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秋好笑,示意点心帮忙接过小陶的行李,然后他自然地挽起小陶的手,“走吧走吧,难得碰巧遇上你,我请你吃饭。”
小陶诶了一声,就€€懵懵懂懂被云秋给拽走了。
云秋往前走了两步,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看了一眼那个捏着纸条站在原地的妇人,然后他给点心丢了个眼神,就€€先拉着小陶往聚宝街方向€€走。
点心会意,转头笑着与€€那抱着孩子的妇人低低说了几句,告诉她如果真遇到困难可以上什么地方求助,慈济局和济民坊都有好心人。
“还有这个,您拿着,”点心取出一整吊的钱,“给孩子看病要紧。”
妇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仅剩的右眼睁开又€€闭、闭了又€€睁,最后才扑通一声跪下€€来,连连感谢好人、感谢恩公。
就€€在她磕了三个头想要询问€€恩人名讳的时候,点心已经拎着小陶的包袱快步追上了他们,在妇人的视线里、也€€只仅仅能看见他们向€€城东方向€€走去。
云秋没选宴春楼,他上回在那儿戏耍了凌以梁,短时间内他也€€不想再去,所€€以就€€选了丰乐桥边的分茶酒店,管茶博士要了个雅间。
不容小陶拒绝,云秋直接扯了他身上背着的药箱递给点心,要他将小陶的行李先送到钱庄上,二楼还空着房间。
“哎哎哎?!”小陶抢了两下€€没抢过,只能气€€呼呼地抱臂坐下€€来,“那里面可装着我吃饭的家伙,不要给我碰坏了€€€€”
云秋嘿嘿笑着哄了他几句,然后才一边倒茶一边正色问€€他来京城的原因。
明明小陶也€€装着满肚子的好奇,可还是三两句就€€被云秋带到了他的问€€题里€€€€
“还不是那该死的医署局!”小陶气€€鼓鼓的,“本来我跟爹好好在村里行医,某天€€上头突然来了个里正说我们没有官府发的凭引!”
“我在青松乡这么多年还从没听说过要凭引!后来是我爹告诉我,说你们京城有个什么医署局,要有他们颁发的凭引才能行医。”
“之前我不知道是因为乡长偏袒我们,如今新来这个里正是从莲花乡来的,他自己€€开着生药铺,所€€以到处挑刺€€€€”
“还说要是我们没凭证行医再被他捉着,就€€要给我和我爹都抓到大牢里!”
小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肯定是他和县上的大老爷早就€€勾结好了,什么坐大牢,根本就€€是吓唬我们、想要讹诈我们的钱!”
说完这句,小陶仰头灌了大大一口€€茶,然后不怎么讲究地用手袖擦了下€€嘴,又€€目光放空地看着桌上的一小片木纹结节:
“要是我现在有凭证就€€好了……你们城里人真是好有钱啊,刚才那个告文上的宁王府是你家吧?治好一个眼疾就€€能赏黄金百两的么?”
云秋一愣,而后一下€€跳起来:“所€€以小陶你能治?!”
第064章
小陶莫名其妙看云秋一眼, “你们城里人好奇怪,我看榜文上写的就是眼睛被€€人洒了€€把毒粉,这不是查清是什么毒、然后对症下药就好了么?”
云秋眨眨眼, 虽说理确实€€是这么个理,但从小陶嘴里说出来, 总有种复杂的事情被简单化的感觉。
“那若是查不清楚是什么毒,或者那毒没解呢?”
“那就瞎了€€呗,”小陶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白且难听,“就好像是刚才那个大婶, 她眼睛里的赤脉贯瞳是可以治的, 但脸上的烧伤就不行。”
“如果每个大夫都包治百病, 那天下哪里还有什么疑难杂症, 还要€€医书、医典做什么?”
云秋看着他, 有时觉得小陶成熟通透, 有时又觉得他孩子气。
不过他这番话可不能叫别人听见, 宁王进宫求来皇榜,必然就是希望能够治愈徐将军的眼睛, 哪愿意大夫上来就直言一句€€€€瞎了€€。
他将自己的担忧说给小陶听,小陶这时才注意到云秋称呼上的变化, 犹豫一问,才从云秋这里得知了€€真假世子的事。
自己讲自己的逸闻也不是第一次。
一回生€€二回熟,云秋说完还乐呵呵笑了€€下, 反是小陶皱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最€€后骂了€€他一句傻。
“换我是你,肯定要€€多带点东西€€走, 你个笨蛋!”
云秋被€€骂了€€也不恼,也没和€€小陶解释他的种种顾虑, 只告诉小陶他现在开了€€铺子、有自己的庄子,吃穿度用都不愁。
“待会儿€€吃完就带你过去看,”云秋笑,“你不嫌我们城里的客栈贵吗?住我那儿€€,全免费!”
小陶一听就瞪直了€€眼睛,看云秋半晌后别过脸,“……你果然是个笨蛋!”
在分茶酒肆用过饭,小陶就给云秋带到了€€钱庄上,大伙儿€€忙着开店,都是客气地与€€小陶点点头后就去忙自己的事。
倒是来凑热闹的小昭儿€€议论一句,“啊,你也是大夫?那我们这里是有两个大夫了€€?”
小陶一听这话,就挑眉看云秋,“怎么你开个钱庄还要€€在庄上雇佣一个大夫的?你又不是开武行,钱多了€€没地方花是不是?”
云秋笑着没解释,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反问张昭儿€€,“老爷子呢?”
“吃饭时就没看见人,”张昭儿€€抿抿嘴,“哥哥让我不要€€担心,说他肯定还回来的,他的东西€€都还在小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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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商或许是待久了€€觉得闷,所以出去转转?
云秋远远看了€€楼梯下那小房间一眼,然后就带小陶去安顿下来。
……
徐振羽的眼睛要€€医,西€€北大营也需要€€正经派个主将过去。
且不论四皇子凌予权尚年轻,便是他如今及冠、而立,拥护太子的文氏、舒氏都不可能同意让他执掌西€€北数十万的士兵。
徐振羽说到底是个外姓,他的功劳再大、将来也只能是个有权有势的外戚,但若西€€北大营落入四皇子手€€里€€€€
那他就会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对太子有极大威胁的亲王,像锦朝历史€€上那几位拥兵自重、意图篡权谋反的边地王爷,如恭王凌武之类。
只可惜文氏自视清高、从来看不起武将,舒氏虽也和€€几个武将家族联姻,但他们大多在东部€€沿海、需要€€戍卫海防,不好轻易调遣。
且东部€€沿海和€€西€€北荒漠的作战环境千差万别,即便强行将他们调入西€€北,只怕也守不住黑水关,反害了€€他们丢掉前程。
在不再增长€€徐家和€€惠贵妃权势的前提下,太|子党能接受的最€€佳人选就是€€€€找个中立于他们两党之外又跟任何皇子无利益瓜葛的将军。
只有派这样的人前往西€€北,才能确保太子未来的处境无虞,且还能一定程度上削减惠贵妃和€€徐家的势力。
宣政殿里,各路朝臣已经为这事吵足了€€两个时辰。
皇帝歪斜在金座上,沉眉一言不发地用手€€指点着太阳穴。而在他御案的左首下,太子凌予檀静静地在看奏折,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虽说是常参议事,宁王却直接告假没来,他倒有心披挂上前线,但一则皇帝不会允准、还会搬出太后来压他,二则太|子党一定会阻拦。
倒不如干脆不来,守在家中看那些大夫给徐振羽治伤还更好些。
其实€€论来论去、抛却党争,朝廷上目前能调用的将军就那么五人:
辅国将军江镰、同知将军段岩,五军都督府里的军马帅司节制郭敞和€€武骑指挥严朝,以及忠节水军里的龙骑校尉和€€赢安。
在这五人中:
江镰老将军经验最€€丰富,但他年事已高,恐力不从心;段岩本是最€€合适的人选,但近来老宰相龚世增病重,他要€€在近前侍疾。
至于五军都督府里的郭敞将军,他是真正的泥腿子,最€€早为军中马奴,一路能做到正二品司节制,也是用命拼杀换来。
此人逢战骁勇有谋,但在私下里却尤其贪恋珍禽猛兽、宝马良驹。这一点在京城并无大不妥,顶多算是个人癖好。
但若放到西€€北,就很容易被€€精通驭兽之道的西€€戎找到破绽€€€€或以黑豹或驱名马,诱之深入、造成伏击。
剩下的武骑指挥使严朝一直在京,是从宫廷侍卫做起来的指挥使,先€€前还做过宫殿厢军的指挥使,他为人谨慎、使得一手€€好枪。
只可惜并无对敌经验,并不知送到战场上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最€€末一位和€€赢安校尉,虽在这五人中年纪最€€轻、仅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但他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已能单枪匹马闯入水寨、剿灭匪兵。
其人水性好、擅长€€近身搏击,且谋略多变,见机很快。只可惜西€€北多荒漠,甚少有大片的水域,有些难以施展开手€€脚。
皇帝更属意于同知将军段岩,但舒氏和€€文氏明显对这位将军还有所忌惮€€€€段岩虽未挑明站边儿€€,但他和€€宁王私交很深、两人常一起打猎。
太|子党更看中严朝,大约是因为严将军一直在宫闱做指挥使,熟悉宫中事务,而且严将军是这五人里,唯一一个家中有适龄未嫁女的。
将来太子成婚,也能拉拢这位将军进入太|子一党。
两党之外的寒门更支持郭敞、和€€赢安,其他高门世家则站在了€€江镰老将军那边,认为老骥伏枥,中军主将要€€的是审时度势,而不一定要€€前线冲杀。
正在众人持续争论不休、彼此攻讦时,皇帝身边的三阳公公却忽然满脸歉意地走进来,身后还带着太后身边的嬷嬷。
那嬷嬷也未进殿,只远远在宣政殿的廊门处虚虚福了€€一礼,也面朝着殿内众多的臣子,“恕老身冒昧,打搅诸位大人了€€。”
太后身边的嬷嬷就好像两国交战的来使,她的身份虽是宫里伺候太后的仆婢,但此刻面对着众多大臣,却成了€€太后的脸面。
€€€€当朝太后的面子,朝臣们哪能不给。
他们纷纷歇声,转身与€€那嬷嬷拱手€€,一个个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上列班,不敢再说什么。
“嬷嬷您怎么来了€€?”皇帝也起身相迎。
“陛下国事繁忙想是忘了€€,今日太后请了€€后宫诸位娘娘们摆了€€赏花宴,两位公主也在,您先€€前答允了€€太后要€€去给宴会选魁首的,您……忘啦?”
皇帝怔愣地看嬷嬷一眼,而后他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唉,忘了€€忘了€€,朕糊涂,竟忘了€€这件事!”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有什么赏花宴,只是刚才嬷嬷说话时用眼神€€暗示了€€他,他便知道€€€€这位嬷嬷是来帮他脱身的。
嬷嬷见皇帝应了€€话,便顺着给众位大臣解释道:
“各宫娘娘、公主们都等着呢,先€€前太后都放了€€话说陛下一定会去,众人都是奔着陛下的赏赐去。”
“尤其是静欣、思筝两位公主,可就等着陛下去给她们分个高下。”
“自然了€€,老身来之前并不知各位大人还在这儿€€,只当是陛下忘了€€赏花之约,若您实€€在抽不开身,老身也可去回禀太后。”
嬷嬷说着,还笑着冲大臣们盈盈一拜。
太后都发了€€话,何况还有后宫的娘娘和€€公主相候,朝臣们当然不敢不给这么面子,只能讷讷拜下,纷纷说事情有先€€来后到,事情他们会再议。
“那今日……便到这儿€€吧。”皇帝骑驴下坡,自然将这件事先€€推开,吩咐太子处理剩下的政务后,便匆匆离开了€€宣政殿。
走出宣政殿到内苑长€€廊上,他才长€€出一口气、谢过了€€老嬷嬷,“今日要€€不是有您,我可真要€€被€€他们烦死了€€。”
嬷嬷却笑着摆摆手€€,“这事儿€€老奴可不敢贪功,是惠贵妃娘娘到太后宫里请安,得知您还在宣政殿内枯坐着,便跟太后合计出这样一个主意。”
“原来是她,”皇帝也跟着笑了€€笑,忍不住慨叹,“她总是这样得体€€……可叹定国公没将她生€€成个男儿€€,否则朕今日也不用这般为难了€€。”
这位嬷嬷到底是宫里的老人,也是在太后身边经年伺候的,见皇帝如此忧思,她也凑趣玩笑道:
“若惠娘娘生€€做男儿€€郎,陛下只怕又要€€为后宫烦忧了€€。”
皇帝一愣,而后苦笑着扶住额头,“……也倒是,是朕妄念多了€€。”
说完这些,皇帝请三阳公公先€€送老嬷嬷回去,并带话他晚些时候再去给太后请安,等三阳他们走远,皇帝又叫来卫公公:
“安排下去,朕晚上去看看老师。”
卫公公领命,而跟在他身边的自然就是那日宣武楼大比时出言救了€€自己也帮了€€他的小德喜。
师徒俩一前一后绕过内苑长€€廊、出锦廊,等到了€€廿四衙门的府衙内,卫公公才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德喜道:
“有想问的么?”
德喜摇摇头,“爹您教€€过的,在这宫里€€€€该我知道的我要€€放在肚子里,不该我知道的,一句都不要€€多问。知道得越多、命没得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