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隐忍功亏一篑,但他别无选择。
前方忽然传来马蹄声,是一队着红底铠甲的军士,徐朴才意识到可能已到了边境。他本想靠边让道,却被对面军士团团围住。
“交出车里的货物钱财,饶你不死!”
徐朴认出对方衣饰,他在战场上见过,那是€€€€夏国的前锋军!
前锋军向来打头阵,勇武之名连越人都知道,居然还干劫掠百姓的勾当?
“车里是家姐,没有货物,我身上只有这点银钱,都给你们吧。”
“没钱?那就把女人交出来!”
几名前锋军冲向车厢,徐朴猛地一夹马腹,连马带车整个翻下悬崖,撞了个七零八落。
车厢里,徐素被撞昏过去,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听见脚步声靠近。
“阿弟……你还好吗……”她勉强睁眼,却见面前是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陌生男人,他蓄着短须,眼窝深邃,眉头微蹙。
她愣住,眼也不眨地盯着面前人。
“令弟伤得不重,”那男人向她伸出手臂,温声道,“现在,姑娘该保重自己了。”
……
从天盟树回来后,程放鹤便着手准备下一步计划。
他先去了后院召集一众美人,算上南风馆找来的和丞相府送的,这里已有三四十人。
美人们都知道临川侯得了个美人宠上了天,不乏想攀着侯爷谋前程的,打扮得花枝招展来见他。还有机灵的听说季允是习武之人,便拣唱戏时的武将装扮换上。
程放鹤一进屋就惊了,他从未见过这么多好看的男人齐聚一堂。他这个侯爷艳福不浅,美人纷纷上前问安搭话,使出浑身解数。
娇柔,妖艳,干练……程放鹤带着欣赏的眼光看过去,的确都相貌不俗,身段举止有滋有味。若他不是任务在身,兴许真的要沉湎温柔乡。
他向众美人吩咐一番,然后独自去了书房,取出书柜里备下的画轴,命人打开书房内室打扫。
平时办公都在外间,内室本用于储藏典籍,轻易不让人进入。程放鹤却命人将唯一一张小桌擦得干干净净,摆了文书做出常有人在的样子,再展开画轴挂在桌边的墙上。最后从树下挖了两坛酒放进内室,开一坛倒掉一半熏屋子。
万事俱备,他又花了两天做心理准备。
在程放鹤漫长的穿书生涯里,坑人的事没少做,像季允这般心甘情愿上钩的也不是没有。
但只要一想到季允的脸,起早贪黑练武的执着,为他下厨添衣的体贴,还有在他身上时的疯狂与克制,程放鹤总替季允觉得不值。
前途无量又温柔细心的少年,一腔痴心给谁不好,竟给了他这么个渣男。
不过这点惋惜之情转瞬即逝,他时刻记得季允将来是所向披靡的反派将军,哪轮得到他一个小炮灰来同情。这个世界唯一重要的事,就是帮季允黑化完成任务。
想至此,程放鹤打算写封信叫人回来,却先收到了季允的信。
季允想在锐坚营见他,也不说什么事,只让他不要直接靠近营地,而是等他来接。
程放鹤略一蹙眉,不懂季允怎么对锐坚营感情那么深,却还是让人备车。
下午,马车来到锐坚营,门口仍有守卫。
程放鹤见季允身边的随从蹿出去报信,片刻之后,季允不知从哪冒出来,和随从配合,从背后一掌拍晕一名守卫,在被看清之前就清空了门口。
几十米外还有更多人站岗,可季允朝他们做个手势,对方却好似没看见这边的动静。
季允这才来到车前朝程放鹤一礼,“请侯爷随属下入营。”
“你方才……”
问话被季允的一个摇头打断,程放鹤只得随他进去。
二人来到一处军士住的营帐,帐帘却从内锁住,季允贴上去道:“我是季允,我带临川侯来了。”
帐帘掀开一条缝,里头确认了来人的身份才掀帘,才迎他们进入。
程放鹤略感讶异,营帐本是军士休息之所,此时被褥堆在一旁,空出大片地方,而众人正穿铠甲执长剑在帐中操练。
他们气势不减,号令声却压得极低。季允取来一套铠甲和剑,“侯爷瞧瞧这军备。”
“有何区别?”程放鹤看不出这东西的好坏,只觉得色泽比以往鲜亮。
季允道:“这才是工部给锐坚营铸造的军备,马丞相却让徐将军卖了换钱,徐将军悄悄藏在仓库里,足够每人一套。属下几日前打开仓库,把铠甲和剑发给了他们。”
“他们为何在此操练?”
“蒋副将停了营中操练,但功夫不可荒废。属下将《行军新法》里操练的方法写给他们,让他们按营帐一同修习。”
季允视察过操练情况,向发令的伍长点拨几句要点,便带程放鹤去了下家。
一连几个营帐都是如此,军备精良,士兵刻苦。程放鹤想的却是,季允一个个营帐游说,这得花多少工夫……
途中还遇见送饭的,程放鹤瞧那饭里没掺杂质,说是侯府送来的米。
程放鹤越看越不解,“季郎要做什么?”
季允带程放鹤回了自己营帐,摊开一张锐坚营地图,画着各处兵力和攻守路线。
他郑重一拜,“丞相命蒋副将控制锐坚营,营中多有不满。属下稍加试探,他们便一呼百应,听闻侯爷送来粮米,只愿追随侯爷。”
“如今兵力与军备俱已妥当,只需侯爷下令,四方军士便可占领主帐,擒拿蒋副将!”
“到时锐坚营悉归侯爷掌控,朝廷忌惮外敌,不敢不供给粮草。等打退夏人,侯爷便是这营中名正言顺的主人!”
两名随从听得激动不已,程放鹤却眉头越压越低。
整个计划听上去很诱人,但最关键的问题是€€€€越国不可能打退夏人。
越国腐朽早已不是一两日,没有马丞相,这个盘根错节的朝堂也会由别人操控。如今死而不僵,徒有繁华罢了。就算季允夺得下锐坚营,也救不了这个行将覆灭的朝代。
况且程放鹤不能让越国战胜。穿书者无论是否完成任务,只要彻底转变了剧情方向,世界崩塌,就会和系统一起被抹杀。
后一个理由季允不知道,但前者,程放鹤不信季允想不明白。
“季允,随本侯回去。”程放鹤的语气不容置疑。
季允还要再劝,话未出口,先被程放鹤抓着胳膊拽出营帐,拉到车上。
“回侯府。”
车上,季允侧坐着,握住临川侯的衣角,“侯爷不能再等了。待夏国打进来,营中将士上了战场就是送死!”
程放鹤用掌心移开他的手,收拢衣摆,“你我救不了他们,还要和他们一起去送死么?”
在程放鹤眼里,拯救锐坚营的唯一方法是就地解散,但那根本不可能。
“季允,大才者担大任,你要救的不是锐坚营,也不是越国€€€€是天下苍生。”
季允不断摇头,微颤眼波里似有说不清的心绪。程放鹤担心话说重了,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慰,肌肤相触的一瞬,少年却开始发抖。
“侯爷让属下拜师、练武、读书,想的从来不是季允这个人,而是天下苍生,对吗?”季允咬得唇瓣发白,“可季允见您的第一面,就把其余的排在了侯爷之后。”
“无论战局如何,季允都有本事护得侯爷平安!”
车厢狭小,不然程放鹤觉得季允定要跪在地上,此时他只坐了个边,身子压低,话音是强撑的冷静:“属下愿一生侍奉侯爷,只属于侯爷一人,侯爷可否也……”
“属下斗胆,”他缓缓抬头,眸光执着坚定,“季允甘愿做您的随从,却更想与您并肩而立。”
车厢里空气凝固,但闻吱呀的车轮声。
许久,程放鹤轻嗤道:“季郎的意思是,想让本侯娶你?”
“不、属下不敢……”季允话音很快低下去。他方才的话实在没有第二种理解。
这个时代中显贵男子纳男妾的不少,娶男妻的却不多,即便生来喜欢男子,很多人也选择娶女子为正妻。毕竟需要嫡子继承官职爵位,愿娶男妻的往往是不在乎名利之人。
程放鹤现在仍是越国临川侯,一个随从向他提这种要求,的确需要很大勇气。毕竟季允求的不只是地位,更是临川侯为他守身,像他一样承诺一生只爱一人。
€€€€而程放鹤等的就是这句话。
“本侯娶你倒没什么,”程放鹤淡淡道,“只是娶你之后,可还能纳其他的妾室?”
“这……属下……”季允哽着脖子,像是被卡住似的。
程放鹤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想答应,却根本给不出拒绝的理由。
程放鹤扶着他的肩轻轻揉捏,迫使他紧张的身体放松,“季郎这几日累了,别想太多,歇歇吧。”
他说着别过头去,听见季允几次开口叫他,却一声也没应。
回到侯府,程放鹤让季允继续住在无心阁侧殿,只管叫他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旁的一概不说。
季允明白,这就是无声的拒绝。侯爷不让他上战场,不让他管锐坚营的事,也不想给他一个名分。
他在房里枯坐整夜,没向任何人诉苦,亦无人主动关心。
次日他洗了脸,重新装束整齐,不像从前一样过问侯爷的情形,而是去侍卫所找师父。
“你怎么来这了?”林执中有些讶异,“你……想好了?”
季允摇头,“一味想下去也没有结果,侯爷不愿让弟子在锐坚营做事,弟子思来想去,能做的只有护卫侯府。”
“师父在府上练兵多年,如今边境生乱,万一……侯府也该做好预案才是。”
林执中下巴朝里间一抬,“侍卫所练兵的档案都存着,你自己去做吧。我和临川侯没什么交情,不愿替他操心。”
“师父想离开越国吗?”季允忽然问,“不如和侯爷说,侍卫所的事弟子来管,不要再拘着师父了。”
林执中冷哼,“你担心为师对临川侯不利?放心,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为难他。”
季允拜过师父,一头扎进侍卫所档案中。有了编兵法的经验,他看这些文书轻车熟路,很快发现林先生是侯爷说什么她做什么,只管完成侯爷的要求,而不主动谋划整个侯府的布防。
他现在要做的,则是将训练有素的侍卫重新编队,分配兵力,确保侯府面对外敌时没有弱点。
这事难在繁复,好在季允本就是细致的人,一整天在书房也坐得住。
他花一天理清了侍卫人数和武功水平,第二天巡查各出入口和围墙,结合周围环境藏人的可能性,决定各处兵力和应急计划。
他实在太过操心侯府安危,折腾完侍卫所还不够,又列出府门和围墙不牢固之处,不敢让自家随从动手,便从外头雇老练的工匠。
侯府众人看着季公子砌墙,明面上不敢说什么,私下里却不解€€€€边境战事离京城还远着,季公子未免杞人忧天了吧?
季允不管旁人怎么说,一心扑在加固侯府的工程上。只是偶尔,他会无端想起侯爷,心痒难耐,熬到夜里回无心阁看一眼,侯爷都不在卧房。
眸中那点期待的光黯淡下去,季允默默回屋,第二天如常去侍卫所做事。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季允从侍卫所出来,见一队杂役提着食盒和酒坛匆匆走过,顿时警惕起来,问:“送的什么,送去哪里?”
侯府下人用饭都在伙房,只有侯爷的饭食会用到食盒,但这明显不是去无心阁的方向。
队里一人立即回答:“送饭给后院的主子们。”
“后院?侯府除了侯爷还有别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