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骨仞 第2章

萧崇叙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处山洞里,他目光微动,看到洞穴外天色已经快要亮了。

萧崇叙又将目光移回,看到蜷缩在山洞的角落里的那道身影。

火光映照在那人的脸上,萧崇叙细细地打量,心头划过一丝古怪的感觉。

实在是太普通不过的一张脸,鼻梁不高不矮,嘴唇不薄不厚……

这张脸显露出来的一切都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平庸。

霜叶此时已经脱掉了厚重的棉衣,仅着着单薄的里衣,倚靠在火光前的一处,袖口也卷了起来,露出来细瘦的腕子。

有几分深的肤色,那双手也是,看起来该是一个久经风吹雨打的,许久劳作的肤色。

只是这人脱掉那些臃肿衣物,才能看出来,竟是这样削瘦的身材。

这样的打量似乎是太露骨,霜叶眼睫轻颤两下后,缓缓睁开眼,醒来了。

一瞬间,四目相对。

自古以来没有主子先躲避奴才眼神的规矩,这样直白地望着,在某些规矩深重的府邸已经称得上是冒犯。

霜叶清醒过来后,很快从地上起身,然后快步走到了萧崇叙面前,然后跪了下来,叫了一声:“主子。”

萧崇叙并未叫他起身,他躺在铺着些干草的地上,鼻腔里还是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霜叶看到萧崇叙已经彻底恢复意识,眼底一片清明,心底不由为萧崇叙这样的身体感到惊奇。

这人离近了些,萧崇叙才觉得萦绕在周身的腥气去了些,崇王府别院的扫地小厮身上有一股古朴好闻的松木香。

明明是萧崇叙身受重伤,躺在那里,可到底是天潢贵胄,哪怕如此境地,也依然是气势迫人。

萧崇叙半垂着眼眸,打量着身前跪着的,神态恭敬的奴才。

半晌儿,他才开口道:“你倒是有本事,甩掉了他们?”

霜叶低头回道:“我带主子跳下悬崖后,抓住一根藤条进来这里,昨夜雨大,他们未再继续探查。”

萧崇叙不知道是想什么,许久未作声,但是霜叶敏锐地察觉到那道压在头顶上方,恍若实质的视线。

霜叶不动声色的微瞧了一眼,看到崇王视线越过自己,打量着这洞穴的环境。

萧崇叙还未再问,霜叶就又答:“此处洞穴乃是奴才闲暇时候寻得,以前在这山林野间摘野果,打野鸡时遇到雨天或者大雪,时常会到这里避一避,因此这里常备着一些干草木柴。”

“不必多做解释。”

萧崇叙语气平淡,收回了视线,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看起来并无所谓霜叶的答案。

霜叶还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恭敬模样,萧崇叙未叫他起来,他就还是老老实实姿态标准地跪着。

半晌儿,萧崇叙才又道:“抬起头来。”

霜叶不由在心底叹气,竟是在之前打量着那么许久还没瞧够吗。

萧崇叙看着眼前跪着的这男子缓缓抬起头来,还是那平平无奇的一张脸,这样的面孔放在人堆里不会引起任何的人的注意,实在是没什么记忆点的一张脸。

但是在对上那双浅色眼眸的瞬间,萧崇叙心头又瞬间涌上一股古怪的熟悉感。

萧崇叙自小记忆超群,有那超出常人过目不忘的本事,可是任凭他如何搜刮,都难从记忆里找出来有关这人的任何一点印象。

萧崇叙眉心微蹙,他久久凝视霜叶那双眼,半晌儿才迟疑地问道:“你是……二牛?”

霜叶闻言一怔,身子都定住,下一瞬间却是颤动起来,他神情露感激非常,似乎是由于极其激动,语调都有些发颤:“主子竟还记得奴才。”

他动作迅速地拜倒,头轻磕在地:“主子许久未来鹭洲,奴才已得主事管家赐名,改名儿叫霜叶了。”

那实在是一个仅仅因被主子记住名字,就感激涕淋得一塌糊涂的模样。

第3章

“啪嗒,啪嗒”两声,是那梅花刃被从腰腹处生生拔出,掉落地面发出的声响。

梅花刃,顾名思义,是一种形似梅花的暗器,形小却精妙,五瓣花的边缘都锋利异常,用内力打出后,极易钻入皮肉里去,取却不好取,牢牢卡住伤口,贸然取出还会使伤口撕裂得更大。

霜叶半跪在地,用二指将萧崇叙身上那两枚暗器取出时,脸色都似紧张的发白,反观那萧崇叙,除了眉头微动了一下,脑门儿溢出了一些汗珠子之外,竟然是一声都未出。

霜叶将暗器取出后,从胸怀里掏出来一小瓶药,把那止血伤药洒在萧崇叙的伤口处,又撕了布条将伤处包扎了一下。

“主子先忍一忍,等过了今夜,我再带主子找先生医治。”

萧崇叙没说话,半阖了眼,瞧这小厮语气恳切,一副心焦为主的模样。

如同这人所说,萧崇叙这几年回鹭洲的次数屈指可数,这崇王府泸州别院的人他其实人都没打过几个照面。

从三年前下山回来之后,他那别院里就被人三天两头塞进来人,上到丫鬟,姬妾,下到内侍端茶送水的小厮,不计其数。

这连哪些是奸细那些真是来谋个差事的还没分清,就已经被整门杀了个干净。

崇王眼珠子动了一下,又看见火光里细心给他上药,额头溢出来密汗的男子。

也不算是杀了个干净,这还剩下来一个。

他能记得这人,也是因为他本就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却回回都能碰到他在自己门前扫地。

那回刚巧碰到这小厮笨手笨脚扫帚扫倒了院里一盆兰花,他未怪罪,府里的主事管家也说这人手脚利索极少犯错前来求情,因此他才有点印象。

崇王这时候有点相信了管家所言,这人确实手脚够麻利。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也是一个细作。

原本萧崇叙这次想要将计就计,被那戴玄色面具的人捉去,看看背后是谁的手笔,没想到竟被冒出来的这人救走。

这鱼未能钓成,只是这人背后会不会是更大的鱼,也不得而知。

霜叶这时候终于把崇王所有的伤处都敷了药,看到萧崇叙半眯着眼。

于是又说:“主子要是困乏,便先做休息,奴才尽心为主子守夜。”

萧崇叙再是天赋异禀,根骨清奇,非同一般,这会儿因着失血过多,毒性未解,也确实有了倦意。

于是他轻轻:“嗯”了一声,真的闭上了眼。

萧崇叙真的这般闭上了眼,却叫霜叶一愣,他看着躺在干草堆里萧崇叙那张依然显出来几分无法掩饰的清贵的脸。

萧崇叙呼吸平缓,眼皮紧闭,双手规整地放在身体两侧,就真的这样睡了过去,仿若一个毫无戒心的样子。

霜叶久久望着萧崇叙,出神片刻,不知道是为他的信任不设防而欣慰,还是感慨崇王到底是在山上待太久,回来这凶险的局势里,还未能适应,拥有皇家子弟该有的警觉。

夜里,原本一直躺着好好休息的萧崇叙呼吸逐渐加重,霜叶原本半靠在他身前不远处,听到这点动静,于是来到萧崇叙身前察看。

这一看不要紧,确实看到萧崇叙脸颊通红,额上全是汗。

竟是起烧了。

可不是得起烧嘛,昨夜受那么重的伤,又是雨又是冰雹的,浑身湿透,会起烧也正常。

霜叶将湿凉的帕子叠好放在萧崇叙额头上降温,又将自己烤干了的衣物,盖在崇王的身上,加强保暖。

直至天色大亮,太阳升起,一缕缕阳光照射进洞口。

霜叶伸手正要拿走已经降下体温的萧崇叙额上的湿帕时,手腕骤然被扣住。

萧崇叙瞬间睁眼,眼里未有半点儿刚醒的惺忪昏沉之意。

萧崇叙是故意扣他腕骨,手指往脉门一探,却不由更加困惑,一点内力都探寻不得,仿佛是未曾练过武功的平常人等,而且脉象极弱,似有病入膏肓之迹。

霜叶被他抓着手腕后,也没挣扎,一愣之后放松了力道任由他抓着,手帕重新掉回萧崇叙额头上。

霜叶片刻后解释道:“主子夜里起了热。”

瞧萧崇叙面无表情,甚至在霜叶解释之后,眉头还微微蹙起了。

于是霜叶又低声询问:“主子可还是有哪里不舒服?”

他凑过来问话,萧崇叙却觉得这距离太近了些,于是有几分不适地偏了偏头。

霜叶却会错了意,瞧着萧崇叙表如道菜,眉目轮廓更显深邃的侧脸,又移到那露出来的太阳穴。

萧崇叙在他凑过来问话时就已经松开他的手,于是霜叶顺其自然地又将手伸向了萧崇叙的脑袋:“主子可是有些头疼,奴才其实跟老师傅学过几分手艺,我给主子按按可好?”

话音落下,萧崇叙就感觉到那有些微凉的指尖抚上了自己的脑袋,待那手指按在太阳穴之时,萧崇叙就感觉到了异常。

太柔软了,这样的指腹实在不像是一个长期待在院子里风吹日晒劳作的人该有的。

要说像什么样的人该有的呢……

像……萧崇叙终于思索而出,更像是一位闺阁小姐该有的,萧崇叙闭着眼,又补充道,还得是未长久捏过针线的那种。

这人兴许是真的从老师傅那里得来真传,萧崇叙被他按了几下,烧了一夜的脑袋顿感几分清明。

霜叶不仅有一手按摩的好手艺,做起其他伺候人的事也是格外利落。

萧崇叙重伤未愈,霜叶这两日每次外出,都能从密林里摘回来几颗鲜红野果,捉回来瘦小的野鸡。

这日已经是他们主仆二人在这洞穴里的第三日了。

柴火已快要被他们用尽,萧崇叙听着那柴“噼里啪啦”烧着,看到霜叶正举着两节树枝穿了两只小鱼在那里烤。

兴许是鱼太小,没多时那鱼就已经被烤熟,霜叶将那只稍微大一点递给了萧崇叙。

萧崇叙瞧着那被烤得焦黄的鱼,又看了正目光切切望着自己的霜叶,然后慢条斯理地伸手接过来了。

瞧萧崇叙咬了一口后,没有露出来异样的表情,霜叶便知他对这吃食并无太多挑剔,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山里能够让霜叶找到的野物实在有限,他又不能离开去距离洞穴太远的地方,省得天黑还赶不回来。

萧崇叙半垂着眼眸,火光下,密长的睫毛在他的下眼睑处打出来浓浓阴影。

没多久,他就又察觉到那股落到自己身上的视线,不由有几分不悦地抬眼望了过去。

两人视线又对上,那奴才这会儿又不像个奴才了,不知半点回避和遮掩。

“头可还疼了?可要我给主子再按按?”

他这般说着,手却又已经在萧崇叙开口前就抚上了他的脑袋,按了起来。

萧崇叙唇间的那个“不”字,就在又开始感觉有几分舒适时,无从而出了。

“今日在林间摘的果子,我已尝过,不算酸,主子可要也尝尝?”

萧崇叙半眯着眼,像只刚吃饱的慵懒大猫,他脑袋枕在他身后那青年男子腿上,没说话。

他发现这霜叶,只要自己不明白的阻止,就会自顾自地凑上前来,殷勤非常,甚至自己只是接过他手中烤得一条鱼,他都会露出来一些,像是平稳地渡过了什么难关似的表情来。

萧崇叙自幼离宫,虽说去山上修行之时,他的生母季皇后也是浩浩荡荡为他准备许多,还有一干仆从使唤小厮。

那些奴才都是皇宫里调教出来的,他生母皇后挑选的,也都是侍奉人的人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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