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留下,其他人出去。”
车厢里只剩二人,程放鹤一把扯下对方的面纱,果然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孔。
剑眉深目,高鼻薄唇,安静的车厢内只有他粗重的呼吸。男人的眸光貌似沉稳,但程放鹤心知肚明,里面藏了多少不可估量的疯。
“不是不许跟来吗?!”
见到这个人的第一眼,程放鹤最大的反应竟是愤怒,连平时一贯的自矜都失了。
季允垂眸,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他,“陛下口谕,许我护送侯爷离开。”
看到纸上内容,程放鹤瞳孔一紧€€€€他从未见过这张纸,为何上面会有他的签名?这分明就是他自己的字迹!
答应让季允护送他到焦山。
他怎么可能在这样一张字据上签名?
“那天在营地的仓库……你到底做什么了?”
程放鹤一直以为,那天季允只是迷晕了他干了他一顿,可现在看来,他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没做什么,干了你一顿。”
季允话音淡淡,取回纸张的手却在发抖,折起来塞进衣里时,竟不慎带出另一个纸包。
那纸包在空中散开,原是两章写有字迹的纸,分开掉落在地。
程放鹤连忙俯身去夺,却只拿到离自己近的一张,另一张落在季允手中。他心知抢不过,赶紧先看自己手上那张。
这是一张字迹工整的婚书。
桃花红叶,良缘喜结,约为百年。之后写有他二人的名字。
那“程放鹤”三个字,仍是他本人的笔触。
“季允,你……”
程放鹤本来是想骂人的,可一堆脏话堵在唇舌之间,自己跟自己打一个结,原地系死,竟忽然说不出了。
“本侯人都要走了,”车厢昏黄的灯光下,临川侯漫不经心地挑眉,隐在阴影下的唇角却微微发颤,他缓缓揉皱那张婚书,团成一团随手扔在地上,“……自欺欺人。”
季允蹲下身捡起那团皱巴巴的纸,耐心地展开抚平,叠好放回心口的位置。
“本侯问你,你扮成随从混来这里,有何谋划?”
“侯爷签了婚书,走之前就都是季允的人,我理当陪伴侯爷最后一程。”季允别过头道,“没有谋划。”
程放鹤略微蹙眉审视他,季将军在战场上满腹心机,处心积虑来到他身边,怎么可能没有歪心思?
换做是他,身在季允的位置,都能想到十八种方法阻止临川侯离开。
不过程放鹤并不担心,因为季允并不知道,他所谓的“离开”不是遁世归隐,而是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只要到达传送点,存档穿走都是一瞬间的事。季允纵然身手高强,纵有千军万马,也阻止不了他回家。
“好啊,”程放鹤轻笑,“既然来了,这些天本侯的饭菜,就都由你负责吧。”
……
有季允在身边,程放鹤最后这段旅途顿顿吃得舒坦,但也仅此而已。
季允变得十分克制,只管他吃饭穿衣,不说多余的话,不做多余的事,也再没拿出过那张婚书。
他越是这样,程放鹤心里越担忧,在辘辘车轮声中问系统:“季允脊背上的花瓣还有最后一瓣,是不是再疯一次,以后就彻底正常了?”
系统:“正在《越国的覆灭》中全文搜索关键字‘花瓣’,共找到23处,以下为搜索结果列表……”
程放鹤看着脑子里那堆景物描写和意识流开车,没一处和季允有关的,提议道:“别搜这本书了,能不能搜你的穿书系统规则大全?”
“正在搜索系统规则……盯!共找到1处结果€€€€”
“第七章 第六节:传送点的扰动与修复。第十二条:若书中重要角色触及传送点,其心智可能被扰乱。系统为维持其生命力、确保故事主线不受影响,将强行改变此角色体内经脉运转,该操作可能在其身上留下印记,例如月牙、花瓣等。此印记不稳定,可在某些条件下褪色,若印记全部消失……”
程放鹤心里一紧,“印记消失会怎么样?”
“……则该角色生命力耗尽,必死无疑。”
作者有话说:
根据反馈加了个上章虐受预警,其实都是幻觉啦
给跳过上章的读者概括一下剧情:攻暂时修改了受的记忆,一边do一边哄受签下字据,字据内容见本章,受醒后全忘了
毕竟渣受文,还是想狠狠欺负一次侯爷再he
第64章 ◇
听完系统的话, 程放鹤大概猜到这个世界的季允为何与原书不同。
应该是当年焦山之战时,季允父母上了战场,他独自躲藏误入传送点, 被扰乱心智失去记忆。系统为了防止原书剧情崩塌, 用五片花瓣强行维持他的生命力。
原书中, 季允有过去十年身为战神之子的记忆, 却在临川侯府受辱,前后经历的反差是他黑化的重要原因。
而这次的季允丢失了记忆,全部人生从侯府开始。他以为自己生来就是卑贱的俘虏, 即便受到临川侯欺辱,即便后来得知身世,也不会想回国做个将军。
所以之前无数穿书者任务失败,就是因为缺少这个信息。而程放鹤另辟蹊径, 阴差阳错之下竟真的完成了任务。
系统说,若最后一片花瓣也消失, 季允会死。
程放鹤并不担心。他太了解季允了, 除了临川侯,很难有什么事能让大将军发疯。只要这次季允放他回家, 根据原书剧情走向,季将军以后都不会遇到什么大风大浪, 可以留着这片花瓣走完一生。
关键是……季允真的会放他回家么?
程放鹤望着面前貌似恭顺的随从, 陷入思索。
……
焦山位于两国边境,地势更高,气温也更低。一路上,季允准备了一件又一件薄厚不同的衣裳, 依次加在程放鹤身上, 令他似乎从未感到温度变化。
程放鹤一直在观察季允的行为, 却看不出异常,亦不敢轻易出言试探。
终于在倒计时只剩最后两天的夜晚,车驾进入焦城,一行人在城中驿馆入住。
程放鹤下车时,吴江带人来问:“明日便能到焦山,侯爷具体如何安排?”
戴面纱的随从展开一份焦山地图,程放鹤指着一处入口说:“本侯从这里上山,吴副将送我到山下即可。”
一旁宫里的宦官听到这话急了,欲言又止,“那侯爷答应的事……”
“放心,本侯记着呢。若怕本侯跑了,带兵围山也不是不可以。”程放鹤意味深长地看向那宦官。
吴江一脸迷茫,“陛下的旨意不是护送临川侯到焦山么?为何怕他跑了?”
“吴副将不必多问,”宦官道,“明日分派兵力,包围焦山所有出入口。”
程放鹤怕吴江生疑,轻佻地补了一句:“陛下的意思也要质疑,吴副将果真心里有鬼?”
“……不敢不敢。”
吴江不好再问,转头去分派兵力了。
因为上次擅自入城,他知道皇帝已然对他生疑,此行就是要考验他。
只要他不露出破绽,就可以继续潜伏在京城,为秦城争取时间,以及……得到公孙猛。
……
是夜无风,墨色天空中挂着一轮弯月,皎皎寒光冰冷了边境小城。
程放鹤回到驿馆顶楼的雅间,一进屋点上灯,就开始鼓捣一张字纸,将有字的一面朝外折起,用细线整个缠上,另一头绑了一块石子。
安静的寒夜里,门被吱呀推开。听见沉稳的脚步声,程放鹤并未抬眼,“你来了。”
他就知道,季允不会不跟他告别的。
脚步一顿,随后向外撤出,“属下再给侯爷拿两个炭盆。”
程放鹤这才觉得是有点凉,裹着斗篷还好,可夜里脱衣睡下时,说不定会被冻醒。
€€€€想得真周到啊。
片刻之后,季允一手提着一个炭盆回来,分别放在房间两个角落,用火石点燃。
他动作很轻,待屋里渐渐暖和,便来到程放鹤身边,替他解下斗篷,脱去鞋袜,使他靠坐在榻上,再展开锦被盖住他下半身。
程放鹤一边忙活手上的事,一边貌似不经意地问:“你来做什么?”
“来陪侯爷最后一夜。”
季允发现对方双脚冰凉,就握住揉搓,但这么做用处不大,他又解开自己的衣襟,抱起那对白皙的玉足,放在怀里温暖。
仍像当初那个随从一样,恭敬殷勤。
程放鹤见他这副样子,心里怪难过的,弯起腿缩回脚,朝他招手,“过来,抱一会儿本侯吧。”
室内寂静,偶尔传来炭火哔剥与灯花爆裂声。季允依言坐到侯爷身边,依偎在他怀里,手臂圈住他窄窄一截腰。
季允的姿态和从前并无区别,可在程放鹤眼里,当初的少年已比他还高,身形彻底长开了,即便面上恭顺,实则也是越国万人之上的大将军,他已无法再将人看成昔日的随从。
与其说他依偎着临川侯,不如说他把临川侯揽入怀中。
绵长温热的呼吸扑在耳廓上,程放鹤被他闹得心痒,摊开一只手掌,“答应你送我来焦山的字据,现在没用了,给我吧。”
季允取出怀里三张纸,把第一张给了他。
程放鹤接过纸张时,习惯性在人指尖嘬了一口,感到腰间的力道一紧,才找到些许熟悉感。他像刚才那样,又用一根细线,把这张纸与另一块石子缠在一起。
“侯爷这是打算……”
“季郎,”程放鹤不许他问,随口打断,“你与本侯写下婚书,那宋国公家的女儿怎么办?”
季允手上发力,迫使程放鹤与他紧贴。
临川侯漂亮的下颌抵住他胸口,微凉的脸颊硌在他锁骨上。另一只手展开后面两张纸,第二张是婚书,第三张是……和离书。
一模一样的位置,签了程放鹤的姓名。落款是明日,也就是说他们的婚姻,只持续了十二天。
“侯爷放心,宋姑娘是很好的人,季允不会辜负她的。”
程放鹤蹙眉望向两张纸,听着季允的呼吸和心跳,感到心底有种陌生的情绪弥漫开来,似乎下一瞬就要摧毁他一贯的从容。
他只能反复告诉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季允的谋划,季允在试图降低自己的戒备之心。
“不……不只是不会辜负,”季允话音发抖,却在震颤中努力寻出一分坚定,“季允会爱上她,就像当初爱上侯爷一样。”
“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