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据自然有。”程放鹤缓缓抬眼,沉声道,“但若陛下要看,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
临川侯离开的当夜,府上侍卫向季允完整讲述了侯爷如何唆使王冬联系徐主事,又如何从角门逃走的过程,末了还问:“将军要如何处置这个王冬?”
季允眸光一如既往地深沉,面上无甚波澜,没有开口,只摆摆手命众人出去。
他独自在书房坐到深夜,才鼓起勇气走进关押临川侯的屋子,试图在遗址中留住些许那人的痕迹。
桌上端正放着一张折起来的纸。
季允抬起尚缠着绷带的手,小心翼翼地展开纸张,看清上头的字,却仿佛没看懂似的,将统共两个字读了数遍。
心底有什么再也压抑不住,瞬间喷涌而出,冲上头顶。
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一手痛苦地绞着衣衫下摆,一手却如供奉神明一般,托起侯爷留给他的最后两个字。
他原地跪了很久,夜里曾几次有随从叩门,都被他赶走。
直到夜色褪去,晓光初开,他则像桌上烧枯的油灯一般奄奄一息,踉跄着站起身,折起被冷汗浸透的信纸,贴身放好。
他歪歪扭扭跌到门口,推开门,魏清正焦急地候着,一见他便说:“昨夜云副将几次求见,没见着您,他今晨进宫去了。而后……宫里方才下旨,召您进宫。”
貌似危急的消息,季允听后面色并无一丝改变,淡淡问:“出了何事?”
“云副将在城门口拿了临川侯进宫,说什么谋逆……侯爷这会儿在宫里,是陛下传召!”
这一长串话里,季允只听见“临川侯”三个字,眸中深潭波澜乍起。
“更衣,本官立即进宫。”
作者有话说:
受:(工于心计)(百般筹谋)(机关算尽)(准备跑路)
攻:呜呜呜他爱过我QAQ
受:好像……有那么一点?
第52章 ◇
等待季允的间隙, 程放鹤从金殿转移到御书房,不顾皇帝在场,懒懒靠在椅子上, 慢悠悠端起瓷盏, 抿一口宫廷特供的新茶。
临川侯向来就是这般风流不羁的神态, 可若仔细去看, 会发现他长时间垂着眼睫,身形略显不自然,捏着茶盏的指尖微微发白。
外头宦官说出“季将军到”时, 程放鹤几乎同时抬头望向门口,见到那个高大的身形。
不出意料的是,那人面色不佳,眼下乌青, 手上缠着绷带。
出乎意料的是,视线相对的一瞬, 程放鹤心里莫名发紧。
对方仅仅看了他一眼, 似乎只为确认他的状态,然后匆匆避开, 来到主座前给皇帝行礼。
皇帝抬手示意他起身,关切问:“季将军身子抱恙?”
“前几日府上混进刺客, 受了点小伤, 并无大碍。”季允神色未改。
皇帝点头赐座,到此算是寒暄结束,他看向程放鹤,“临川侯, 你说吧。”
程放鹤遂放下茶盏, 却并未收起那漫不经心的模样, 盯了季允片刻,忽然问:“当初季将军将我留在府上,名为整理文书、建立军制,实则存了私心吧?”
一句话让书房内的气氛压抑下来。
€€€€皇帝直接提这样的问题,显然不是要听场面话。
季允坐得笔直,身体下意识收紧,沉默良久方道:“回陛下,臣此举的确是为了大夏,但也存有私心。”
“临川侯是臣旧主,早年于臣有恩。当时朝中清算越国遗民,臣恐临川侯受到牵连,又爱其才干,遂将其护在自己府上,也算略报昔日恩情。”
“只是这样?”程放鹤意味深长地问,“是恩,不是恨?”
季允慢慢低下头,状似恭谨道:“只是这样。报恩。”
话音平静,平静得可怕。
听他这样说,皇帝突然笑开,“好啊!季将军是这等私心,朕就放心了。临川侯,你随季将军回府吧。”
程放鹤也笑了,起身朝主座长揖,朗声道:“谢陛下成全。”
……
皇帝不打算多说,季允也不问,任由程放鹤一身便衣旁若无人地离开御书房,穿过宫苑。季允就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出了宫门。
程放鹤大大方方坐上将军府的车驾,拍拍身侧的座位,“季将军先把本侯送回府上,再去营中公干吧?”
“今日不必去营中,回府。”季允淡淡道。
一路二人无言,马车足够宽敞,腿不挨腿衣不沾衣。
但程放鹤下车后,却见季允始终跟在自己身后,一直跟进了无心阁侧殿。
季允关紧身后的门,盯着屋里那个身影,“侯爷。”
此时程放鹤正抱着胳膊,似笑非笑望着他,“你知不知道,李光耀要谋反?”
季允闻言眉头略蹙,又很快恢复正常,“他有不轨之心,我早已知晓,谋反却并无证据。”
“证据在我手上。”
季允眸光一紧,“所以陛下答应你……”
“二十天内,我让他相信李光耀谋反;二十天后,他保我平安离开京城。”
听到“离开京城”时,季允的呼吸陡然粗重,脖颈凸起青筋,缓缓上前,一步步直把程放鹤往角落里逼。
程放鹤就知道他是这个反应,被迫退到衣柜前,却轻笑道:“陛下也担心季将军不答应,所以特意叫你到御前去问,你留我在府中,到底是何心思。”
“季将军一心为国,我此举也是为国。季将军担心我安危,而离开京城,我就能彻底安全。”
“怎么,季将军亲口在御前说的,难道不是真心话?”
季允眼中波澜骤生,蓦地攥住面前人的肩,下了狠力,将人抵在衣柜上。
他知道临川侯一向心思灵巧、精于算计,却未料能狠到如此地步,彻底做绝了堵死了,在皇帝面前过了明路,自己若反悔不许他离开,那就是欺君之罪。
然而,季允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李光耀都敢谋反,我岂能不敢?”
程放鹤一怔,他没想到这一层,只当季允从小被父母拿去给皇帝试毒,忠君刻在家传的基因里,却忘了自己面对的是个疯子。
为了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疯子才不会管什么人伦纲常。
可下一瞬,季允上挑的唇角微颤,然后塌下来,长睫盖住黑眸,低低道出一句:“但我……不会那么做。”
程放鹤:?
“哈哈哈,这就对了嘛,你是陛下亲封的镇国将军,不必为了我……”
“为了侯爷,我什么都可以做。”季允闭了闭眼,语调略带哽咽,“若侯爷选择离开,季允就送您离开。”
按住程放鹤肩膀的力道松了下来,季允沿手臂到手掌,最终握住人一根小指。
“季允只想知道,侯爷最后留下的那两个字……”话音抖得厉害,似乎下一个字就要断掉,“……是宽慰季允,还是真的……”
面前的大将军仿佛仍是当初少年,眼波以阴狠冷漠为底色,黑眸却闪过希望的微光,指望他心爱的侯爷赐予他一切。
一切关于生命,关于未来,关于爱的美好想象。也仅仅是想象。
程放鹤心里阵阵发酸,面上却笑意愈深,握住那小指将人往面前一拽,勾住对方后颈,二人的脸便离得极近。
“别问,”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对方唇角,“试试就知道了。”
季允呼吸一滞,喉结滚了一下,身体却僵硬不动。
他稍稍别过头,话里藏着道不尽的落寞:“余下的一次,不然就算了吧。”
“哦?”程放鹤不安分的舌尖移到他唇瓣上,牙齿轻轻一咬,“季将军不行了?”
季允浑身猛然一颤,瞳孔散大,眼波里清晰地写满渴念,却悄悄在身后攥紧拳,用指甲掐进手掌的疼痛,抵抗汹涌的冲动。
“侯爷既然决定离开,那此时还是不要……唔。”
程放鹤歪头,吻住他上下跳动的喉结,吮了一口。
“季将军上次和本侯说,想要千次百次?”
“多少次本侯都给你,时限为二十天,如何?”
“本侯喜欢书房那样的,后院那样的。季将军€€€€给得了么?”
程放鹤眯起眼眸,带着些娇羞,又带着些挑衅地问。
砰的一声,他突然被死死抵在衣柜的木板上。季允迅速拉开柜门,用不容抗拒的力量推了他一把,迫使他跌入进成堆的衣物中。
……
程放鹤答应季允的第一次,季允花了一炷香。
程放鹤答应季允的第二次,季允花了一个多时辰。
若不是季允在病中,恐怕还要更久。衣柜昏暗,程放鹤看不清对方的神态,只记得那呼吸急促而紊乱。
他于憋闷的衣柜里拼命挣扎,却在大将军的威压下显得如此无力,最终困死在铺天盖地的布料中。他不得不大口吸气,满柜贴身衣物与面前人是相同的味道。
男人作为捕食者时独有的强势,与灼烫的呼吸一同充满衣柜,渗入体表,溶于骨髓,将这个名为程放鹤的猎物从头到脚、由内而外据为己有。
在这一刻,他彻底是他的。
而这只是开始,二十天中的第一天。
……
程放鹤回来的第三天,中军营帐就出事了。
上百名军士在营地聚集起来,一齐围住几顶帐子,待里头住的人出来,便扑上去将对方暴揍一顿。
消息传进主帐,值守的副将云佐震惊不已。中军军纪一向严明,营中也并未听说什么歪风邪气,驻守京城数月来诸事安定,何曾出过这种闹剧?
云佐匆匆赶往现场查问。原来被揍的军士,都是从前锋军来的。
李光耀把中军的兵力带去秦城,并不是明抢,而是美其名曰“选贤任能”。也就是说,前锋军老弱病残的军士被扔给中军,换了一批能打的带走。
这批外来者早就被中军将士嫌弃,只是碍于军纪没人敢说什么。可今日不知经谁提醒,有人发现这些前锋军过来的军士,竟领到了最新配备的甲胄。
而中军占领京城后,从未配过新的甲胄。质问将官无果后,众人决定私报公仇,组织起来欺凌弱小。军中糙汉玩不出欺负人的花样,就只会揍一顿。
遇到聚众闹事,云佐第一反应是劝。劝了这边劝那边,却谁都不肯妥协。云佐无法,只得命人去府上请今日休沐的季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