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翰臣身体虚弱,说话都带喘。程放鹤以为他会死在牢里, 可没想到第二天,就有穿红底铠甲的军士进来, 客客气气地将丞相大人抬走。
眼前局面复杂, 程放鹤担心起了自己的任务,“系统,你看这越国都被灭了,主线进展顺利, 季允也成了战神, 还不算我任务完成?”
系统:“宿主接到的是反派黑化任务, 季允需要黑化杀人才算完成哦。”
程放鹤:“可你看现在这情况,季允不想亲自杀我,我很可能被哪个夏国人抓去宰了。如果是他手下杀我,四舍五入是不是也算我任务完成?”
系统:“不行的哦,要季允亲自动手才算杀人。”
“可他整天打仗,杀过那么多人……”
“那能一样吗?”
好吧,不一样。打仗杀人确实不算黑化。
“宿主加油,任务还剩一百一十一天,你可以的!”
程放鹤把玩起了衣服里藏的破陶笛。
他不懂,季允到底为什么不在侯府杀了他?是时机不合适,还是杀红了眼忘记了从前八年的仇恨?
现在,要做的不再是想办法被反派捅死,而是€€€€先在夏人手上活下来,再想办法被反派捅死。
可是,看其他人受审回来的反应,夏人只想从越国权贵手上搜刮财产,搜刮完再一起砍头。临川侯府的积蓄早就捐给了锐坚营,而且就算有钱,如今也没法用来保命。
要想活下来,得给自己找点利用价值。
对面牢里的侍郎刚被审讯完,程放鹤在丞相党聚会上没见过此人,便放心打探消息:“方才审问你的,是什么人?”
对方先是大许赞扬了临川侯不与丞相党同流合污的精神,以及他带领锐坚营守到最后一刻的意志,最后才说:“看面貌是夏人,当兵的,穿着红底铠甲。”
红底铠甲,夏国前锋军的军服。
在原书里,前锋军勇猛善武,战场上最为不要命,夏国皇帝本打算提拔其统领李光耀,接管焦山之战后失去主将的中军。
恰在这时,云、季二位将军的遗子云骁€€€€也就是季允€€€€回到夏国,在军师范格的指导下,以一本《行军新法》闻名于世,深受部下拥戴,于是被任命为中军主将。
季允与李光耀从此结下梁子。夏人建国后,李光耀为了争功,主动负责建立新朝军中规制,结果能力不足搞得一团糟。皇帝一怒之下,竟把这位开国功臣给砍了。
看书时,程放鹤还挺同情李光耀。他觉得皇帝可能是忌惮将军争权,才会把人赶尽杀绝。
他要是李光耀,肯定不直接砍了所有越国公卿,而是从里面挑个得力助手啊!
所以在程放鹤被带上堂审问时,他直接对穿着红底铠甲的军士说:“让你们李将军来,临川侯程放鹤从前掌管越国军备,有话要说。”
对方竟立即去叫人。不到半个时辰,正在巡防的李将军赶来牢房,屏退所有侍从,单独接见越国临川侯。
程放鹤道:“我藏了越国所有军备文书档案,李将军可有需要?”
李光耀瞳孔一缩,显然是被看破心思后的紧张,“藏在哪里,速速拿来,本官保你不死。”
“保我不死?”程放鹤唇角微勾,“李将军和牢里所有越人都是这么说的,可他们全都没信。”
“越军规制详尽,但面对兵力更少的夏人,却如此不堪一击。李将军可曾想过其中缘故?”
“我掌管军备多年,只有我才知道越军覆灭的关键。李将军不留我帮忙?”
李光耀警惕道:“你身为越人,却想潜伏夏军,谁知道在谋划什么?”
“夏人尚未对越宣战时,我便当众宣布不理政事;夏军攻入京城前,我执掌锐坚营,带领众人逃跑,皆有据可查€€€€足以见得,我对越国并无忠心。”
程放鹤懒懒道,“本侯胸无大志,就想活命。你让我活,好吃好喝供着我,我就给你做事,管你越国还是夏国。”
李光耀将信将疑,吩咐把程放鹤单独关押。
他着人打听了一圈这位临川侯的事迹,终于再次找到他,“文书藏在何处,带本官去取。”
“李将军莫要着急,”程放鹤慢悠悠品着牢房里发涩的茶水,“我还有一个条件€€€€让季将军护送我过去。”
“李将军放心,季允那家伙只会作战,若要重建军制,本侯还得靠你。”
“只是,季允是从临川侯府上逃跑的,本侯与他有些私怨未了。”
见李光耀点了头,程放鹤满心欢喜。
临川侯在逍遥殿“突然暴起杀了十几名夏军”,此事李将军肯定已然听说,觉得他武功不凡,必定会让他们单独相处,指望程放鹤把季允一刀捅死。
这样,就能让季允把他一刀捅死了。
……
根据程放鹤的说法,他把所有资料藏在郊外的一间密室,唯一的出入口是一条隧道,连通侯府书房。
李光耀把临川侯的要求告知季允,家国大义的劝说还没出口,季将军竟直接答应下来。
当天,程放鹤身着素白囚服,戴着手铐。离开牢房要搜身,动手的是李光耀的人,应临川侯要求没拿走他的陶笛,还悄悄往他怀里塞了一把匕首,和能解开手铐的钥匙。
程放鹤坐着囚车穿过街巷,京城街上隔一段便站一名军士,似乎在监视百姓的行动。越国权贵从前住的院落此时较为混乱,夏军搬进搬出,似乎在抄家。
而百姓住的寻常房屋则没什么破坏的痕迹,正值午饭时候,虽然家家大门紧闭,却户户有炊烟。
程放鹤松了口气,看这样子,锐坚营将士和侯府下人应该不会有事。被抓的只有一个公孙猛,不知是否还活着。
车驾停在临川侯府门口,府邸并无想象的那般萧条,夏人把守院门,门庭清扫得干净。程放鹤进入府中,魏清竟跪地恭迎。
他想找魏清多问几句,可夏人不让,押着他穿过广场走向书房。
沿途两边是他曾种下的花木,如今反而长得更好了,叶子上沾着水珠,枝桠修剪过,好像专门有人侍弄。
夏人对他的院子这么上心,难道想留给什么人?
可临川侯府被他按现代人的习惯乱改一通,谁能看得上?
到了书房,远远见到季允带几名亲兵守在门口。
今日季将军没穿厚重的银甲,而是像从前在侯府一样,只一身轻便的劲装。他身形高大挺拔,剑眉锋利如削,尽管面色平淡,眸中却覆着挥之不去的阴沉。
见临川侯过来,季允手下的中军要搜身。程放鹤蹙眉,“在牢里搜过了,一路让前锋军押送来的。”
“前锋军搜的不作数,再搜!”
“罢了,”季允抬手拦下,“莫让前锋军说我们多疑。”
程放鹤心里暗笑,季将军还挺上道。估计是知道临川侯手无缚鸡之力,就算揣了一身凶器也不怕吧。
二人走进书房,程放鹤回身锁门,然后径直进了内室。
自打季允离开侯府,内室再没上过锁。当初用作道具的画像、书信等物都已损坏,早让人清理走了,这屋子便用于堆放临川侯收集的越国资料。
不过他都是让魏清收拾,自己从不进这间屋子,因为不愿想起那个夜晚。
那夜他又惊又怒,身上难受了好些天。但他不愿想起不是因为这个,至于具体原因到底是什么,程放鹤自己也说不好。
如今的内室摆满书架,架上堆着各类文书。程放鹤却看也不看,径自走到墙角。
铁链发出清脆声响,手铐磨红了他纤白的腕子。
“你若想为夏人做事,可以找我,何必找那李光耀。”季允的话音淡然无波。
程放鹤仿佛没听见,缓缓抬眸,望向什么都不剩的墙壁。
墙上曾挂着一幅画像,后来被扯下,满地堆着未烧完的信件和灰烬,衣衫碎裂的临川侯被压在上面,尊严尽失。
他轻笑,“我的纪郎温柔开朗,他不会带兵,也不是你这般阴骘。你不是纪郎,我不想见你。”
程放鹤说着,从怀里摸出陶笛,贴在唇边。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音孔间徘徊,悠悠吹奏。
一闪一闪亮晶晶……
乐曲比画面更有穿透力,他们仿佛回到夜晚隐秘的假山,回到秽乱嘈杂的后院,熟悉的音调穿过短短数月时光,将他们之间的牵绊拆得零碎不堪。
才一句,身后就传来季允沉沉的命令:“不许吹了。”
程放鹤鼓唇送气,指腹按得用力,嘴角微微上扬,乐声愈发清亮。
满天都是小星星……
下一瞬,握陶笛的手腕被人狠狠捏住,“我让你不许吹了!”
愤怒的低吼撞进鼓膜,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量。在绝对的强势面前,程放鹤生理性地感到恐惧,却无论如何不肯松手,强行吹下去。
挂在天空……
“唔……”
乐音戛然而止,程放鹤被猛地掐住脖颈。
程放鹤无力地抬手,指尖点了点自己胸口。
那里有一把刀,你可以直接捅的。
可季允却突然拎起他的脖子,一把将他按在墙面上€€€€那曾挂过画像的墙面。
“侯爷真的很想死。”
话音里满是威胁,气息粗重而紊乱,掐住脖子的手抖个不停,仿佛下一瞬就要将那白皙的脖根掐碎,又仿佛下一瞬这只手就要彻底脱力。
年轻的将军目眦欲裂,颈上青筋凸起,喉结却滚动了一下。
程放鹤蓦地一笑,用仅剩的力气吐出嘶哑字句:“季允,我的纪郎走了,我很想他。你送我去找他吧。”
“生不同衾死同穴,我们到地下重逢,来生再为连理。”
“你从头到尾都只是替身,还在妄想什么?”
从头到尾,你就是个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蠢货,我得到你的爱,再在不需要时随手抛弃,甚至利用你的痴心,让你为我真正爱的人去死。
你没有道理不杀了我。
可世上有的事,就是这么没有道理。
程放鹤没等到脖子被掐断,没等到当胸一刀。
只见季允手上一松,垂下长睫,遮住眼底心绪。
“侯爷想见他……好。”
一身戾气瞬间消退,季允仿佛仍是当初那个青涩少年,“属下说过,会一生侍奉侯爷。”
话毕,掐人脖子的手滑进衣襟,从中摸出手铐的钥匙,解开程放鹤一只腕子。
程放鹤被掐得脱力,整个人瘫在地上,任人摆布。
季允拽着手铐间的铁链,在墙角的柱子上绕了一圈,重新铐回程放鹤手腕,锁住。
然后当着他的面将钥匙扔出窗外。
此时的程放鹤背靠柱子,双臂加铁链刚好绕柱一圈,他挣扎两下,完全无法移动,肩背就这么紧贴在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