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骨仞 第7章

却没成想,那御厨到底没什么福分,被萧崇叙救下一回,却没等到带他走,就又得了急症,突发身亡了。

眼前那浅色的瞳孔在萧崇叙脑海中浮现,连带着那同样带有违和感的惶恐之意,与身下这人的眼眸重合。

“噗”一声,萧崇叙将人从水里拖出,瞧着眼前这人正身姿狼狈地弓着身子趴在那里,捂着嘴咳嗽,像是被水呛到。

萧崇叙眼睛落到他身上,声音没什么起伏地问道:“小圆脸儿,二牛,霜叶,小九?”萧崇叙沉默片刻,薄唇又启:“我感觉你很熟悉,我们还在哪里见过?”

小九一张脸不知是被水泡的还是如何,越发苍白,他未曾想到萧崇叙还能记得数年前那么不起眼的一事,惊疑不定的他,强作镇定,扯出来一个配合讨好的笑:“是啊,在哪里见过呢?”

话音落下,小九竟是又一提内力,脚下一蹬,又是要跑。

只是到底是高估了自己,小九刚跃上一低矮的树枝,却是再抬不起脚,双腿再不听使唤了起来。

萧崇叙此刻俨然耐心告罄,已是全然知道不能对此人抱有任何一丝一毫的信任,一步追上后,抬手就是带着薄怒的一掌砍上了小九后颈:“还不老实!”

这一掌下去,小九眼前一黑,再是没有了半分意识。

萧崇叙将人拖抱起,发现这狡猾的细作,入手异常柔软,好似没有骨头似的,这时候脑袋无力地耷拉着,像是刚拔了牙的冰冷水蛇。

萧崇叙将人抓住,也不再耽搁,迅速回到寻味斋,二楼厢房,将人甩给一直候在此处的裴远裴卓,严加看管。

待萧崇叙将自己身上不经意沾染的污泥冲洗干净,又换了身干爽衣袍之后,进入那间厢房,看到此刻那小九已经醒来。

裴远裴卓尽忠职守得很,二人将刀架在跪坐在那里的小九颈侧,一副他胆敢有任何异动,立马就叫他人头落地的架势。

小九一只手按在地上,另一只手正捂着嘴,剧烈地咳嗽,他身上还是湿漉漉的,粗布衣裳贴着身子,显出来那削瘦的身子。

很不合时宜的,萧崇叙想到他将他拖抱回来时,那柔软异常的水手感。

萧崇叙一撩衣摆,坐在厢房中的一梨花木椅上,面上端着副气定神闲,面无表情的神态。

却瞧那矮了身,跪坐在那里,被两柄刀胁迫着,无法起身的小九,从那崇王进了门,便眼珠子粘在上头似的,一路瞧着他落座,到现在也不曾移开。

小九吸了吸鼻子,不再咳了,眼还在那痴痴地瞧。

这样大胆冒犯的视线,正叫这奸细身后立着的裴卓卓远二人暗自心惊,正要张口立呵大胆。

就听那崇王冷冷出声:“还看,你那双招子是不想要了?”

小九听罢,眼睫颤动两下,才缓缓收敛了眉眼,似是极难为情,小声说:“你莫要恼了,我不瞧了便是。”

嘶,这简直,这简直像是在哄人似的语调!

不该做这原本应是冰冷血腥严苛的审讯开场。

不知为何的,立在此处的裴远和裴卓,开始觉得这原本寻味斋最大最宽敞的一间厢房,突然变得有几分狭仄起来。

第9章

“你一直居心叵测,潜伏在我身边,到底意欲何为?”萧崇叙沉着声问道。

小九在他问出这句话后,不知为何,身子越发瑟缩颤抖了起来,他脑袋耷拉着,喉咙像是被什么糊住,语调变得不真切,断断续续:“我的目的已经…已经达到…,崇王殿下放我自行,离去吧,我往后再也不会前来污了您的眼…。”

那小九这么说着,萧崇叙瞧他语气艰涩,像是饱受了多大的痛苦和决心才说出来这样的话,又听他说已达目的,便又记起这人做的歹事,刚要开口训斥,却见那小厮跪坐着的地方,顺着粗布衣裳流下来的水,积了一小滩,颜色却不大对。

小九身子摇摇欲坠,按在地上撑着自己身体的手抬了一下,却没能抬起来,眼睛却是再努力地睁开,也瞧不清那崇王面貌了。

就在小九身子往前一追坠,要倒下去的时刻,站在他身后的裴远裴卓立刻收回了架在他脖颈的刀,可裴卓到底是晚一瞬,那刀在小九的侧颈处留下来一道血丝。

“噗通”一声,是小九身子倒在地上的声响。

萧崇叙再端不了那气定神闲的派头,两步迈上前来,眉心紧皱着:“你又搞什么鬼把戏?”

这声质问并未得到回答。

裴卓这时候伸手朝倒在那里的小九鼻前一探,脸色骤变道:“殿下……他没气了。”

萧崇叙心口莫名一紧,将倒在地上的小九扶了起来,触手一片冰凉,再一抬眼瞧见那侧颈划出来口子流下细细一缕血,刺目的紧。

萧崇叙突得望向站在那里的裴卓一眼。

那一眼意味不明的,却叫裴卓无端生寒,连忙后退了一步,辩解般道:“不是我…那只一小道口子,刮着皮了,怎可能要了他的命。”

萧崇叙却是看他一眼后,没再废话,手扣住小九的手腕,探得那脉象已经微弱的几乎探不着。

下一刻,萧崇叙抬手连点小九几处大穴,又输进自己的内力去,可那内力进去,仿若石沉大海。

眼瞧着这人就要命尽,萧崇叙不再留有余力的一掌下去,试图护其心脉。

这毕竟是太青大师首徒,有着“天生麒麟”之称的萧崇叙。

因而这一掌下去之后,小九那边确实是有了动静,只见他喉咙抽动了两下,“噗”地呕出来一大团黑血。

萧崇叙离他太近,未能躲开,云白锦袖被污了大片。

就在这口黑血吐出来之后,在场的三人皆是骤然色变。

裴卓裴远二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如出一辙的惊悚:“罗莲丹毒!”二人下一刻,目若铜铃,齐声对萧崇叙道:“离王!”

萧崇叙在小九吐出来那团黑血之后,伸手再探其脉,面沉如水,未理会那惊疑不定的二人,只吐出来两个字:“出去!”

他言罢,便将小九从地上抱了起来,转身朝后头的卧房走去。

裴卓裴远对这崇王亲自捉回的细作真实身份感到震惊的同时,也越发疑虑重重,此刻听崇王如此命令,也只得照做。

而那一日,直到天黑,崇王也没从那厢房里出来。

待到夜半三更,比此前脸色苍白了几分的萧崇叙从床上下来了。

却见那床铺之间,躺着薄薄一人,胸口起伏虽微弱,却到底是有了气息。

萧崇叙走到房里那圆木桌前,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后,那失了几分血色的唇恢复了一丝红润。

坐在桌前歇息片刻,萧崇叙再次踱步走到床前。

他沉静的目光落到小九脸上,久立着端详片刻,鬼使神差一般,像是在探寻什么,不自觉地探出了手去。

萧崇叙指尖触摸到他嘴角的那一小颗痣,之前做二牛的时候还没有,这是自己点上去的?

若说萧崇叙到如今不好奇他真实面貌是什么样,那是有假。

可他的手从小九的额前细摸到下巴,甚至脖颈儿,都未能找到这张脸有任何有破绽的地方,手感细腻滑嫩,恍若真的一样。

如此这般手艺,才能被选中代离王受死吧。

既然是离王手下的人,现下这般,是被抛弃了吗?

不过罗莲丹毒,无药可解。

抛不抛弃也没有什么所谓了。

萧崇叙一边思索,手下却不自觉抚摸上了小九的双眼,却瞧那眼皮一动未动,这人除了有那一口气儿在,却没法醒来,是一只脚还在阎罗殿的人。

而此刻与裴卓轮值守夜的裴远,隔着那纸糊的门窗,双眼复杂地瞧着那立在床前的高大身影,伸出来手,把床上那人,摸了一遍又一遍。

翌日一早,萧崇叙怀抱着一被白锦缎斗篷兜头包裹住的人,从厢房里迈出来了。

裴卓裴远迎面对上崇王,连忙低头行礼。

那刚过来的裴卓看崇王要抱着人往外走,立刻表示要为主分忧,上前一步说道:“主子,把这尸体交给属下来处理即可。”

话音落下,裴卓突然挨了站在身侧的裴远一个胳膊肘。

裴卓闷哼一声,正不明所以,还有几分恼火地瞪了裴远。

这时萧崇叙已经目不斜视地抱着人越过两人,朝外走去了,他一路来到寻味斋的马厩处,叫人牵出来马,便抱着小九一跃而上。

“我回渡空山一趟,皇兄若是问起,便是说我有要事要处理,不日便回。”

裴卓裴远跟在后头连声道:“公子不可啊,大公子到时候要是怪罪下来……”原本这趟查探良田侵毁一事,便是萧宸景为弟弟在朝堂上铺功绩才一并要求崇王相协,现下事还没个着落,崇王却要回渡空山,倒是在前头查案的太子回来,定要不悦。

萧崇叙却并不理会,只道:“我哥哥要是怪罪下来,你俩只管往我身上推脱就好,左右他知道你们拦不住。”

他说罢,便一扬马鞭,驾着马飞奔而出了。

裴卓和裴远跟在后头追了几步,苦苦哀声劝崇王回来,却只吃了几口马蹄扬起来的灰尘,灰溜溜地望着崇王身影越来越远了。

萧崇叙驾马而出后,便觉身前这人,好似昏迷着也不老实一般,没骨头似的坐不住,马一跑快,那小九就软着身子下滑,要不就是朝前跌。

萧崇叙最后为了不叫他掉下去,只能伸出来一只胳膊圈住了小九的腰,将他牢牢固定在胸前了。

小九这回总算老实,脑袋乖顺地窝在萧崇叙肩窝处。

记不清是第几日,萧崇叙总算来到渡空山脚下。

他从马上下来,朝马屁股上轻扬了一下鞭,叫那马调头自行离去了。

而后抱着怀里的人飞跃至云雾缭绕的山林里。

渡空山这里没有人烟,因为寻常百姓找不到上山的路,纵是贵为皇后的萧崇叙的母亲来到这里,也是要高人指路,才进得了山。

却见那萧崇叙从进入那云雾之后,便若仙人一般,一步数十里。

渡空山灵气重,山上草木常青,连带着里头生长的小动物都要比寻常野物聪明一些。

这头萧崇叙刚抱着小九来到自己久未回来的院落,便见到早已听到动静,飞奔而至的同门师妹齐凝云正嬉笑着一张脸,迎了过来:“大师兄!你回来啦!”

齐凝云一身短打,束着红腰带,似是刚练练完剑,鹅蛋脸上还冒着些细密的汗珠,脚步利落地从墙上落到萧崇叙院里,嘴里欣喜叫嚷:“可是扶你那哥哥已经登基了!?大师兄你这也忒快……”

齐凝云话到一半,定睛一看,却见他那大师兄手里还抱着一团什么。

银白锦缎斗篷里,那人面貌瞧不真切,只能看见那微微留出来的一道缝隙里,散出来的几缕青丝,还有随着萧崇叙走动,不经意掉落出来的一只素白手指修长的手。

那像是姑娘家的手,有好像比寻常姑娘的手略大一些。

齐凝云目瞪口呆,眼瞧着她大师兄已经跃过自己进了屋,她又连忙跟上。

刚一进门,就看见萧崇叙将那人放进耳房的床上,拉上帘了。

“师父呢?”萧崇叙看着齐凝云问道。

齐凝云目光朝他身后暧昧的一瞥,又转到她大师兄身上来:“大师兄,你终于开窍了。”她露出来一副“我懂,我都懂”的表情。

“师父在洄谷崖。”她话音落下,人突得矮身一窜,便要掀那床帘。

萧崇叙抬手一挡,另一掌就要推出,齐凝云脚下一滞,错肩躲过那一掌,脚尖立刻施力,脱身而出。

师兄妹二人短暂来了两手,脚下却一点儿声音没出,来回间也就那薄雾纱似的床帘似是被风吹动,晃动了一两下,又直直垂落。

“小气,早晚见着!”齐凝云放下话来,有几分不服气,又心知不是她大师兄的对手,便夺门而出了。

萧崇叙也没再耽搁,将人在院里安顿好,又在门前设下禁制,便奔赴上山里的洄谷崖。

待他来到那处,便见他那师父正躺在一张太师椅里,手里提着一酒壶,听到动静头也没回,出声道:“回来了?”

萧崇叙一板一眼回道:“事还没办成,还要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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