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渡挑眉看了他一眼。
“仙君自小没有父母,缺爱缺安全感,需要这种方式证明也正常,”谢筝找到了个合理的解释,又道,“你放心,这么多年我什么样的癖好没见过,”他这话有几分自嘲的意思,往前凑了凑身子,发尾处叮叮当当,“我可以帮你呀,仙君。”
“反正你那徒弟现在也认为是我带你出来的,我们就在这里等他来,你装一装昏迷,我把你往水里一扔,到时候……”
南渡把茶杯往下一放:“可我没说要帮你。”
“我身上的钉子,”南渡冷笑一声,“没有比你更清楚是怎么来的不是吗?”
谢筝脸上的笑收敛了。
“是,是我,是我偷换了问灵石,是我重启了阵法,是我让你想起了当年的事。”谢筝指骨绷紧,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见到他们不好过我便觉得畅快,看着那群道貌岸然的人如此狼狈,多高兴啊!”
“你是个有人疼的幸运者,你不会懂我,”谢筝几乎有些怨恨地看了他一眼,但随机摸出一把匕首扔到桌上,“不过我确实利用了你,你要是气不过,也可以捅我两刀。”
“或者把我交给你那个徒弟,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守秘密,”谢筝想起之前那个掐着自己脖子的凶恶眼神,“知道你被我带过来,他应该会很生气吧。”
南渡把匕首拿在手上把玩了下,谢筝还真没什么要躲的意思,仿佛是真的任人宰割,他抬眸看了他一眼:“为什么帮沈之珩?你喜欢他?”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谢筝几乎立时就冷笑了一声。
“但他是个傻子不是吗?分明喜欢你却一直不敢说,知道卫泱是魔族却还帮之隐瞒,只是因为醉酒时不小心跟我透露,就一心想要弥补……偷偷放走卫泱,甚至不惜来求我去看你,整个仙门是个烂透了的地方,只他一个长在淤泥里的君子。”
谢筝指骨泛白:“而且他出事,难道不是因为你吗?”
“沈之珩去找苍梧陈情不逢山的事……可再也没人见到他回来,”谢筝眼尾发红,“南昭,你回想的往事里,难道没有这一段吗,当年的不逢山,分明是……”
“好,我可以帮你。”
南渡将匕首装进鞘里给他扔了回去。
谢筝愣了一下:“那你要什么?”
南渡指尖搭在桌面上:“你刚刚迷晕守卫的那种迷药,好用吗?”
“好用啊,无色无味,只要剂量够,就连大乘期都能中招,调戏调情,噩梦美梦,只要稍稍加点香料……”谢筝道,“仙君要这个做什么,若是助兴……我们族里好用的玩意儿可比这个多得多。”
“不用,就这个。”南渡接过香料,伸手算了下,“三月三,万物春,是我徒弟的生辰。”
“及冠之日,为人师表,自当送份……生辰礼。”他说着笑了笑,微风跟着一起拂过堤畔柳梢。
谢筝因为那道笑容恍惚了一下,直到船快要靠岸了才道:“那你不需要我帮你什么?”
“不用这么急着报答,我不作亏本的买卖,”南渡道,“我救沈之珩不是因为你说的什么不逢山。”
“是因为……他会生气。”
“你说得对,他生气的样子确实很可爱。”谢筝很难将可爱这个词跟那天差点要杀了自己的魔尊联系起来,但南渡似乎真这么觉得,甚至露出一种近乎宠溺的表情,“有时间发发
脾气,总比什么事都压在心里好。”
“当然……”南渡看了看身后那个靠得越来越近的船,“今天的戏,你还是得帮我做全套。”
“我是不会跳河的,”南渡道,“要跳也是你来跳。”
*
卫泱终于看清了那艘船上的情景。
站在船头的是谢筝,卫泱一开始并没有望见南渡,心头一紧,正要上前,忽见月照破空而出。
南渡似乎是刚刚从昏迷中醒来,衣领交错,因为掉了的玉簪,头发还散乱着,谢筝似乎也没想到南渡会在这个时候苏醒,被月照剑气一扫,整个人后退了一步。
他当然不是南渡的对手,察觉吃力,在南渡长剑划过脖颈之前,猛地向后一步跳进了河里。
船只不稳,南渡瘦弱的身躯跟着晃了一下,却见他以剑为杖站稳身体,随后便上了岸。
卫泱无声地松了口气。
南渡的脚步一停,手中执起一支木簪,将长发重新束了起来,及腰的长发被人抄起又落下,修长白皙的脖颈一闪而过,露出半张精致的侧脸。
卫泱听到身后有士兵小声道:“好漂亮。”
卫泱刚要回头,却见那人比他更早地回头望了一眼,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卫泱几乎是立刻就闪身进了船舱。
“看什么看!”卫泱冷眼望向舱里的殷卯,“能让人悄无声息地进来又跑掉,我看你这个青州首领也做到头了!”
这又是发哪门子神经,果然伴君如伴虎,殷卯挥挥手让属下赶紧去追谢筝,这才望向卫泱:“那尊上你……”
卫泱一言不发地盯着岸上的南渡看。
弟子契没有动静,南渡也没有再拿出任何法器要和他传信的意思,微风一吹,那道身影就不见了。
卫泱的脸色彻底沉下来。
果然还是想离开他吗?
南渡往酉州城里走,他不由自主地就跟了上去。
南涯他们分明在鹿鸣山,南渡一个人去酉州城做什么,他还能去找……谁?
这个念头一出来,卫泱就觉得一股怒气涌上心头,眼见南渡几息之间换了几条街,最后来到一处幽静的巷子前。
“仙人!”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立刻
迎了上来,“仙人可算来了,说好上元节后交房,仙人迟迟不至,小老儿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辛苦。”南渡点头,将另一半的酬金付给他,又另外多付了些脚费。
“您放心,院落都是按你的要求找的,习剑的空地,躺椅静室,桃树池塘……需要的都给您备下了,”那商人掂了掂酬金,十分欢喜,转头问南渡,“您信上不是说,要与另一位公子一起来吗,怎地不见他身影?”
“他……”南渡默了下,轻轻扯了下嘴角,“他应当……不会来了。”
卫泱的心脏像是被撞了一下。
他看着南渡推开小院的门,一棵盛大的桃树刚刚吐芽,放着兵器架的草地旁边便是一把竹椅,南渡向来端正,从不做这种骄奢淫逸的事,这张躺椅绝无可能是他为自己准备的。
院中有一池塘,里头日影澄澈,岸边搭了一个钓竿,似乎是怕那人晒着,还在旁边建了个小小的亭子。
小院清幽却不大,不过三间屋子,正中是会客的厅堂,左右便是两间厢房,一间留作卧房,另一间自然是南渡打坐用的静室。
只是……南渡抬步踏入,卫泱才发现,南渡居然在静室的另一面墙上装了一道……演皮影戏的幕布。
在修炼的静室里装这个,看起来颇有些不伦不类的好笑。
可卫泱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心头压抑的火气一晃,转而变成一种无可名状的复杂哀戚。
南渡用不到躺椅,南渡从不钓鱼,南渡也不会皮影……
上元后,酉州城,这个院子……只能是他为他们准备的。
让他来酉州不过是个故意的托词罢了,难道他还真的在某一个瞬间计划过这一切吗?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院里,他可以摇着折扇看南渡练剑,或者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拎着钓来的鱼给他煲鱼汤喝。
南渡确实不食五谷,但只要他装乖卖惨几句,必然会心软同意。他若是知道南渡能把皮影幕布修在静室里,恐怕再也不会让他好好修炼过一天了。
在他们分开的几天里,他给皮影小人做了三套新衣服,排了五出新的春宫戏,可以慢慢地,一部一部演给他看。
南渡……曾经想象过他们这样的生活吗?
他不是应该一早就知道上元敬神日会发生什么吗,知道自己不可能会来酉州,南渡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为什么要做这种不必要的事情?
就像……就像当初的他一样,分明他们的关系只有床上那点罢了,接吻是不必要的,为对方服侍是不必要的,关心和担忧是不必要的,乃至……
爱上对方,也是不必要的。
那南渡呢,南渡又为什么要做这种多余的事?
卫泱注视着那个屋内静立着的身影,好半晌,看着他从怀里摸出一把折扇。
那是卫泱某个晚上丢失的,他去找过,却又觉得也是失去也是冥冥中的一种天意,可是那把折扇现在就在南渡的手中。
南渡展开它向着窗外望去,上面郁郁葱葱的桃树与院中的那颗相互映照,只是并没有依偎着的身影。
他伸出手,一点一点地抚摸过那靠在树上笑意盈盈的窄袖小人。
卫泱的眼眶终于红了起来。
随后,那道立在窗前的身影,忽然转过了身。!
第一百零三章 师尊他只想飞升(三十)
卫泱几乎立刻就隐了身形。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南渡。
在这种他们可能会存在的生活里回忆往昔……分明,都只是他布好的局罢了。
卫泱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要心软,而南渡果然没有注意到他,而是转身踏出了门。
南渡停在一处酒肆的门口。
许是知晓自己的容貌可能会带来困扰,南渡从储物袋里拿出一顶斗笠给自己戴上,这才踏进了门。
只是现在是在酉州城里,不乏修士老道,认出了也没什么,南渡遮掩这个做什么,除非……
除非他不想回到仙门。
别瞎想了,南渡是仙门罪人,不回去可以有很多种理由,又不是……
卫泱暗骂自己自作多情。
却还是去二楼捡了个包厢,正对着大堂开了一扇窗。
直到卫泱坐定听到酒楼里的喧哗声,才知道南渡为何要来这里。
这家酒楼的大堂正放着一处皮影戏,正是那天卫泱约好要和林松去看,却因为试剑大会没能去的。
事后卫泱和南渡抱怨了好久,但他没想过……南渡居然还记得。
只是卫泱抱怨的时候也没察觉,这部戏的名字居然叫什么《天上人间两不见》,卫泱此刻听来觉得莫名晦气,给了店家一大笔钱,让他赶紧换一个。
于是天上人间刚演了个开头,就变成了《我的师尊我的情》。
小徒弟以下犯上师尊的故事,老套无趣,众人看了个开头就猜到了结尾,必然是小徒弟黑化之后,将师尊酱酱酿酿死去活来一番,最后携手归隐的故事,纷纷摇头,酒肆里的人瞬间就少了大半。
唯有南渡依然坐得端正,像是听什么佛法道理似的,态度十分认真。
卫泱倒是没注意到底演了什么,在听说结局和和美美之后就彻底放下心,一直盯着南渡看,南渡看戏他看南渡,看一眼配一口酒。
等到殷卯找到他的时候,此人俨然一副醉醺醺的了。
“尊上!”为防被拉着练剑,殷卯直接自己先扑通往下一跪,“属下办事不力尊上,没能抓到那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