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骨仞 第61章

“无骨刃,来。”小九垂眸,以一种无起无伏的语气,下达了他最后一个命令:“护送崇王携遗诏入京!”

瞬息之间,天空中骤然降落道道黑影子。

根本不知道他们此前掩藏在何处,才可骤然降落,在屋脊?还是树上?

数多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刀毙命。

数把无骨刃开路,小九恍若一条游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刺到了萧崇叙身边。

他伸手抓住萧崇叙的一只胳膊,将其拽上他的马。

萧崇叙原本浑身的戒备,在浓郁的沉木香气中放松,他知道,是他的小九来了。

自无骨刃出现至今,怕是也无人会这样遣用无骨刃。

因为这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

无骨刃是冰冷锐利的暗器,是黑夜里无往不利的夺命杀招,可是不该如此用在明处,用在对抗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兵将。

暗器可对脉搏,可对心肺,可对咽喉。

可在已经一击毙命引起警惕后,如何对这些苦寒之地里炼造出来的散发着血腥味的长刀?

血腥味与沉木香,织成遮天蔽日的巨网,笼罩住萧崇叙。

萧崇叙当年被太青大师以七根金针封住七窍,施以禁咒,才使得他没有死于过于放大的感官刺激。

小九将萧崇叙拉上马后,将外袍脱掉,兜头包住了萧崇叙,血水瞬间将外袍湿透,小九反复缠了几圈,才敢将萧崇叙搂住,轻声叫了他一声:“殿下。”

萧崇叙听到像是山崩地裂一样的声响,震得他头疼欲裂,血水呛在他的口鼻,堵满他的耳喉,他恍若置身一个虚幻的疆狱里,耳边全是厉鬼嘶哑的尖叫,却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闭上眼也不能阻止那些赤红变幻的色块。

是海啸声,又像风暴声,他已经无从分辨了,一声声剧烈的声响,像是在一下下敲击他头颅。

萧崇叙头晕目眩,不知今夕是何夕,无从思考任何。

时间变得极为漫长,慢慢地,那些刺耳的叫声消失了。

只剩些滴滴答答的水声,好像是在下雨。

这样的噪音萧崇叙还能忍受,只是他好像还听到有雷声,这便是有点吵了,好在这雷声越往后响起来的频率越低。

萧崇叙这时候抓紧了小九的衣衫,微微侧了侧脑袋,声音十分微弱地问:“小九?是在下雨吗?”

小九听他话,低声应了一声:“嗯。”

一支箭射了过来,小九躲闪未及,被射中了右肩,血水顺着箭羽落下。

过了会儿,萧崇叙又问:“是不是在打雷?”

“是。”

萧崇叙往小九的怀里缩了缩,脑袋贴在他胸前,他有点难受地说:“那雷声什么时候停?”

小九一手抓着缰绳,一手又捂住萧崇叙的耳朵,他柔声安抚说道:“殿下,雷声马上停。”

第70章

温家老二死在梁孟惠的大军准备进攻前的头一天夜里。

于温府是晴天霹雳,于任君延来讲,那是死的恰到好处。

纵使新帝与宠臣能在朝堂上扭转话锋,运筹帷幄,也奈何不得拥立四皇子为新皇,手中又有实权兵马的梁孟惠。

惠帝耗尽心血,也不过是使计制衡,不敢真的削梁孟惠的兵权,梁孟惠的兵皆是与他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忠心耿耿至极,那些年里别说是削梁孟惠的兵权,就是费心塞进去的几个别处提拔的兵将,都被排挤开外。

由此可见,梁孟惠的兵非是大瀛王朝的兵,乃是名副其实的梁家兵马。

这是数十年来,大瀛王朝过分依赖梁孟惠一人的弊端,如今惠帝驾崩后,梁孟惠这把年岁,怎么可能再任由一个如此年轻的皇帝,再对他多番猜忌打压。

萧宸景心思深沉,身边又有一个诡计多端的任延亭,外加季后母族的势力,梁孟惠在其眼里只能是更大的威胁,比起萧宸景,宅心仁厚的四皇子,显然更符合梁孟惠心中的良君人选。

届时四皇子登基,总不会忘记他这等从龙之功。

他在萧宸景眼里是养虎为患,在四皇子这里是股肱之臣,因此纵然萧宸景势大,他也要为此放手一搏。

宫里的禁军连上锦衣卫不过一万人,可他们所带来的是两万五的兵,还是由边疆的战场上厮杀回来的。

说是螳臂当车并不精准,梁孟惠的兵还是耗费了不少的工夫,才冲进了城门。

这场看起来大逆不道的宫变,因其中拥立的同为皇嗣,并且在民间颇具声望的四皇子而变得名正言顺。

梁孟惠带领着他的兵马一路长驱直入,直奔紫禁城。

就在宫门被梁孟惠的兵马用木桩撞开之后,随着一声剧烈的欢呼,众将士气势鼓舞,手里长刀皆是高高扬起。

他们连同梁孟惠一样,把希望寄托在四皇子身上。

惠帝未驾崩前,他们实在是受到了太多的不公与打压,边疆苦寒之地,可每每申要粮饷,京里总是推三阻四,甚至有一次还发来发霉的粮,这致使他们与金人的一次突袭中损失惨重。

这一次他们的主帅甚至连亲子的安危都不再顾忌,就是要为他们这些将士,博得一个君不疑将的新朝。

天色已然擦黑,四处是熊熊燃烧的火把。

紫禁城的大门敞开了个彻底,到处都是宫女还有太监尖利的哭喊,他们怀里揣着金银细软还没来得及逃,就被暗处里探出来长刀捅了个对穿。

京城里这一夜,像是孕育多日的风暴终于降临。

“陛下,要不,您还是先走吧……”一直以来伺候在萧宸景身侧的小太监几乎带着哭腔在哀求了。

谁也没有想到梁孟惠会这么出其不意发出攻击,原来此前备受掣肘的模样不过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

那金尊玉贵的小侯爷梁昱衍早就被他的生父当作了一枚弃子。

萧宸景闭了闭眼,复又睁开,里面没有丝毫慌乱。

他只出声问道:“崇王还没回来?”

任延亭在他座下的一张躺椅上,闻言也是低叹了口气:“再迟就要来不及了。”

他转头对着看了萧宸景一眼,手里折扇一收,拱手行了个礼:“陛下,如今人事已尽,接下来交给天命吧。”

这小模样瞧着像是一只偷腥未成的狐狸,萧宸景按照往常指不定要打趣他几句,只是这个时候他实在是没什么心思。

尽管萧宸景面上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其实心里也是没底。

外头的声响震天,火光灼目。

窗外的影子狰狞地映照在萧宸景的脸上。

“先走?能往哪里走?”萧宸景喃喃出声,若是今夜任由梁孟惠杀到殿内,他恐怕要成为这大瀛王朝在位最短的皇帝,若是宫内余留下的五千禁军,不能抵挡,崇王在此之前没能拿回遗诏,那随后而来写着他萧宸景名讳的遗诏将变为催命符。

梁孟惠这等行事本就有失君臣之道,他若想为四皇子博得美名,免得被扣上手弑兄长夺位的帽子,便少不得留他一命。

就在外头梁氏兵马正与宫里的禁军厮杀激烈之时,没有人注意到数十匹马组成的一只小队伍,恍若道道凭空而出的鬼影一般,穿过这些杂乱的兵刃,直直朝宫门闯去。

“那是谁?”

“那是……那是崇王!”正带禁军誓死抵抗的裴远,率先认出了那马匹上被裹住脑袋的人身上的崇王服饰。

裴卓瞬间睁大了眼,抬腿将挡住去路的人一脚踹开,立即大喊出声:“是崇王和崇王妃回来了!”

禁军一片哗然,瞬间都纷纷涌向小九那支看起来纤弱非常的队伍。

梁孟惠是经验丰富的将军主帅,是敏锐警惕的猎手,在小九携崇王甫一出现之时,他便立刻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他从小九那羸弱的背影上嗅出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感。

他当机立断,下令喝道:“快拦住他们!”

数百支箭组成密密麻麻的箭雨笼罩住那群黑色的,恍若游鱼般灵巧的身影。

围绕在小九周围的无骨刃们竭力为他阻挡,可到底是寡不敌众,待小九身下马蹄跨入宫门,他身侧只留有一人。

小九身后已经中了两箭,血湿透了他单薄的脊背。

可是从始至终,他都只单手持剑,另一只胳膊一直牢牢地圈搂住身前人的脑袋,毫无血色的苍白手掌紧紧捂住对方的耳朵。

眼看裴卓裴远率领的禁军就要接应而上,梁孟惠眼中精光一闪,厉声道:“拿弓箭来!”

梁将军的弓弩比寻常兵的更大,所需的力道也更强。

随着他年岁上来,纵使再是不服老,也不得不承认他拉这柄弓时,不如从前游刃有余了。

手中的弓被他咬牙拉到了极限,他眼睛瞄准小九的头颅,骤然放箭。

那支锋利的箭划破夜空,朝小九的脑袋直直而去。

裴卓裴远目眦尽裂,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嘶吼出声:“不!为崇王护驾,为崇王妃护驾啊!”

小九手中利剑正插入前面拦路之人的臂膀,还未来得及抽回。

而那以夺命之势袭来的箭已距他不过一个转头间的距离。

然而下一刻,谁也没有意料到,另一支箭陡然出现。

可也只是将梁孟惠的那支撞歪了,未能彻底撞掉。

小九被冲势极重的一箭彻底扯下马来。

连同着他身前的萧崇叙都一同滚落下来。

萧宸景与任延亭此时在锦衣卫的护送下赶到宫道上。

裴卓裴远所带领的一群人形成一堵人墙,将崇王和小九牢牢地护在了里面。

萧宸景与任延亭沿着那敞开的一道走上前去,骤然就被扑鼻而来的血腥气冲了个满面,而此时却容不得他们顾虑许多。

任延亭扑上前去,从小九那里摸到遗诏,连看都未看,直接敞开遗诏对着四下纷乱的兵马高喊道:“先帝遗诏在此!钦定由太子继位!尔等今日所作所为形同谋逆!如立即放下刀刃,念在诸位不过是被奸臣蒙蔽,小臣可恳求陛下网开一面。”

任延亭手中明晃晃的遗诏高举而出,惊得在场的众人一阵愣怔。

梁孟惠此时看到先帝遗诏,便已知苗头不好,他此次进行的宫变,彻底变得师出无名。

可事已至此,要他束手就擒更是谬谈,梁孟惠手持长枪,厉声喝道:“休要听他胡言,谁知这遗诏是真是假?”

“今日诸位的刀上已经沾了紫禁城的血,他日想要秋后算账,谁又能如何?不如今日随本将军彻底……唔……”

梁孟惠的话还未说完,就看到胸口闪过一道银白刃光。

他话还未说完,喉咙里便溢出来血来,他眼睛往上翻,倒下之前最后看到他身后,此前费了极大力气收服的副将温儒杰的脸。

这等时刻的反水简直骇人耳目。

梁孟惠于梁氏军形同支柱,如今他竟然死于他背后副将在这等至关紧要时刻的一击。

“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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