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骨仞 第23章

“意外身亡啊。”却没有想到小九呼吸都不见任何紊乱,他甚至低低叹了口气,好似为凌壹考虑,好言相劝一般:“小九死里逃生回来,念及临渊营的诸位,回来探望一番罢了,大统领何必做此惊弓之鸟姿态。”

凌壹却好像钻进了什么牛角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这次是听说了什么,急了才回来吧。”

小九似觉得好笑:“到底是谁急了?”

“大统领,见好就收吧。”

是胡钥走到了那树底下,对着树梢上站着的两人。

凌壹听到胡钥开口,不得不收了攻势。

他就是再被情绪掌控也不可能做出来在代表着侯府前来的胡钥面前,众目睽睽之下把小九杀了的事。

今日境况,再僵持下去,也落不得什么好处。

凌壹离去之前,对小九冷冷一瞥,便率着他的人离去了。

辰时,京城。

齐凝云推开门时,扑面而来一阵酒气。

这事倒是稀奇,她盯着一只胳膊撑着自己的萧崇叙,心下纳罕片刻,转念想到了什么。

一把椅子被她顺手拉开,在地面上发出来一声响,她大大咧咧坐下,献宝一般把从胸前抽出来的几张薄纸递给了萧崇叙:“查到了点东西,给师兄一瞧。”

萧崇叙不知道是喝了多少酒,齐凝云说罢,他停顿数秒,才缓缓伸出来手接了过来。

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崇王很快掀过一页,连过三页以后,他动作一顿,片刻后,突然说:“就算是梁小侯爷把他借给离王几用,其实他真正的主子也只是梁昱衍,临渊营那些事他完全可以做到独善其身,梁孟惠在,离王也要挟不得他什么。”

“临渊营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有美好回忆的地方,他为何会在那一年与临渊营牵连变得如此之深,甚至亲自带了一批无骨刃,隐约成为其中的领袖?”萧崇叙目光落到那被晃动烛火照亮的,写着那些记录小九生平事迹的纸上。

齐凝云手里闲不住地捏了一把瓜子,在那里嗑,边嗑边说:“又不是真的能有人一天到晚事无巨细盯着,能查到这些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不过,虽然在小九这边没查到什么,却从离王那边探得了些消息。”齐凝云语气不明地说道:“元初九年年初,盐城闹了一次饥荒,离王曾去赈灾济贫开设粥棚,而且亲自为一处破庙里的难民孩童送去过粥食,此事论为一桩美谈,民间赞颂离王心系百姓。你说如果那个时候小九就已经代替离王在外活动,转日却发现那些孩子全都失踪了,他找是不找?”

言罢,萧崇叙半阖着眼眸,修长白皙的手指将那几页纸一折。

他看起来眼神清明,除了身上的酒味,半点儿窥探不出是饮过酒的样子。

“难为你对此事如此上心。”

齐凝云突地一笑,明眸皓齿一张脸,却偏做怪声怪调:“我哪里想到我这小嫂嫂在山下,是个这般的人物儿啊。”

她摇头晃脑起来:“这次被侯府坏了事,我只能另寻他法喽。”

齐凝云看着萧崇叙那张心绪不佳的脸庞,眼神微动,脑海里不由想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听闻今日你入宫与皇后娘娘起了争执,惹得娘娘垂泪……”

话音刚落,萧崇叙便冷冷出声打断:“我出宫也不过是几个时辰之前的事,一日未过消息便传得满京城了,这倒好似那坤宁宫门正对着市集大街,连皇后娘娘为此事哭了几时,眼泪掉了几滴都能瞧得清清楚楚起来。”

齐凝云心头也有疑虑,但还是率先拿出口问了另一个问题:“看样是真的了,所为何事?”

“以梁昱衍的脾性如果得知小九与我大婚,怎么可能还能等到我二人洞房花烛夜过后再气势汹汹前来,只怕是后头有人传了消息。”萧崇叙也不遮掩:“我府里那些人都驱散了个干净,连太子的人都没留,唯独剩下母后自一开始送来的两个丫鬟。”

“你说与那侯府通风报信的会是谁?”

“只是……”萧崇叙沉吟片刻,继续说道:“只是这事里有古怪,我与母后就算再起争执,她也不会愿意将此事传出,就算是为了太子。”

齐凝云望见萧崇叙黑白分明的眼珠,直觉这刚过了新婚夜就被抛弃的寡夫,心性成长的飞快,真不知是该叹到底是流着皇家的血,还是说崇王原本就聪慧过人,只不屑于争。

崇王与太子乃是同胞亲兄弟,别管是事由如何,此事一经传出往大了说去,极其容易给崇王扣上个不孝的帽子。

而如果说,宫中这等深宫后院的母子密谈的消息都能轻而易举发散出来,只能说明一件事。

那就是宫里头那位,对这上上下下的掌控已经出了极大的纰漏。

外头一片月明星稀,蝉鸣不断,风过树梢把叶子吹得哗哗作响。

本是一片祥和的夏日好景,却偏偏叫人无端嗅到了一股风雨欲来之势。

屋里的烛火融了蜡,“喳”轻微一声响,是一只飞蛾撞上了灯罩。

齐凝云心下一沉,还是出声问道:“你上次亲见你父皇是什么时候?”

第26章

齐凝云转日费了大劲抱来一摞子杂七杂八的书,来到了萧崇叙在客栈开的那件上房里。

“这些可都是我的珍藏品,你翻阅的时候可得仔细些。”齐凝云一副肉痛的语气:“若不是看大师兄你这番情场失意的寡汉嘴脸实在可怜,我可舍不得将这些宝贝交给你翻弄。”

她边说边劝慰一样拍了拍萧崇叙的肩膀:“以我那小嫂嫂的阅历,看你确实如同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一般,不怪乎他不信任你,与你说些言不由衷的话,着急与你撇干净。但是呢,只要你抓紧时间提高些自己的竞争力,我相信不管是那什么梁小侯爷还是离王等等,都是比不上大师兄你的,毕竟大师兄你英明神武……”

宿醉过后有几分不适的萧崇叙在一张太师椅上坐着刚喝了半壶清茶,抬起来眼看了齐凝云一眼:“话太多了!”

齐凝云一看他脸色,倏然噤声,摊了摊手,退了出去,又将门小心翼翼给他带上了。

以小九代婚毕竟是她先出的主意,现在弄成这副模样,齐凝云也忍不住生出来几分微弱的同情来。

像那小九这般人物,以他大师兄那一个不高兴吃起飞醋来就满山乱砍树的幼稚行为,加之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如何能够与之周旋?

齐凝云一边想一边唉声叹气地走了,只是不知道这样下去,渡空山的桃花树还有没有再长出来的可能了。

小九坐在房里的一把檀木椅子上,手里捏着几颗果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嚼着。

“对了,小六呢。”小九提起来他,嘴角勾起来一抹很淡的笑意:“不会是拿了自己的脸之后就心心念念着回去寻亲了吧。”

他的目光扫过房里七七八八有坐有站的无骨刃,发现回来这几天都没见过小六。

对自己的原脸有执念几乎是每一把无骨刃都迈不过去的坎,但是这执念有浅有深,那小六就是这些骨刃里对自己原脸最渴求的人,因为他说他还记得自己原来的老家在哪,若是有朝一日能够拿回来,一定要回去老家看看,因此小六在领功堂上挂牌子接活十分频繁,几乎是不怎么休息。

而在一年半以前,小九已经得知他甲等的活已经做了九件,只差一次就能从珍宝阁里领回来装有自己原脸覆面的木盒。

小九这句问出之后,屋里明显静了一瞬。

小九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淡笑于是散去:“怎么?”

最后还是小十二走了过去,微微在小九身边低头说道:“小六他在接最后一回甲等的活时,没做好,被那武科状元反杀了。”

“什么?”小九神色一怔,旋即沉声说道:“这绝不可能。”

屋里的无骨刃一时间面面相觑,只以为小九和小六身为同一批的无骨刃感情更加深厚,小九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小九,莫要伤心……”

“那武科状语确实功夫绝然,小六也是可惜了……”

“唉,只差最后一回了,没想到……”

小九一直没说话,直到后来无骨刃们散去,小九还依然站在屋里。

那一夜,他对着窗户枯站了半宿,神情好似一面不透光的深潭,谁也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只见那月光从他的半身爬到了他的脚面。

三日后,吏部尚书的宅院外。

“你为何如此笃定小六的死另有隐情?”小十一趴在墙头上隐在夜色里,他一边翻着手里的一个小本,一边压低了声音询问小九。

小九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院内,回答他说:“因为那一年的武科状元是我亲手杀的,我得知小六接了那趟活,他根本不是那人的对手,加上赶巧我正好撞见,便出手替他做了。”

“你……!”小十一吃惊至极,万没有想到这其中还有如此隐情。

小九问:“我怎么了?”

小十一语塞半晌儿,憋出来一句:“那你当真是热心肠。”

小九没接他这句话,这时小十一看到那院子里出来一道身影,连忙碰了小九的手臂:“快看,那是不是?”

只见庭院里一位年轻后生手里拿着成摞的锦盒,往一间屋里走。

“看身段错不了。”

小九和小十一对视了一眼。

夜色降临,吏部尚书的宅院里灯火通明,里头不时传来琴瑟和鸣之声,透过纸窗能看到主厅那里热闹非凡,宾客们推杯换盏。

今日正是那吏部尚书,王祁的生辰宴。

小十一身着着一席粉色曳地裙,小九穿着一身月白团彩锦云裙,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两人混入一行前来献舞的女子之间,寻着空档潜入了那间摆放贺礼的房间里。

待那来回送贺礼进来的年轻后生再次进来,还没能转身出去,就听到门在身后关住了。

小十一堵在了门口。

小九一松手,从房梁上落了下来。

那男子面色一凝,目露警惕,刚问出口:“你们是谁?”

就看到小十一又忍受不了似的舒展了身形:“这衣服快把爷勒死了!”

小九听到小十一身上的裙子发出来不堪重负的“哧拉”一声声响,忍不住扶额:“你到底在干什么,你一会儿怎么出去!?”

这个时候那小八总算是认出来两人,现下面色比方才以为他俩是图谋不轨的窃贼更要难看。

小九一看他已经摆出来了准备攻击的姿势,脚掌一沉,又看他警惕中还夹杂着一丝慌乱,他转念想到了什么连忙说道:“我们不是来抓你回去的,小八。”

“别叫我,小八,我现在有名字!”

那语气里充满厌恶。

这是正常的,早前的几批无骨刃炼就出来的时候,彼此之间都并不亲近,那样的环境里出来的无骨刃会变得冰冷麻木也不足为奇。

被卖出去的无骨刃,因为都在十四岁之前,年岁尚小,如果幸运被良善的主家带回去,兴许还能转转性子。

不过对临渊营的深恶痛绝和恐惧,还是在这些无骨刃身躯和灵魂里留下了痕迹。

小九叹了口气:“我们没有恶意,这次前来寻你,是有事想问。”

“我自被买走再没和临渊营有过任何牵扯,你有何要问的?”见小九他们这样说,小八勉强放松了一些,尽管语气还不是那么友善。

“时间紧迫,我也不拐弯抹角了。”

小九望着那男子说道:“自你被买回来,主家待你可好?”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小八回答了:“好。”

小十一这时候插话问:“那他把你的原相还给你了吗?”

那小八再是想要与临渊营撇开干系,这时候也不由露出来此前被剥过相的后遗。

“我现下用的就是我的原脸!”小八提及此,忍不住抬起来点下巴:“大人人很好,我回来的第一天就把我的原相还给了我。”

小九又继续问:“那从营里领回来的药丸呢,你的大人可有继续喂你吃?”

原本以为那小八会很利落地回答,却没有想到,他面露豫色,迟疑踌躇片刻才说:“大人为人亲和,从未有苛待过我,只此一件,每回到了我毒发之时,大人总是会拖延,甚至有时会说自己忘记,又或者借由寻我的错处,只愿意给我半颗来缓解毒发时的疼痛。”

提及此,小八不由神情失落:“我怀疑大人是从营里领少了那解药,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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