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没过多久,萧崇叙醉心剑道,活脱脱的一副武痴模样,心里除了练功修行再无其他,可他每次一回自己的屋里,甚至自己倒个水都被一迭声的“使不得”“使不得”阻拦,自己稍微一个不高兴沉了脸,院内外就立马乌泱泱“哗啦呼啦”跪倒一大片,求饶的,诚惶诚恐磕头的,什么动静都有,吵嚷得厉害,实在是有碍他清修,最后使得萧崇叙最后不胜其烦,将这些随他从宫中来的人都赶了回去。
如此,萧崇叙对于这些下人,虽不如寻常贵人那般重视尊卑和繁文缛节,可此刻却也知道,他身旁这小厮很多时候动作都过分亲近和冒犯了。
可总的也算得上是周到利索,是个好奴才。
只是并不能算得上是一个好奸细,他既已经在自己面前露了身手,却没有一点儿警觉已经在自己面前暴露的意识,难道说是因为以为救了自己一命自己就合该对他信任万分?
而且他明明有那样出神入化的轻功,却探不出来半点儿内力,身上疑点实在颇多。
两人之间虽还是一副落难主仆的相处模样,其实不知,到底都是各怀着一副什么心思。
萧崇叙脑子里正断断续续思索着,唇边就被递过来一颗红艳艳的果子。
“这果子正值季节,是酸甜清脆可口的,主子可来一尝,解解腻。”
萧崇叙眼眸半垂着听他又劝,于是像是很漫不经心地启了唇,含住了那颗野果。
他爵了两下,确实如霜叶所说,清脆非常。
他这时候逆着洞穴里微微火光,看到自己头顶上方的青年男子,许是因为自己真的吃了他喂的果子,这人正对自己笑眯了一双眼,那双浅色的眸子弯成月牙状,笑容亲切,看起来是副无可挑剔的温良相,很容易就叫人心生亲近之意。
这润着水光似的眼神还有笑容叫萧崇叙心头划过什么。
半晌儿,他闭了闭眼,罢了,等他把自己交由他真正的主子时,念在他这几日尽心伺候的份上,给他个痛快,一刀毙命好了。
第4章
半下午,迎着日头走,红霞遍布头顶那片天空。
自前不久那场夹杂着冰雹的大雨后,天气彻底回暖,在这林间小道上走着,暖风袭来,是有点阳春三月的意思在了。
瘦马悠悠嗒嗒走着,他后头简陋的马车上坐着的那人,手里拿着一根缀着零星几片树叶的小树枝,不仅不催赶这有几分懒散的马,甚至还用手里的那节枝不时帮马儿驱赶一些落到它身上的小虫。
好在路途并不算太远,待到那天刚擦黑的时刻,这马车总算是来到了鹭洲下的一处还算繁华的镇子里。
马车在一家客栈门口停下,从前头下来那人正是霜叶,他站在马车旁微微躬身,对马车里的人说了两句什么。
萧崇叙从马车上下来时,不露破绽的伸手扶了一下,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他未多着力,只感觉自己像是轻抚过一片软嫩的柳条,或是轻巧的羽。
霜叶身上银两不多,到了客栈,萧崇叙随手丢给他一枚玉佩叫他去押给掌柜。
开了一间宽敞的上房后,萧崇叙第一件事就是叫霜叶去吩咐店里的小二杯热水,他要净身。
只这一次,霜叶没有殷勤地要前来侍候,在萧崇叙自己表明自己可以的时候,利落地退下了。
霜叶在店小二将半人高的木桶抬进来,灌好热水后,同店小二一同退了出去。
“嘎吱”一声,镂花木门关紧,萧崇叙脱了衣衫,进到桶里,房间里热气蒸腾,他裸露出来的肩头,肌肉线条流畅,被水打湿的黑发贴在背脊上,显得那肤色更是晃白如玉。
萧崇叙并不过分耽搁,觉得已经洗净后,就从浴桶中出来,水滴顺着他的身体往下滑落,从那宽敞的肩膀到胸腹处隆起但线条并不夸张的胸腹。
若是霜叶此时在房内,他就能够看到,他那原本重伤虚弱不堪的崇王,此刻浑身上下别说是那凶险的伤口,连一小道深印都寻不见。
原本埋过如过两枚梅花刃的侧腰,那里肌肤已经变得光滑平整,只唯留两条崎岖的淡粉,昭示着那里是新长的皮肉。
随着萧崇叙净完身,又换上干净的衣物,霜叶得了准许推门而入,刚才脚步利落,行动自如的崇王又在霜叶面前重新变得虚弱起来。
无论如何,这虚与委蛇的主仆二人总算是在小镇,短暂的落脚,安顿了下来。
萧崇叙现在身子已经好了些许,因此拒绝霜叶叫大夫来诊治,甚至连上药这些事,也不再假与他手。
霜叶乐见萧崇叙恢复,也不整日围在主子身前,时常外出买些集市上的小吃,拿来给崇王做零嘴。
一连数日,这清闲日子过得飞快。
萧崇叙身上的玉佩,玉环,甚至连袍上的扣儿,冠上的环等等,身上但凡能拿来换钱的贴身之物都被霜叶拿去换了钱。
却见这扫地小厮心态非比寻常,久久按捺,至今也没在萧崇叙面前再露马脚。
这日,霜叶只身走在热闹的非凡的集市里,他左手提着一只排队许久才买到的烧鸡,刚走两步就又听前头一老伯叫卖冰糖葫芦的吆喝声,霜叶右手没空多时,又多了两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串来。
两手满满,霜叶正要欣喜而归,突闻马蹄声阵阵,一行人高马大的带刀侍卫,从前街疾驰而来,惊开一众百姓。
那领头的两位瞧着气宇非凡,腰侧挂着的弯刀上都镶嵌着枚红珠,两人正是崇王府被崇王此前派出去的近卫,裴远和裴卓后头跟着的带刀官兵足有数十,一行人浩浩荡荡骑马纵街而过。
这是来找崇王的!
霜叶原本弯翘起来嘴角,缓缓垂下,他就盯着那群离去的官兵,在周围百姓的议论声中,目光渐沉。
传闻所言这崇王萧崇叙出生之时,乃是身带麒麟印而生,当晚天降异象,皇后差点儿命丧当场,整个太医院忙活了整夜,也无济于事,而后渡空山寻异象而至皇宫,施以秘咒,母子二人,命才勉强保住。
而后,太青大师便言“此子非是凡间之物”,提出要收之为徒。
哪怕皇后心中虽有不舍,可是那异象确实叫人胆战心惊,因此萧崇叙只刚会走,便被太青大师带离了皇宫,入了渡空山。
因此萧崇叙可以称得上是皇家子弟里的异类,也是最早就被剔除皇位继承之外的人,其他比他大的皇子都没封王的时候,皇帝就已经早早潦草给他封了王,分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番地。
萧崇叙也确是天降奇才,根骨非同一般,小小年纪就已得了太青大师真传,剑意纯粹,有仙人风骨。
原本萧崇叙也一直在山上远离尘世喧嚣和皇权斗争,一心修自己的剑道。
可自当今皇帝恭惠帝,三年前因一修堤赈灾世家贪污案,在金銮殿一怒之下,当场吐了血,恭惠帝,顽疾深重,命不久矣的消息,不胫而走。
恭惠帝年岁并不算高,与皇后育有二子,与其他嫔妃有三子一女。
原本诸君已立,可随着当朝宰相季清势大,帝后离心,连带着中宫失势。
现在朝廷中有一派站太子,一派站恭惠帝明显已经偏向的四皇子,另还有自恭惠帝即位就一直暗中动作,虎视眈眈的离王。
如今朝廷内外局势紧张,眼瞧着季家接连被打压,族中子弟都被牵连,季皇后无奈之下,借上山祈福为由,三上渡空山,请求萧崇叙下山,辅佐东宫。
虽说是一母同生,可是当今太子萧宸景到底是在皇后跟前长大的,再是手心手背都是肉,萧崇叙久别身前,季皇后难免还是有所偏心。
不然也不会在萧崇叙已有望年纪轻轻继承师傅衣钵,步入登仙阁的时刻,以这点淡薄的母子之前相挟,迫使崇王下山来。
而偏偏奇的是,萧崇叙从渡空山出来入世之日,千里之外的荒地突降暴雨,是久旱逢甘露之势,北方雪灾成患的郡县,大雪骤停,太阳初现。
明明是寒冬腊月,各个的地界却呈现出来一股回春之像,崇王原本自小就被一些神乎其神的传言笼罩,这次更是使他名声大噪,民间称那一日为“麒麟下山”。
“太甜了。”
萧崇叙将尝了一口的冰糖葫芦放下了,他说完,目光转向今日从进门就有几分魂不守舍的霜叶那里去。
却没想到那人到还是很不在状态,听到萧崇叙说罢,霜叶低低“哦”了一声后,便自顾自地拿起来萧崇叙咬掉一个的冰糖葫芦,吃了起来。
萧崇叙斜斜瞧他一眼,看他面不改地把那两串€€甜的糖葫芦一口一口吃了个干净。
霜叶从回来后就神色古怪,算算时日,萧崇叙心头有了猜测。
恐怕是有人在搜找他的踪迹,萧崇叙目光落到呆呆愣愣拿着根糖葫芦棍又在走神儿的霜叶身上,心思微动,今日这人若是再不动身,只怕是没有机会再将自己转移了。
到目前,这人还滴水不漏得紧,叫萧崇叙半点儿窥探出不来他到底是什么目的。
“那……小的今后就不买了。”霜叶此刻终于回神一样,对萧崇叙说道:“奴才下去吩咐主子晚上的吃食。”
萧崇叙点了点头,瞧着霜叶神情恢复了寻常,退了出去。
晚上桌上摆了霜叶买回来的那只烧鸡,还有些清炒时蔬,笋蒸肉,还有一道四喜丸子汤。
霜叶给萧崇叙盛了一碗粥后,自己站在一旁静等吩咐。
自上次被萧崇叙拒绝侍菜之后,霜叶便没再多此一举,只为其提早盛好粥食,或汤。
萧崇叙并不是话太多的人,因此霜叶今日不在状态,没故意找他搭话,介绍餐食,说些今日在市头街角的见闻,这厢房里就骤然变得十分安静起来。
崇王安静吃完了饭,霜叶这时候又从身后端上来一盘桂花糕,他躬身温声道:“这桂花糕是奴才做的,主子可要尝尝?”
萧崇叙并不太喜甜食,早先吃过一颗那糖葫芦就已觉喉咙甜腻,这时候便直接拒绝道:“我已吃饱了。”
萧崇叙言罢从桌前起身,刚一起,便一阵头晕目眩,他心中一动,暗道,果然是按捺不住了。
霜叶眼瞧着萧崇叙站起来,摇摇晃晃站不稳,便急忙扶住他躺到了床上。
萧崇叙这时候开始觉得四肢失力,他眼睛盯着霜叶,瞧他还在这惺惺作态,便直接沉了音,不想再继续和他演戏:“你在饭里下药。”
萧崇叙感觉到他动作堪称轻柔地把自己扶到床上放好,甚至贴心的盖上了薄被。
不知道这细作还在等什么,既然下这样的迷药,便不是想要现在要他的命,可王府侍卫已经找到这里,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此时既不杀他,便只能带他转移,现下不拖他走门窗逃离,却把他往床上扶是为何?
这细作怕是做戏做入了魂,倒是不知道效忠的人到底是谁,值得他这样伏低做小尽心尽力伺候自己这么久。
萧崇叙想到此处,竟是脸色愈加沉了。
只见那霜叶被自己戳破后,为崇王整理被角的手一僵,脸上神情仿佛是被谁凭空污蔑了似的,惆怅万分。
半晌儿,霜叶目光直勾勾盯了崇王,似叹似赞地道:“这药量哪怕是头牛此刻也该昏头大睡了,到底是崇王殿下,哪怕是寻常人数倍的量,到现在还能清醒地说话。”
“你到底是谁?是我皇叔的人还是,我四弟的?”
萧崇叙即使是到了现在,目光依然沉着,仿佛此刻身子不能动弹,身陷险境的人不是他一样。
只是这小厮此刻瞧自己的眼神实在古怪,萧崇叙对这样的眼神,又一次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困惑里。
那不像是在看一个敌人,或者说俘虏,好像是点其他什么,是什么呢,萧崇叙觉得陌生又新奇。
没来得及再想,萧崇叙就听到霜叶突然出声:“我叫小九。”
萧崇叙目光一凝,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完全没印象,没来得及多思索,就见那站在床边的人,嘴唇缓缓抿紧了,眼睛直直和萧崇叙对上,紧接着瞧那下颌骨咬得紧绷着,那模样分明是痛下了什么决心的表情。
萧崇叙见那自称名叫小九之人,猛地一头扎了过来,手掌已在被褥之内暗暗强聚了内力,若是他胆敢行凶,包管一掌把他打到屋外。
却没想到萧崇叙在他袭来之时,脸侧一凉,手在被褥中僵硬住,整个人也都失去了反应。
原是那人紧闭了双眼拿出来行刺的架势,亲了萧崇叙一口。
萧崇叙在反应过来之后,双眼不由怒睁,千算万算,没有想到这奴才心头竟是这样的算计!
萧崇叙总使此前醉心剑道,到如今也不可能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霎时间,那些霜叶从前细细打量自己的,惹人困惑的目光,统统都有了解释,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这不起眼的奴才身上耗费了这么多时间,萧崇叙当即怒不可遏,可还未等他说完,便又听到身前那小厮,小声嘀咕了句什么:“偏了,偏了。”
“唉,怎么这么大的量也不管用啊。”小九絮叨两声,也不耽搁,趁萧崇叙还未来得及反应,手迅速抚上他的胸口,连封了萧崇叙极大穴,像是要确保万无一失,那手下得极重。
这下,萧崇叙是彻底当然不得了。
“你……你竟敢……”萧崇叙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得,自脖颈儿到脸颊都变得通红一片,哪怕被封了穴道下被下了那样量的药,身子还是因自身勉力挣着发着细微的抖。
而他没想到,这还没完。
下一刻,就在萧崇叙不可置信的目光下,那刁奴竟然一副重新蓄力的架势,直愣愣冲上来,嘴唇撞到了萧崇叙嘴上,这一下来得太猛,萧崇叙感觉被他撞得头晕眼花,嘴唇也是一痛。
因着这回是瞄准了来得,霜叶终于一吻芳泽,就是一不小心把崇王殿下的嘴唇碰出血了。
萧崇叙这时候目光已经不足以用恐怖来形容了,他面色绯红,唇齿间却吐露出来几个冰冷的字眼:“你找死。”
霜叶仿若被他这几个字吓退一般,前一秒的勇气在终于做完这一切时,彻底烟消云散。
他瞧着萧崇叙嘴唇上那点血,又硬生生逼迫自己移开目光似的,转开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