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九突然出声。
那一瞬间,梁昱衍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看着站在那里的小九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于是小九低下来头,用哑涩无比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不要。”
小九身上还有昨夜由着萧崇叙胡款折腾出来的印子,那痕迹从锁骨到腰腹,甚至那脚踝上都留有的淤青,哪怕是个没经过人事的也能从这明显的痕迹里窥探出个一二。
小九深吸了一口气,突得往地上一跪,又说道:“小九还是领罚十鞭吧。”
“什么……什么意思!?咳咳……咳。”梁昱衍情绪上来,脸上浮上一层薄红,甚至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三年前那件事到底是给他留下了病根儿,梁昱衍身子大不如从前康健了。
可他此刻却完全不以为意,身着着一件单薄的亵衣,便赤着脚踩在地面上,气势汹汹朝小九走了过来,他来到小九面前,琉璃似的眼珠子恶狠狠地盯着小九那低下来的头颅:“抬起头来!”
停顿数秒,跪在地上的小九还是抬起了头。
“闹脾气也要有个限度!谁给你的胆子,你竟敢……”梁昱衍脸上的表情在顺着小九那张低眉顺眼的脸看到他脖颈儿上隐在衣领下的红印时,出现了短暂一瞬的空白,梁昱衍脸上的表情恍若遭受雷击,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小九:“谁?”
梁昱衍好像遭遇了天大的背叛,身形都一度站不稳了,他抓着小九的肩膀,强迫他面对着自己:“我问你和谁干了这淫秽的勾当?”
然而小九还是依然面无表情的,上半身绷得笔直地跪在地上,没有做出来丝毫反应。
电光火石之间,梁昱衍注视着小九,脑海里闪过了什么,他胸口好似被人扎了一刀,所有淤血都堵在里头:“崇王?”
原以为那在崇王府,崇王所谓的“你情我愿”不过是想要留下小九的托词,纵是小九手段高明,他用这样一张平庸的脸,如何能勾得崇王心神?
“他怎么会瞧得上你?”梁昱衍身形摇晃两下彻底站不住了,他在这一刻表现得好像是一个刚抢回来独属于自己的玩具还没来得及耀武扬威就又被夺走了一般。
梁昱衍跪跌在地,细白的手指抓着小九的肩膀,把小九的衣服抓出来褶皱,他的情绪彻底失控:“小九!你怎么敢这么对我!你与那崇王都做了什么肮脏事!?才叫他愿意保住你?”梁昱衍下眼睑一片赤红,再是赏心悦目漂亮的一张脸做出来如此表情也是显出来几分可怖:“你可是把我叫你学的那些侍候我的本事都用到了他身上?”
滔天的妒意几乎将梁昱衍的身躯淹没,他披头散发好似恶鬼,怒视着小九:“我在问你,回答我啊!回答我!!!”
直到这时,小九才缓缓抬眼对上了梁昱衍的视线,他语气无起无伏:“是,我把你叫我学到的那些床上的本事都用到了他的身上。”
下一刻,“啪”一声,一记不留余力的耳光落到了小九脸上,小九的脸被扇得偏向了一边。
“才叫他愿意保住我。”但是他还是将他那句话补充完整了。
梁昱衍胸口剧烈起伏起来,心头的窒息感却越来越盛,这一记耳光似是带走了如今这副孱弱的身躯最后一丝力气。
“滚!”梁昱衍手臂抬起,手指着门,声嘶力竭般出声:“滚出去!”
小九左边脸上带着明晃晃的巴掌印,回了自己院里。
他脸上火辣辣的疼,感觉自己的脸应该是已经肿了,梁昱衍下手向来不分轻重,更何况这包含怒意的一巴掌。
小九刚回到自己屋,还没来得及拉开抽屉找消肿的伤药,就听到了门口处有些细微的动静。
他动作一顿,转头看见自己刚插上的门闩被一枝小木棍灵巧地一拨。
“怎么还没走?”
小十一那张与小九一模一样的脸露了出来,他与小九一样,在这侯府里经常不戴面具出入,致使梁昱衍曾经将两人错认过多次。
小九这时候却看见小十一进来,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脖子瞧。
意义不明的一声嗤笑后,小九无奈地问:“又偷听了多少?”
小十一也不遮掩,他朝前走了几步,对小九说:“你得手了?”
小九没说话。
小十一继续说:“怎么不过短短几月,你便得手了?”小十一脑袋偏了偏,更细致地端详来小九脖颈处隐隐约约的一道暧昧红痕,他说:“我想看。”
小九把找到的伤药打开,正在往脸上涂抹上药,闻言不由蹙眉:“你若是想看,这京城的寻欢楼里多的是,你自可去看。”
小十一嘀咕出声:“那如何能与你这一样?”小十一舔了舔嘴唇:“你这是两情相悦的,与些皮肉生意的情场欢交怎能相提并论?”
提及“两情相悦”四字,小十一神驰神往,眼神和语气都变得不一样了,好像这几个字无比神圣。
若是寻常人,自会觉得小十一表面看起来已经是个普通正常的年轻后生,可若是真的不做伪装细细接触下来,便会轻易察觉作为剥离正常环境,只做杀人器具使唤的无骨刃,言行举止上的一些异样。
“叫我看看吧。”看小九不答应,小十一却动作鲁莽地过来,伸手就要扯开小九的衣领,好方便自己能看得更清楚些。
小九上去就是一掌将他重重推开,那一掌施了几分力,小十一没防备,被推得往后跌了几步。
“小气鬼!”小十一看他极不愿分享,也来了几分怒意,脸上浮现几分恼火。
小九今夜本就心情极差,若是寻常他还会苦口婆心与小十一絮叨一番,他如此的言行是对他人多大的冒犯与不妥,可他这个时候也实在没了耐性,于是也冷冷回道:“你烦不烦?你若是没事便回营去,少在这里瞎转。”
小十一听他不耐烦自己,心下更气起来:“我为你挖坟挖得手都磨破了,后来你没死也不回来,叫小侯爷找你发了大火,迁怒于我为你挨了罚,你如今却这样对我?”
听小十一质问,小九往他脚下瞥了一眼,看到地上已经没了血印子,便知他已经上了药了。
“以你的功夫若是不想被抓住,谁能抓得住你?你怎么又回来的?”
小十一也冷哼一声,“只许你瞧一眼,再瞧一眼,却不许我瞧?”
“我不许你瞧什么了?脚长在你自己腿上,梁小侯爷门在那头,你若想瞧便去瞧个仔细,别在我这里撒泼耍浑!”
若论起这些,小十一比小九实在是生嫩了太多,眼看说不过他,还要赶自己走。
小十一原本垂在身体两侧的手骤然收紧,手攥成了拳头,对小九低吼出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怨怪我随小侯爷去崇王那里寻你回来!你只想着你自己与那崇王甜甜蜜蜜,根本就没再想过我们!”
话赶话来,看着小九脸色一白,小十一已经自觉失言语重,还未来得及挽回找补,就被小九当胸一脚踹到了门边。
一声闷响,小十一捂着肚子,抬眼看立在那里神情沉下来的小九。
“出去!”
两个字落在耳边,小十一心头顿时涌上一股好似被想要亲近的家长批评冷落后的委屈。
良久,小十一蜷缩在门边的身子才慢慢起来,却因为确实说错了不该说的话,眼神也不敢跟小九对视,只颤着声说:“我也不想再叫他们找到你,扰了你的清静日子,可是……可是你不知晓,大统领在你离开之后,又寻得了一位捏骨先生,眼下正挑选新的孩子,下月初便要再起封坛仪式了。”
第25章
七日后,临渊营。
小九上回来到这里还是被凌壹等人五花大绑擒回来,下地牢重审。
这次回来,戴着花纹繁杂的面具,一身深色袍子,身后跟着胡钥和小十一,步履稳健带着几分气定神闲,走到了临渊营校武场附近。
多年来模仿离王的行为习惯,使得小九与临渊营里的无骨刃们气质有很大的不同,哪怕戴着面具,身上未佩戴任何华贵的装饰,也叫人不敢轻易忽视于他。
小九这边刚到,那头凌壹便听到了风声,携了几人飞快冲到了好若在逛自家闲院的小九等人面前。
凌壹身为大统领,脸上戴着区别于其他无骨刃的金色面具,还得恩赏,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他此时看到小九,目光不善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掀起来嘴角,阴阳怪气道:“怎的,刚被你那小主子寻回来,你不抓紧叫他在床上好好疼疼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前段时日,胡钥带人来临渊营地牢扑了个空,回去后梁小侯爷大发雷霆,又拿凌壹给小九私自上刑之事与离王说,惹得凌壹也没少吃挂落。
梁昱衍与小九之间的那些事在临渊营里如今已经算不得什么秘密。
“同为无骨刃,这临渊营我为何出入不得?”小九却是未被他的话激起来分毫情绪,不紧不慢回道:“倒是大统领,青天白日的,老盯着小九床上那点事儿说事,也不怕后头小辈们笑话。”
凌壹嗤笑一声:“你以身侍人,来求庇护都不怕笑话,我有何可惧?”
“既为骨刃,便无自己。”小九字句清晰地说了一遍,接着语调一转:“主子要拿我做刀刃用之又或者床上取乐的物件那都是主子的事,什么时候贵人的喜嗜由得着我们这般位卑如草的骨刃评论言说了,还是大统领以为自己同咱们不同……”
明明是凌壹明嘲暗讽小九背里那些龌龊手段,现在却被他四两拨千斤调转了矛头,听上去却像是他凌壹对侯府梁昱衍的指摘了。
哪怕他凌壹在临渊营里被尊称一声大统领,但实际上在那些上位者眼里也不过是一个更好使唤的奴才罢了。
话音落下,别说是凌壹,连小九身后的胡钥也是面色沉了下来。
明明以为这人那次回来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已经命数该绝,却没想到转眼数月,不仅全头全尾地回来了,还敢在自己面前仗着梁昱衍耀武扬威。
凌壹吃了一暗亏,更是恼怒,不愿罢休,他咬牙切齿道:“伶牙俐齿!心思狡猾!”纵是小九后头有着梁昱衍撑腰,那现在也是在他临渊营的地盘,凌壹在这么多人面前威严受到挑衅,哪能轻易放过。
“大胆小九,上回私自潜逃已是重罪,现下回来正好数罪并罚,来人给我拿下他”
“我看谁敢!”小九低呵一声。
话音刚落,却见这校武场前头的这片空地里,已经有陆续听声而来的无骨刃们聚了过来。
小十二,小十三,连带着的那墙头上还没摸状况探头探脑的小十五,正目露欣喜地望着小九。
“小九!你终于回来啦!这回可有带些冰糖葫芦?”
小九身后年长一些的无骨刃跟凌壹后头那些人无声地对峙起来,一时间谁也没有敢轻举妄动。
凌壹与小九之前属于同一批的无骨刃,两人成绩一直不分上下,只最终一回校考里,凌壹略输了他一丁点儿。
在上一任大统领卸任之前,临渊营里已经都以为当时最有声望的小九会继任,可是不知为何最后是凌壹被扶了上来。
而小九亲带的最后一批骨刃,因为捏骨先生意外身亡,离王为留下来这些骨刃为自己所用,一个都未卖出去,致使这批骨刃留在营里表面被凌壹的雷霆手段强压严训之下假意听从,可其实心里个个都更亲近小九一些。
凌壹如何还能看不出来,这些人心思里的异动。
想他兢兢业业数年,却屡次遭受小九在营里挑动是非,凌壹面色阴沉下来,下一刻骤然袭至小九身前。
电光火石之间,小九伸手抽出站在他身侧胡钥的佩剑一挡。
“铛”一声,是凌壹手里的短刃与那长剑相撞,力道之猛,迸发出一阵闪烁的火星。
眼看两人突然动了手,凌壹身后的心腹不由出声劝道:“大统领算了吧,他……”那人低声叹道:“他到底和我们不一样。”
这话一出,加之小九竟持剑与他相对,对凌壹刺激更盛。
凭什么同为无骨刃,同样从暗无天日的逼仄药坛里九死一生地爬出,凭什么单单小九不一样,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一样的身骨,他就能有机会学剑法,而他们只能修些阴损非常的杀人技,在掌心内玩弄些不上台面的暗器。
谁都知道和小九较劲没什么好处,梁昱衍心窄非常,哪怕自己对小九言行态度不见放在心上,可若是有人胆敢越过他对小九私做惩处,他断然不会放过。
即贵值百两黄金在这些权贵眼里又能算得了什么,不过是新鲜一点的奴才,若是真叫梁昱衍记恨,离王也不可能驳他的面子,只会牺牲他们。
可偏偏凌壹不服,那句劝告好似点燃火线,叫他彻底激怒。
短短数秒,两人身形飞快,在那里打了起来。
众人只见两道黑影与校武场前相即相里,夹杂着金属相碰之声。
小九几乎只做抵挡,并不主动攻击,因此被凌壹一步步逼地往后退,最后纵身一跃跳上树梢,那凌壹却仍然不愿放过,伸手就探上小九脖颈儿,袖口旋出短刃。
小九猛的后仰,长剑回旋刺出,凌壹不得不躲,两人距离短暂的拉开,下一瞬又撞上。
隔着两张面具,两人对视,小九看到凌壹怒意汹涌赤红的眼珠。
“你又回来做什么?”
小九回答:“什么也不做。”
“放屁!”这般完全不费心思的糊弄叫凌壹口不择言起来,他压低了声音,阴恻恻地问道:“装狗你藏什么狼尾巴?”
“我问你,捏骨先生是怎么死的?”凌壹看到小九,像是不想错过他身上的任何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