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那崇王殿下坐在一棵树底下,又在擦他的剑。
“这是谁家的俏郎君,一个人落在这么荒郊野外了?”小九揣着的手从袖里伸出,笑眯眯地伸手去抬萧崇叙的下巴。
萧崇叙那张冷厉的脸骤然映入小九眼底,不知为何,小九突觉这黯淡月光明亮了一瞬。
“你同小十一怄什么气?”小九手沿着萧崇叙的下巴往上摸,未曾想他一个人在这里吹这样久的冷风,肌肤摸起来还是这样富有活力的温热,小九食指按在萧崇叙的眉头上,好像拿萧崇叙很没有办法一样,唉声叹气道:“好嘛,早知殿下这样计较,我刚才还不如不拦,由着殿下高兴,揍了那个多嘴多舌的小十一出气好了。”
“又说假话。”萧崇叙冷哼一声,却是未出手佛掉小九一直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只转过头去,做一副不情不愿的躲避。
“这话于事实上是假话,于哄你一事上,怕是心意真的不能再真了。”小九也不生气,将手收回,又对萧崇叙柔声道。
“油腔滑调。”萧崇叙嘴里不饶人,面色却是比刚才缓和了许多,虽没什么表情,刚才蹙起来的眉头却是舒展了不少。
听起来是十分嗤之以鼻,实则是对这“油腔滑调”买账得很呢。
“走吧,我们回去吧,这里冷的很。”小九说着,又把手伸到了萧崇叙面前,“我手都冻凉了,不信你摸摸。”
萧崇叙望着脸前那只手,手指修长,白腻异常。
他伸手握住,确实是凉得不似活人。
往回走的时候,两人行走在黑暗里,不时踩到脚下的枯叶,听到些树叶碎裂的声响。
萧崇叙牵着小九的手,原本沉默了一路,却又突然出声道:“我前段时间过了生辰,如今已经二十岁了,明年就是二十一……”
小九听着原本觉得好笑,今年二十,明年可不就是二十一吗,后年还是二十九呢……
可是将笑未笑的一瞬间,他对上萧崇叙那双乌黑眼眸,那脸上的神情不仅有几分认真严肃,又掺杂着些其他无从分辨的东西。
有着玲珑心肠的小九骤然明白,原来是萧崇叙到底还是把小十一那句话记到了心里。
岁月流淌,年岁增长,时间不可逆转,少年萧崇叙总有长大的一天,变得成熟,
小九不得不承认,在此前他确实有因为萧崇叙如此不理智又随意出手的性格感到苦恼,哪怕在刚才,他也知道自己第一时间追出去可能更合崇王心意,可同时却又觉得容易冲动行事的崇王是该出去吹吹冷风,冷静一下。
可是小九怎么能一边喜爱欣赏崇王坦率无邪做事不沾俗气,一边又真的计较他所有因如此脾性使然所做出的不成熟的举动呢。
总有一天,萧崇叙也会做事不再意气用事,也会有一颗充满秘密的心,不再容易受骗,行事也会游刃有余,又或者有所顾虑。
在这大瀛混乱的时局里甚至不用几年便能被迫催生出不同以往的自己。
可是如果可以,小九还是希望这一天慢一点。
而在萧崇叙说完这句话后,他的目光不偏不倚,不躲不避,好像还在执拗地想要从小九这里得到什么回应。
于是小九便微笑着说道:“殿下是个大人了。”
萧崇叙从十九岁到二十岁,短短一岁之差,却仿佛可以跨越这极大的鸿沟€€€€从心智不同常人孩子气的少年变成大人。
这其实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看到小九终于认可,萧崇叙也得到了心满意足的答案,面上冷意消融。
走在他身旁的小九听到他缓缓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第68章
“傻站着做甚?”
小九躺在收拾好的床榻上,人脱得只剩下亵衣,扭头看见萧崇叙还跟柱子似的僵立着。
萧崇叙神情未动,只看小九一眼说道:“他们不喜欢我,明日拿了遗诏我们就动身。”
这话听着委屈,无论如何崇王殿下的长相也与凶神恶煞四字无甚关系,怎会这般的不讨喜?
小九细细端详,怕是在这凶神恶煞里,占了凶神二字,才叫那群半大孩子害怕。
“他们不是不喜欢你,不过是害怕你,你又一直板着一张脸,可不是叫他们更生畏惧?”
小九从床上探出半截儿身子,嘴角噙着一抹浅盈盈的笑,伸手去扯萧崇叙的手:“好了,你说明日动身就明日动身。”
萧崇叙这样的伟岸挺拔的身姿,足有八尺高,被小九那细腕子几扯几拽的,竟然真的一步步踱到了床边。
“莫不是不困?”小九将人拽到身前,仰着脸凑近了说。
萧崇叙垂眸望他,昏暗烛光下,萧崇叙的睫毛根根分明,打在下眼睑上。
活色生香,用这样的词来形容小九实在是不太合适。
可是现下萧崇叙确实是找不到更加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小九那张白腻如瓷的脸上,许是因为最近补得气血太足,他的嘴唇在整张透着不甚康健气息的脸上凸显出来一种十分违和的嫣红。
萧崇叙又感觉到身体上好像贴上了一条软若无骨的,拔尽爪牙的蛇。
小九手心里有一丝丝微凉的,湿润的汗。
周围的沉木香一时间更盛了,萧崇叙的手被牵住,放到了小九腰上。
小九这时轻声道:“殿下,败败火,莫恼了。”
一夜云雨后,萧崇叙从床榻上起身,却见小九瘫软在床上,一副筋疲力尽的萎靡模样。
这回火可败的透彻,小九脸上的最后一抹血色也褪尽了,倒是萧崇叙一夜颠鸾倒凤后好似将一通郁火也发泄了个干净,变得神清气爽了起来。
崇王殿下面色稍霁,看见小九那副样子,难得变得贴心了几分,把小九扶起来半靠在枕头上,拿来热茶一点一点喂到了嘴边。
小九半睁着眼,看着未睡尽兴的模样,喝完热茶后嗓子终于利落了几分。
这时他们的房门被敲响,是小十三。
“我在这里歇息一会儿,殿下去与小十三取遗诏吧。”小九抬抬眼皮,这样言道。
“遗诏不在此处?”萧崇叙闻言蹙眉。
小十三这时回道:“在镇里的一家当铺里,伪成字画让掌柜暂时保管了。”
话尽于此,小十三眼神偷偷打量一眼萧崇叙,却发现萧崇叙还坐在床头,还是未动。
小九却是知晓其中关窍,于是又打了个哈欠,仰起来睡意蒙€€一张脸,劝慰一样的含糊语气:“殿下快去吧,早些把遗诏拿回来,我再小睡一会,我们便启程回京了不是。”
“小十一他们人都在这儿,没什么可担心的,真有什么万一,就算是敌不过,无骨刃腿上功夫如何你总有数,他们几个带着我逃走总是没问题的……”
“况且当镇上拿了便回来了,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能生出什么事啊,我们来时踪迹这么隐秘……”
小九嘟嘟囔囔说完,还翻了个身,将被子又往身上裹了一裹,做出一副又要好睡一场的架势。
小九如此言之有理,萧崇叙也暗想道确实如此,到时候就算是无骨刃带着小九逃窜,以小九现下身上如此浓重的香气,他总也能追寻到小九踪迹,是甩脱不得他的。
如此费了三两句口舌,崇王殿下才算是不情不愿起了身,放弃了抱着小九一同前去取遗诏的念头,放他在这里好生安睡。
“往后做正事,可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闹了。”
有些火气还是回到他的崇王府里败才更为合适,萧崇叙这样一本正经地对着小九的瘦弱的背影告诫完,又想到此事一了,他和小九应该没别的些正事了,恐怕有时候还是能任由着小九胡闹上一闹的。
小十三站在一旁心惊胆战地等,眼见着那看起来高深莫测的崇王殿下,终于从床边起了身。
原以为他这么不紧不慢是对取遗诏一事胜券在握,因此并不着急。
却没想到萧崇叙走过他身边时,竟冷不丁地催促了一句:“走,带路。”
这厢萧崇叙与小十一刚乘快马出门,下一刻小九的房门就立马被推开了。
小十一进门来,小九从床上瞬间坐起,脸上一扫前一刻的疲乏惺忪,眼神清明非常。
“可走了?”
“走了!我眼看着跑远了。”
小九却还是不放心:“他没来过此处,叫小十三多带他兜转两圈。”
“这我都交代了,你快放心吧。”小十一瞧着他因为坐起身来,胸膛上露出来一些不堪入目的暧昧痕迹,有几分气急败火地别过脸去:“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这等闲心!”
“这无缘无故的,他封你内力做什么?莫不是记恨你以前捅他一刀?这芝麻大点的心眼!我当真是没说错他!”
小九耳朵快要起茧子,没什么耐心地道:“快别说些废话了,我让你请的人你到底请来了没,时间紧急,等一会儿崇王回来了撞见,我们可都要遭殃。”
小十一不服气,还要说些什么,却又被小九打断:“好了!快去看看人来没!”
小十一领命而去,片刻后带了一黑衣黑袍的人进来。
来者兜帽黑袍下略微能窥见几缕银丝,步履稳健,可那一张脸倒是遮掩得严实。
此人正是江湖中行踪诡秘,有着鬼医圣手之称的药谷长老,听闻其每次的诊金都昂贵非常,哪怕如此,也不是谁是随随便便给了诊金便能请得动他的。
若非是小九早些年间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出手相助过他一回,使他欠下一个人情,现在只怕也是很难请他出手。
“老先生,好久不见。”小九起身作了个礼。
小十一看见那黑衣黑袍的老者并未摘下袍帽,脸遮盖住了四分之三,只露出来一双异色的眼睛,额上有些皱纹。
“时间紧急,便不作寒暄了,礼数不周之处,只能来日再偿了。”
那老者微微点头算作回礼,开口道:“小友言重了。”
二人不再多言,小九坐到床上,一撩衣袍:“若非是封我内力之人非是寻常人等,也劳驾不了您出来,自内力被封之后,我自行强突过几次,皆是无用。”
药谷长老听闻后,示意小九伸出胳膊,要为他把脉。
小九微微一笑:“此回只请长老为我恢复内力,不谈其他病症。”
无骨刃自知身骨与常人不同,往日但凡看诊都要听大夫苦口婆心一番,于是小九再配合地伸出胳膊时便提前知会了一声。
长老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而后将手搭到了小九细瘦的腕内。
这脉象微微一探,便觉得怪异得很。
看老者眼神一凝,小九也不由也是心头一跳,若是连鬼医圣手都不能解开他被封住的内力,他可就真的没别的法子想了。
萧崇叙对此事忌讳的很,回回小九提及,都要冷脸,小九忧心他翻起旧账,自知理亏,也不敢再提。
只是要这么做个形同废人的物件挂在萧崇叙身边,也是小九万万不可接受的。
“小友,可否躺下,叫我探查丹田之处。”
小九有几分纠结,可最后还是心一横十分配合地往床上一躺,将衣袍解开,露出来平坦的小腹。
却见那长老,便是见到那星星点点的耐人寻味的红印,也是一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模样。
小十一这时看到,这老头虽然敞露出来的面孔上也是有着时间走过的深深沟壑,可那一双手确实细腻光滑非常,恍若稚龄青年一般。
那双手划过小九的丹田之处,小九便又起了他此前强行想要运内力之时的感觉,小腹开始翻起来密密麻麻的酸胀之感。
此时,随着鬼医圣手朝小九丹田之处施力,那处已经开始由酸胀转成疼痛。
老者面色凝重非常,额上开始溢出来细汗。
耗时良久,就在小九感觉到那股痛意已经叫他越发地无法忍受之时,一枚金针在小九腹部开始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