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君似有些羞怯地坐下:“多、多谢公子。”
宫悯垂眸为他诊脉,脉象上没有什么异样。
号了脉,宫悯道还需要好生养着,他端着热茶轻抿杯口,听二皇子说:“你我相识数十年,当年狩猎场上,也是过命的交情。”
年幼时,宫悯在狩猎场上意外碰见了狼,摔得浑身是伤,是二皇子一路背着他到了山洞避险。
“宫悯自是记得的。”
“如今你回京,我只盼你我交情如故。”
庞然大物在湖面上荡开层层涟漪,忽闻丝竹管弦乐曲,两人从船内出去,站在甲板上,见远处也行来了一艘船,船上比他们这边是欢乐得多,还有人奏乐起舞。
“这么热闹,也不知道那船上是什么人。”二皇子对这铺张浪费的风格不是很喜。
光是那艘船,就是花里胡哨的。
宫悯看着那艘船招摇过市的风采,颇为欣赏。这风格,他喜欢。
“想必不是等闲之辈。”他道。
能在京城中这般作为的没几人,二皇子让船家开船过去一探究竟,两艘船相近,他们看清了船上的人€€€€男人一身玄色长袍坐在甲板上,长袍上的纹路绣线精巧,他一边听着乐声,一边喝着茶赏景,好不快活。
宫悯不禁轻哂。
这般巧。
双方碰上了,打了个照面,燕昭翎抬手叫停了乐声,二皇子道了声翎王好兴致。燕昭翎掀了掀眼,道:“你喜欢?不如过来玩玩?”
“不了。”二皇子道,“不扰翎王兴致了。”
“正好无趣。”燕昭翎转着手里茶杯,扫了眼一旁事外人看戏般的宫悯,指尖一顿,上回宫悯在宫中看那桥上的戏,也是这么一副神情,他淡声道,“二皇子拐走了本王的医师,本王今日可是寂寞得很。”
这话说得是非常暧昧,二皇子不禁转头看了眼宫悯。
宫悯:“……”
这火烧着烧着,又到了自己身上。
两艘船之间相隔的距离不长,宫悯站在甲板边上,自省道:“没想到王爷没了我,竟寂寞难耐,实属宫悯罪过。”
燕昭翎捏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宫悯这话一出,两艘船之间的气氛那都是微妙了起来,燕昭翎这边的人都挨着头,不敢张望,只悄然竖起耳朵,二皇子这边可就精彩多了,下人难掩惊骇的看看宫悯,又看看燕昭翎。
指不定明日就有香艳传闻传出。
气氛微妙之际,两艘船不知不觉的越靠越近,他们让底下的人去查看时,两艘船已经碰撞在了一起,船身晃荡,甲板上的人也跟着晃悠了起来,站得不稳的人已经摔倒在了甲板上。
两艘船刮在一起发出沉闷又刺耳的声音。
不过片刻,二皇子的这艘船惊呼连连,船身倾斜,有人往下滑去,下饺子似的掉进了水中。
“王爷。”燕昭翎身旁的人扶住了他。
“啊!二皇子落水了!”有人惊呼。
那艘船上的人一眼望过去,站位已经完全被打乱,宫悯也不在船上了,湖里往湖上漂上了血迹,绯红的颜色漂浮在泛绿的湖水上。
燕昭翎站在船边,沉声道:“捞人。”
好半日,不曾见宫悯的身影浮现在水面上,捞人捞的也都是些下人。
没用的东西。
船上的人惊呼:“王爷!”
只又听一声水声响起,水花四溅,船上不见了燕昭翎的身影。燕昭翎在水下闭气,湖水冰冷,容易抽筋,这叫燕昭翎想起了从前宫悯救他那一回。
就当是还他了。
不过一会儿,他在波澜起伏的水中看到了一道下沉的青衣身影,他游了过去,从人身后将人往上捞。
这人轻飘飘的,但在水下,增加一人的重量游得便是艰难,游上了水面,燕昭翎喘了口气,一看手中拎着的人。
燕昭翎脸色难看。
二皇子身边的小厮穿着的青衫和宫悯的颜色很是相近,水中看不清晰,更是容易认错。
捞错了。
他一下松开了手。
第68章 本王不举
宫悯是被人给从后面撞下水的,船只那点晃动,宫悯本还能站得住,耐不住身旁的人七歪八倒,也不知谁从他身后撞了一下,他往前一个趔趄,直接加入了饺子队伍。
春日湖水寒凉,浸透衣物贴在身上,冷得人四肢都僵硬了些许,还没游上去,上边一个人正正砸中他,胡乱挥摆的手拽住了他。
宫悯拽着人往上游,衣物沾了水沉,突然落水,也没来得及特意闭气,离水面越来越近时,略有几分力不从心。
“哗啦”€€€€
冲出水面,宫悯大口的喘着气,看到有人下水在救人,他把死死拽着他的人交给了那下人。
“宫大夫!”交接的人又惊又喜,“你没事吧?”
“没事。”宫悯看他眼熟,见他身上穿着,是燕昭翎船上的人,他往旁边漂泊的船只上扫了眼,刚才燕昭翎离船边那般远,应当是没坠湖的。
他心底有些跳得慌,也不知是不是闭气闭久了耗得体力不支:“你们王爷呢?”
随着三三俩俩的人被救上了船,慌乱的人群逐渐变得有序。
嘁€€€€
冰冷的湖水底,燕昭翎咬牙抱住了腿,游得太急,水又太冷,腿抽筋了,一阵阵的抽疼,浑身都卸了力的往下沉。
燕昭翎很讨厌冬天,宫里太监婢女看眼色过活,伺候不受宠的主子,也不会尽心,更有胆大克扣者,每到冬天,宫里头他的住处总是漏风的,彻骨的冷从骨头缝里钻进来,夜夜难熬。
他在水中往下沉去,水冷,但身体里像有一团火苗在烧,外冷内热。
水下的旁人的声音都好似隔了一层,他游得离船边有些远了,等那些个救人的下属游过来得等上一阵,他咬牙伸手摸向后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朝他游来,模糊的视线里,那道身影离他越来越近,仿佛越过中途多年的光阴,与记忆里的身影交叠在了一起。
他划过层层水波,带过水中层层涟漪,拽住了他拿着匕首的手腕。
阴暗潮湿的过往如同一片漆黑的画布上,一抹另类的颜色在画布上抹上了一道鲜艳的色彩,闯入了他的眼帘。
像是一滴清透的水滴坠落黑沉的深渊,“滴答”的水声回响在了燕昭翎耳畔。
波澜起伏的湖面上,又一道破水声响,宫悯仰面喘气,才发现两人这是跑到船尾这边来了。
“啊……”宫悯喘着气道,“胸口都要憋炸了。”
他甩了甩水,水下的手扶着燕昭翎的腰,侧头顿了顿。燕昭翎手搭在他肩膀上,也张嘴喘着气,不过人家喘气比他斯文得多,嘴唇张开一指宽,气喘得急但轻,胸口起伏不定,眼眶被水激红了,睫毛也被水粘在了一块。
他的身体微微颤栗着,两缕黑发落在了脸侧,苍白的肌肤如脆弱的纸张,一戳就破。
不过宫悯心底清楚,这都是假象,这位爷对自己狠着呢,他再晚去一步,他这手上的匕首那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船上下人着急忙慌,四处乱窜,两人上了船,燕昭翎坐在船边,曲着一条腿,他面色阴沉,身上的衣裳都湿了,身形轮廓便尤为清晰。
下人拿来了披风,他把披风披上,才在下人搀扶下进了船舱。
宫悯这一番落水,上岸便换了艘船上,他抖落了一下身上的水,看到了肩头的血迹,宫悯指腹擦拭了一下。
不是他的。
他掀了船舱帘子走了进去,下人知道他是燕昭翎的医师,也都没拦他。他去寻燕昭翎时,燕昭翎在换衣裳,宫悯没进去,待他换好了衣服,才推门而入。
燕昭翎曲着一条腿坐在榻上,一头湿发散落在身后:“你……”
宫悯攥住他的手,把袖口往上一撸,看到了一道伤,眉间皱了皱:“怎么不说?”
燕昭翎面色淡淡道:“小伤罢了。”
他咳了两声,唤来了下人,让人去寻一身干净衣服来,下人要出去时,宫悯顺道叫人拿些药。
他低头碰了下燕昭翎的腿,燕昭翎反应极大的弹了一下。
抽筋看起来还没好,宫悯攥住了他脚踝,问他抽到了小腿哪儿,燕昭翎像是有难以启齿,冰块脸上都罕见的有了除了阴测测以外的表情。
“不必。”燕昭翎道,“等会便好。”
宫悯:“身上还有伤?”
燕昭翎:“没有。”
恰好这时,下人拿着干净衣服来了,燕昭翎沉声让他去换衣服,宫悯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的脸看了好半晌。
燕昭翎绷着唇角,别开了脸。
宫悯拿着干净的衣裳去了屏风后。
燕昭翎靠坐在床上,听着屏风后€€€€的动静,端着边上的茶杯抿了口,湿了的青衣搭在了屏风上,屏风并不能完全的遮掩住身形,大致的轮廓、身影都还是能看得见的。
船漂泊在水面上,多少有些晃荡。
不过一会儿,宫悯换好了衣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船上没有备多余的衣裳,借的是船家的衣裳,这身衣服不合身,粗布麻衣,裤脚都有些短了。
他出来给燕昭翎上药,燕昭翎手上是皮肉上,只是抽筋的腿一直没好,搭在床边。
燕昭翎有些燥意,自己的身体变得很奇怪,这种不受控让他有些烦闷,他饮了几杯茶,都未能把那股燥意压下去。
宫悯低头给他包扎着伤口,白色的布缠上他的手腕,宫悯低垂的眉眼显出几分温润,又长又漂亮的手指打结很是灵活,行云流水得赏心悦目。
包扎完了手,他又碰了一下他的腿,燕昭翎面上微动:“无碍。”
宫悯不紧不慢道:“王爷,不要讳疾忌医。”
“你我皆为男子,王爷怎的像个小姑娘似的扭捏?”
燕昭翎眼角抽动了两下,抿了抿唇,狭长阴翳的眸子一掀,反将问题抛回给了他:“你为何执意要看?”
“王爷本不曾落水。”宫悯问,“为何要下水?”
燕昭翎看着他没说话。
宫悯轻哂道:“好歹王爷也是为我所伤,不叫我看看,我心中难安,忧心如焚,只怕回去饭都要少吃两碗了。”
燕昭翎:“……”
“你当真要看?”他嗓音忽而平静得有些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