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与京城那些豪宅不能相比,却也是栋简约清净的落脚处。
旁边儿种着排排树,风吹过,枝头叶落,倒有几分悠闲恬静的意味在。
京城连带着周边的城池都是一副山雨欲来,乌云压顶的紧张局面,这里倒是岁月静好得紧。
萧崇叙与小九二人下马,早候在门口的小十一迎着他们入了院子。
“小九,你这么久才来,把我们几个担心坏了,若非你的信来得及时,小十三他们就要潜回京城去寻你去了。”
小十一语气有几分紧张,而后目光扫过走在小九身后,身形能整个笼罩住小九的萧崇叙,脸上神情可以称得上是十分戒备。
小九含含糊糊道:“出了点小事,耽搁了。”
这边刚走进院,路过里面一间上了锁扣的屋,木门上悬挂的大锁格外引人注目,不仅如此,连这间屋的窗户也格外不同寻常,木窗杂乱地斜钉着几根粗木,里头黑漆漆的。
兴许是小九他们的脚步发出了些动静,那加固过的木窗前陡然扑上来一个人。
那人披头散发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眼下有些发青,那张脸唯有巴掌大小,瞧着细细腻腻,白得出奇。
瞧见来人,那一双猫眼儿瞬间睁大了,目光牢牢粘在小九身上,双手也从窗户的缝隙里伸出,疯狂地挥舞起来,神态激动仿若发病的痴儿,大喊起来小九的名字:“小九!小九!是你吗?你终于来了!
“救命!快来救我!你是来救我的吧!”
“小九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你知不知道……”
小九停顿一瞬,直到那熟悉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响起,才算是确信,这正是他那久违了的小主子。
梁昱衍再不复从前那副尊贵傲慢,浑身上下表现得像是一只原本受宠的阿猫阿狗被丢弃后,遭了大罪的模样,全身皮毛不复华贵,却心惊胆战地根根竖立着。
梁昱衍这厢对着小九,正恍若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叫喊,小九却在瞥过去极浅的一眼后,目光便收了回来。
却在这时,小九身旁的小十一也转头望了过去。
对上小十一那张脸,梁昱衍瞬间噤声,瞪圆了的眼睛,眼珠都是止不住地一颤,像是被什么隔空掐住了脖颈。
那样又怒又怕的神情,在梁昱衍脸上真是难得一见。
怕是在这段时间里,没少在小十一手里受教导。
小九步伐未停,小十一跟在他身后引着他继续往里走。
“小九!你可终于……”小十这时从里头冒了出来,脸上扬着笑,正欢欢喜喜对着小九,却在看到小九身后的人时,猛地一卡壳。
小九却未理会,打量了一下周围,看院里人不够,便开口问:“小十三他们呢?”
小十一回道:“野去周边的镇上了,晚会儿会回来的。”
无骨刃在这样时局动荡的乱世里,有这样移形换骨,改头换面的本事,若有个聪明脑袋,行走在何处都可谓是如鱼得水。
这批无骨刃也不过都是十几岁,经年不出牢笼,这样从临渊营出来后,圈是圈不住的。
“罢了。”小九似叹非叹地。
院里一间看起来宽敞的屋子,门扉半敞着,小九自觉往那走,小十一跟在后头面部表情突然在这时变得有几分不自在,却到底是未敢阻拦小九。
而小九前脚进屋却还没等落座,便看到了这屋里头的玄机。
看那炕上歪歪斜斜铺了六七个被褥,显然是他们几个的好住处。
再一看木头桌面上,一大坛子鸡汤旁边放着一个不伦不类的精致小碗,里头正歪着一根鸡腿,汤汁上飘着点油花,下面是白细面。
都不用细想,这样目光一扫,小九便心里有了数,这时再看那小十一那不红不白的脸色,险些气笑出了声:“你这看管的倒好,你们兄弟几个挤大通铺,倒叫这俘虏吃上好食,独占一屋。”
第67章
“如何?”
任延亭斜躺在美人靠上,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半阖着眼眸,却是抬也未抬。
身后很快响起来一声嘶哑的声音。
“属下无能,只来得及杀掉温家大公子,他们人太多,不过我最后那一刀落在温家老二的手腕上,那刀落得狠,右手纵然不废,他往后也难拉得了弓箭。”
“不够。”任延亭的眼眸在此时彻底睁开,他骤然沉声道:“再派人去,务必使得梁孟惠的兵马进京之前,除掉温家二子!”
温杰儒就算是对那已逝去的勾栏女再生愧疚,这么些年过去了,又加上与夫人恩爱,能几次三番找寻小九已经是不易,以温杰儒的心性跟随梁孟惠这么久,即使两人此前不对付,既然已经跟随他站到了四皇子那边,岂有轻易背叛的道理。
对小九的那点愧意,如何能让他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在这样的关口,临时倒戈。
“可陛下那边……”
早在任延亭提出此法,来逼迫温杰儒时,萧宸景便严厉地制止过,以任延亭这样手段,即使短时达到目的,往后又要如何收尾?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待时候温杰儒回过味来,怕是要活成第二个梁孟惠。
萧宸景自认要比他那个心胸狭隘的父亲棋高一招,因此绝不想要君将之间重蹈覆辙。
那日此法被萧宸景否决,却没想到任延亭表面谦谦和和应承下来,背地里却已经布置谋划起来。
此举本就是兵行险招,温家也是武将世家,刺杀已经是极其不易,一击不成,已经是打草惊蛇,温杰儒痛失一子后一定更会严加防范,更何况到了此时还要隐秘行事,隐瞒皇帝。
“日后若是真有兴师问罪,秋后算账的时候,陛下那边自会有我来应对,你怕什么?”
任延亭听他提及萧宸景,不禁露出来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几近寒冬时节,任延亭手里的骨扇展开又轻摇了两下。
是面如桃花的动人风采,却不知怎么满肚子蛇蝎计谋,黑衣男子莫名觉得他这么轻飘飘地两下扇出来的风,直叫他浑身发冷,他连忙低下头,咬牙利落回道:“是!”
“这是此镇的特色小吃,用糯米蒸熟,洒了糖霜,你尝尝?”
天色已晚,小十三接到小九回来的消息,便急急忙忙在市集上买了些大包小包的吃食回来。
这屋里头摆着的木桌上放了几个小碟,里头盛着菜,还有些糕点。
小九瞧萧崇叙坐在他身侧也不怎么动筷子,耷拉着眼皮,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将一块他刚才尝着还算可口的糕点夹到了萧崇叙嘴边。
萧崇叙此时目光与小九热切期盼的眼神对上,于是半张开了嘴,咬了一口,咽下去后又别开了脸,说道:“太甜了。”
桌上只有三人,小九,小十一还有尊贵的崇王殿下。
小九坐在中间,萧崇叙和小十一坐在两边,正对着面,小十三和小十在门口探头探脑,像家里来了大人怕生的孩子似的,都不敢进去。
在萧崇叙点评完那口糕点,并且没有要继续品尝的意思后,小九不甚在意地将手里夹的那块已经被咬缺了一口的糯米糕,两口咬下了肚子。
并且在吃完后,又伸手将那桌面上的另一碟里头的方酥饼拿起来一块,朝萧崇叙那里又递,大有再喂到嘴边的意思。
“试试这个呢,这个不甜。”
话音刚落,那坐在桌前的小十一的眉头便是一紧,憋了半晌儿还是没忍住,瞧着板着一张脸的萧崇叙,嘴里冷哼一声,不禁阴阳怪气对着小九说道:“你莫不是奶孩子奶出瘾头了不成?”
这话一出,小九的手悬在半空,萧崇叙骤然抬眼朝小十一望了过去。
下一瞬,萧崇叙桌前的一盏热茶被他手掌轻轻一推便似夹杂着肃杀的万钧之力直冲小十一的面门。
小九瞳孔骤然一缩,迅速抬手就要阻拦。
小九反应速度够快,可他习惯使然,全然忘记他已经失了内力,萧崇叙这一手他就算是能拦下也免不了被伤了手。
可好在萧崇叙在看到小九出手后,瞬息间撤了力。
那茶盅悬在半空骤然失了力,直至落下。
纵使如此,小九也没能避免被溅了一手热茶。
以萧崇叙的功夫,无骨刃们皆是敌不过的,此时小十一更是一副被他这种一言不合便要伤人的作态吓住了一样。
小十一眼睛瞪大,目光恨恨,嘴唇不甘示弱地嗫嚅两下:“你…你……”可磕绊到最后,嘴里也没憋出完整的一句。
萧崇叙在此时突然起了身,他屁股下的凳子因为他突然站起,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他谁也没看,谁也没理会,拿了他的剑,出去了。
崇王出来之时,门口探出的两颗脑袋,又瞬间缩了回去。
等崇王离开,小九目光才又落回到脸色憋闷得十分难看的小十一那里。
小十一抽出来一条干净的巾帕,低着头将小九那只沾了茶水的手细细擦了干净。
小九在这时才不咸不淡地开口道:“好端端的,你说你惹他做什么?”
看着小十一的难看脸色小九似觉好笑:“怎么,将小侯爷交与你这么久,你还未舒心尽兴,我刚到便要耍这么一通脾气?”
小十一也知小九奔波至此,来到这里,实在是不该在进餐时败兴,可看着萧崇叙那副目中无人的嘴脸,到底是没忍住。
小十一不服输一样回呛道:“好端端的,你带他回来做什么?”原来小十一他们对萧崇叙也未必有那样大的敌意,直到小九传来的信里提到那样的消息。
“难道真要把遗诏给他?小九!你糊涂了!这可是我们保命的东西,他倒是好,对你这么不冷不热的,你还要偏向着他,可他呢,还不要站在他那个皇帝哥哥那边,若是有朝一日他那哥哥叫他来对付我们,我们没有遗诏,岂不是任人宰割?”
他总觉着今日那崇王能为了他哥哥一句话,便叫小九交出来遗诏,为他登基铺路,明日便能再指使小九,为他铲除某些个绊脚石。
他们好不容易从临渊营逃离出来,若是如此,岂不是还是变为他人手中利刃,做器具使唤,和从前一样了吗。
小十一越想越是气闷,因着做了扫了小九兴的事变得有几分气弱,这却不妨碍他嘟嘟囔囔抱怨:“现在看他,也不过是颜色好,武艺强些,旁的也没什么……”
这话说得失之偏颇,小十一说着说着也不免气弱。
“遗诏便是不交,你以为便真的能够保命?”小九叹了口气:“此时乱局,新皇位置不稳,会对遗诏流落在外投鼠忌器,若等了两三年局势稳妥,不管是四皇子上来还是太子坐稳,都绝对是不可能任由一群没名没姓的无骨刃手里握着能威胁到皇位稳固的东西的,若等到时候缓过劲来,恐怕别说是为我们寻得半点儿安稳,只怕是要派人来追杀我们到天涯海角也难罢休的。”
“即使是此一时之计,也至少可保我们两三年安稳,若此时将遗诏交出去,我们还有何筹码同他们这些周旋?”无论如何,小十一都认为小九此举十分的不理智,只怕是有几分色迷心窍的意思在,话已说到这里,他也不再遮掩:“小九将遗诏献出,是打心底觉得崇王的兄长胜算大,还是说因对崇王情难自制才……”
“崇王天生五感异于常人,能辨得出无骨刃。”
小十一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小九打断。
小九对上小十一的视线,再一次沉声道:“即使我此次不带崇王前来拿遗诏,他日若是他凭借自己携朝廷兵马搜寻无骨刃,你们又能奈他如何?”
“四皇子与新帝到底谁能笑到最后我且不论,只单单新帝有崇王,我们就不得不站到新帝这一边。”小九说到这里也是仿若是极其疲惫了一般,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我与崇王协议,只要我们交出遗诏,他便不再出手干涉任何与无骨刃相干的事宜。”
小十一脸色苍白,比刚才被萧崇叙猝然出手之时的面色难看的不相上下,无骨刃最后赖以为生的改头换面,以形换骨之计竟落到崇王这里竟是全然失了效用。
他知晓小九的脑子好使,比他们更能做长久打算,也知他所做的决定定然有他的分寸和道理,可是饶是如此,小十一还是感到极其的不快,可是奈何凭他的头脑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
萧崇叙本就是能给人极大压迫感的人,此时再叫小十一得知他能一眼辨认出无骨刃来,心头的忌惮更甚,到最后望了望小九,嘴唇张了张,那紧绷的肩膀头缓缓松了下来,神色里透露出来几分失魂落魄的意思,咕哝道:“也不是说不情愿看到你与崇王做伴,若他真是知冷知热的贴心人也便罢了,只是想到他这样对你,凡事还要你来照顾他的心意,实在是不是个好相与的脾性……”
与小十一在屋里头€€唆完,小九倒是肚饿,就着热茶吃点了东西,僵冷的身子感觉到了点热乎劲儿,长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起了身。
他吩咐道:“收拾一间屋子出来,晚上我与崇王好歇息。”
言罢,也不等小十一作答,便抬步出了门。
小九是在他们这座小庭院后面的一片荒地里找到萧崇叙的。
漆黑夜色里,月光发出些暗淡的光,光线十分昏暗。
这样的时节,荒地里几棵歪脖子树,上头也不剩几片叶子,枝桠在月光下张牙舞爪的,不甚美观。
小九揣着手踱步前来,那杯热茶带来的暖和劲到这里消散殆尽,冷风呼啸而过,他克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