喝酒。
他大概有许多故事想讲,孟沉霜与谢邙别有所求,却成了唯二愿听的人。
孟沉霜又给他倒了一碗酒:“万一你看到的也是话本野史€€怎么办?”
“那€€我这个版本,一定比旁人的有趣些€€。”裴练沙喝了一口酒,润润嗓准备开口。
“文帝一箫一剑初见凤雪生是真的,但这故事和你们刚说的朱雀也有关€€系。
“大约是一千五百年前,天地之间€€神兽渐死,只剩下极少数的几只,比如最€€后一只朱雀和最€€后一只凤凰,鸟兽好搏斗,就算是神兽也不例外,朱雀与凤凰又都是雄鸟,生性既爱彼此比美€€,又爱为这斗狠,
“所以他俩某日见面,剑拔弩张之间€€便打€€了起来,鸟鸣震天,风云为之变色,两只大鸟都厉害得很,打€€到最€€后精疲力尽、几近两败俱伤,俱化作原型瘫卧于西极飞沙之中,周围百里荒芜人烟,鸟兽遁形,但裴桓外出历练,恰巧路过,
“他时年不及弱冠,大约金丹修为,被两只神鸟战斗时的威压拍倒在沙丘上,刚醒来就对€€上两只大鸟的眼睛,吓得拔腿蹿出三里地,可凤凰朱雀一个振翅便是千里,就算两只大鸟都受了伤,他也跑不过,再次被按倒在沙丘上。
“就在裴桓以为自己要被它们当€€成口粮吃进肚里时,朱雀与凤凰忽然跟他说,它们在比斗,但打€€架打€€不出个结果€€,也打€€不动€€了,要请他来做个评判。”
孟沉霜:“评判什么?”
“评判谁更美€€。”
“咳咳咳。”孟沉霜一口酒呛出来,辣上鼻腔,直冒眼泪花,谢邙给他换了碗清水喝。
“两只雄鸟嘛€€€€还€€能比什么呢?裴桓看了一会儿,选了凤凰,朱雀大怒。”
孟沉霜眼睫微张,十足好奇,但一口气还€€没缓过来,谢邙替他问:“朱雀对€€裴桓出手了?”
“没有,朱雀急火攻心€€,猛吐出一口血,气死了。”
“?”
“总而言之,朱雀死了,凤凰重伤,裴桓选了凤凰,大概是当€€真觉得凤凰美€€,于是自告奋勇留下来照顾重伤的凤凰。沙海迷津寥无人烟,没什么可打€€发时间€€,裴桓白日练剑,夜里听凤凰奏箫,久而久之,自己也学€€了不少。
“孤男寡男,朝夕相对€€,日日剑歌相和,也就动€€了凡心€€,凤凰养好伤后,便和裴桓一道回了桐都,又过一百年,两人合籍结亲为道侣。竹实醴醪便是凤雪生带回来的,醴泉也是他引的,那€€是他们凤凰一族的爱物,没想到朱雀大墓里也埋得有这酒,我记得朱雀似乎是由友人敛骨埋葬,罢了,千年前的事情了,再来一碗酒!”
孟沉霜把酒坛倒扣在桌上:“喝完了,这是世上最€€后一坛竹实醴醪。”
其€€实他一开始以为他与谢邙在兰山试剑之夜,已€€经把当€€年从朱雀大墓中带回的竹实醴醪喝了个干净,谢邙却道他还€€留了一坛,可以用来做鱼饵。
但喝完这一坛,当€€真再也没有了。
裴练沙瞪大双眼:“没了?就这么随随便便喝没了?”
“杜康君手中有竹实醴醪的配方,再酿便是。”
“可我酿出来的是假酒!”
孟沉霜沉吟片刻:“也是,味道有些€€差别。不过杜康君既说此去蓬山上的醴泉是后引来的,山顶那€€口井即使与醴泉共用山中水源,也毕竟不是醴泉,说不定去打€€几桶真正的醴泉水用,就能酿出同样的味道了。”
裴练沙陷入思考,觉得孟沉霜的说法好像有些€€道理,只是……
“醴泉井在北院裴氏祠堂后边,不太好进啊。”
“但并非不能进?”
“主支子弟向族内申请,若得批示,就能进北院,容我想想。”
孟沉霜与谢邙对€€视一眼,道:“杜康君这几日要酿新酒,不如趁此机会去打€€醴泉水试试,不过夏日天热,洗过的竹实放久了会腐烂,杜康君若有想法,须得速去才好。”
“说得对€€!”裴练沙一拍大腿,转身就出门往西边走,走到一半忽然又折回来,风风火火地跑到水池边抹了把脸,又理了理满头乱发,这才重新出发,深夜往南院请示去。
后半夜,裴练沙拿着令牌回来了,匆匆忙忙收拾好水桶扁担斗笠。
孟沉霜抱着猫倚在门边,问杜康君明天怎么安排,如果€€不得空,他可以帮忙喂猫。
裴练沙一边讲着自己的三只猫分别爱吃什么样的肉,一边不知不觉把明早行路、如何进北院、如何开醴泉井通通抖给孟沉霜和谢邙听。
平旦时分,天际刚刚擦亮,林叶间€€浮动€€着潮湿的雾气,裴练沙拿着斗笠向他的三只猫道别,准备出发去醴泉井。
孟沉霜从阴影中走出来,站在裴练沙背后,一个手刀劈了下去。
第95章 牢狱种种
裴练沙咚地一声倒地, 三只猫儿吓了一跳,猛地各自弹开,看到孟沉霜蹲下来解什么东西, 才各自跑上来, 舔舔裴练沙的脸。
摘下裴练沙的通行令牌和衔桐飞凤令, 孟沉霜把这张脸仔仔细细打量一遍, 随后幻化成形。
谢邙把裴练沙送进房中床上躺好,又点起迷神香,保证他不€€会醒来,孟沉霜跟进来, 从衣柜里抽了件裴练沙的衣裳穿上。
“你确定不€€用我跟着去?”谢邙问。
孟沉霜正在€€系衣带, 闻声抬头笑道:“就一块令牌, 怎么进两个€€人?”
随即又上前€€拔下裴练沙的簪子,给自己盘了个€€乱糟糟的头, 这时, 一片阴影忽然将他笼罩。
谢邙站在€€他跟前€€,把手€€中的长毛玳瑁猫送到孟沉霜眼前€€。
孟沉霜与玳瑁猫的黄金瞳大眼瞪小€€眼, 抬起头,对上了谢邙决意的目光。
“……”
一炷香后,“裴练沙”用扁担挑着一桶长毛玳瑁猫进了中院东侧门。
中院坐落着家塾、校场、藏书阁等,建筑环环相扣, 精巧工整,南边和南院连接的部分还有宴厅楼阁等待客设宴之所,北面连通进入北院的唯一一道门。
孟沉霜按照裴练沙昏迷前€€所说, 沿临水回€€廊一路向€€北走。
时间尚早, 读书练功的裴氏子弟们€€各在€€家中,还没有赶到中院, 四周寂寥,只有一些洒扫庭除、照看花木的奴仆在€€忙碌。
他们€€见了“裴练沙”腰侧挂着的主支衔桐飞凤令,恭敬地向€€他垂首。
直到有一人挡住去路。
“阿弥陀佛。”来者道了一声佛号。
陪同在€€旁的裴氏子向€€他介绍:“问冤天尊,这位是裴氏主支的公子裴练沙。”
孟沉霜垂首:“见过大师。”
问冤看着“裴练沙”,笑了笑:“施主勤勉。”
“不€€敢当。”孟沉霜抬起头,他和问冤在€€倚泉寺有过一面之缘,那时觉得这小€€和尚可爱,今日一见,对上问冤的目光和莫名的笑意,却觉如芒在€€背。
当问冤低头看了眼水桶里的猫,甚至蹲下身€€,想要摸一摸猫脑袋时,孟沉霜的警惕达到了极点,立时后退半步,侧过扁担避开问冤的手€€。
“大师,我这猫脾气不€€好,会抓人。”
“阿弥陀佛。”问冤也不€€强求,“施主有好生€€之德,暂且别过,有缘再会。”
问冤从孟沉霜身€€侧走过,孟沉霜回€€过头,注视着这道木兰色的身€€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长廊尽头。
玳瑁猫跳上扁担面,小€€步跑到孟沉霜肩头站好,低头舔了舔他的脸颊。
孟沉霜摸摸猫脑袋,喃喃道:“问冤怎么会来桐都呢?”
玳瑁猫道:“他与裴从雪相识。”
“朋友?”
“算不€€上,倚泉寺问冤是佛祖降下的圣僧,外人无从知道他的真实能力,又想要做什么,或许非敌非友。”
一段小€€小€€插曲过后,孟沉霜快步行到北院正门,守卫看了他的令牌后,便将他放行。
上三百阶,至裴氏祠堂,再上九百阶,见峰顶醴泉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