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昭翎牵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骨节泛白,面上明显的犹疑了一瞬,牵着马要过去时,身后二皇子叫住了他。
乌云盖住了太阳,此刻倒不是很刺眼,清爽的风吹过了面庞的燥意,燕昭翎骑着马过来,坐在马上垂眸看着宫悯:“本王赢了。”
“恭喜王爷旗开得胜。”太子已经走了,宫悯唇边擒着笑,打趣道,“王爷场上英姿,可是要叫那些个小姐都看直了眼。”
吃什么味儿。燕昭翎漫不经心的想,他们还没定下关系呢。
下人拿来了彩头,这场最出彩的当属燕昭翎,这彩头也该归他,燕昭翎下颚轻扬,叫那人把东西给了宫悯。
宫悯收了,他唇角这才轻扯了一下,翻身下马时,意外突生,这马前蹄扬了起来,绕是燕昭翎反应快,也只来得及调整落地的姿势。
肩膀狠狠一摔,痛觉涌来,他咬住了牙,只闷哼了声。
旁人惊呼连连,陛下都站起了身,因那马前蹄高扬,这一下踩下去,那得伤的不轻,丧命都有可能。
千钧一发之际,一翻身影扑到了燕昭翎身上,燕昭翎都没看清,只闻到了属于那人身上挥之不去的药味儿,像是深入了骨髓。
他被连带着往一旁滚了几圈。
马蹄落了地,哼哧的喘了口气,草地上的草屑飞溅,又飘散于空中。
哪怕宫悯稍稍一犹豫,哪怕他稍稍慢一点,都赶不上那马蹄落下的速度。
阴沉下来的天,刮过的风都是凉的,似有无形的一层阻碍,将嘈杂喧闹的环境都排除在外,两人相拥,彼此的轮廓骨骼和体温好似都感知得分外清晰,隔着衣物紧贴的胸膛,两颗炽热的心脏跳动着,惊险过后都跳得快极了,无人知晓的隐匿。
而这很快被围绕上来的下人给打破了。
宫悯伏起身,膝盖抵着地,拦住了旁人,自己起了身,半跪在地上,俯身碰了燕昭翎几处,问他疼不疼。
他闻着那浅浅的药味儿,心似有人在敲门,敲的“咚咚咚”的响。
燕昭翎摔着了手,除了手臂上摔下来的那一处,别的地方没伤着,宫悯伸手,他看了宫悯一眼,回握住了他的手,从地上起了身。
“翎王,如何了?”二皇子翻身从马上下来,身后跟着随行的太医。
宫悯摘了身上的干草,听他说没事,太医替他看了看,确实没大事,这有惊无险有人松口气有人失望。
没事也就算了,完事儿他还想上马,宫悯扔了手里的干草,拽住了他手,燕昭翎回头看了他一眼,宫悯嘴唇微动,又抿了一下,挑起的眉梢略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王爷何必亲自上场,也不知使唤使唤人。”
燕昭翎睨了他一眼:“你要本王使唤你?”
宫悯挑起一丝笑:“怎的?王爷信不过我?怕我放水?还是怕我技不如人……王爷忘了,是谁教你骑的马?”
是他,宫悯这话说得不傲,是纯粹的调侃。
少年时,宫悯样样出彩,又格外懂得藏拙,不会叫那出彩盖过了皇子,在这些吃喝玩乐方面那就当属一骑绝尘了,骑马射箭投壶都有涉猎,还都不差,只是不到极致的地步。
他看起来好似从没有太大的好胜心,比试上输了也不会太在意,燕昭翎每次寻他,每次都输,后来赢了,宫悯也只笑着道喜,看着未曾放在心上。
再后来,燕昭翎觉着没意思,赢了也没意思。
宫悯翻身上马很是利落,肩宽腰窄,长腿夹紧了马腹,身形看起来松散,透着股江湖气的游刃有余,他牵着缰绳的手指修长,握紧了那绳,侧过头,一双桃花泛着笑,道:“王爷可要瞧好了。”
他牵着马,背了身,燕昭翎听着他吊儿郎当的语调道:“我可不是你们的赌注。”
燕昭翎怔了怔,随后不禁扯了扯唇,唇边弧度愈大。
下人跟在他身后,心惊胆战。
他看着宫悯骑在马背上的背影,心有小鹿横冲直撞,撞得像是发了疯。
€€€€“翎王,敢不敢同我再比一场。”那会儿二皇子这么说。
€€€€“本王为何要同你比。”
二皇子往他身后看了眼,燕昭翎也朝宫悯那儿看了眼,两人的话隐没在了风间。
那会儿的燕昭翎扯唇,道了声“无趣”。
打马球是需要强大的腰腹力,一个不妨,很容易翻身摔下马去,马蹄声回响,两人夹击,宫悯从中突破,极具耐心,又喜玩弄旁人,燕昭翎打马球是刁钻,他便是滑得像条泥鳅,叫人抓不住。
恰在这一场打完时,一滴雨水砸在了草地上,紧接着淅淅沥沥的雨水落了下来,这雨下得不讲道理,上午还晴空万里,此刻说下就下。
雨水打湿了地上的草地,下得逐渐大了起来,城郊马球场一扫而空,临时歇脚地,滴答滴答的水从屋檐上落下,回廊上的下人来来往往的走动着,给屋里头的主子备帕子。
回来路上还是淋了些雨,宫悯坐在房中,擦了擦头发,燕昭翎不在,在回来途中碰上了太子,门口脚步声响起,有人敲了门,他以为是燕昭翎,毕竟上次那晚之后,燕昭翎每回有事时进他屋子都会敲门,说是免得他在换衣服,非礼勿视。
他倒了杯茶水,直接道了声“进吧”,外面的人推门进来,脚步声轻轻的,宫悯杯子放在唇边,顿了顿,回过了头,见是二皇子身边的人。
阿钰,话本的主人公。
“宫大夫。”他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面盖着红布,说是马球场上赢的彩头,他忘了拿。
这彩头是一支精致的簪子,他把东西放在了桌上,宫悯掀开布,见上面还放着一张折叠的纸,动作一滞,伸手拿了纸条,打开。
二皇子约他一见。
“宫大夫有没有心上人?”他抬眸看了宫悯两眼,说,“若是有心上人,这簪子送给心上人也不错。”
宫悯把玩着那支簪子,簪子做的精巧,上头雕刻的蝴蝶栩栩如生,他轻佻道:“为何要送别人,我便不能自己留着?”
“……”他睁圆了眼,想说这是女子的样式,又抿了抿唇,道有一话想问他,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解答。他言辞闪烁,支支吾吾,宫悯茶都凉了,才听他拐了十几个弯,问他是不是那个。
那个是哪个,换个人来听,还真不一定能听明白。
二月太后寿宴,他在宫中落水那日,之所以愁眉苦脸,话本所言,是因知道了二皇子心中所想之人回到了京城。
“你看我可像?”宫悯挑眉似是而非道,这话听在别人耳中,就像是否认。
东西送到了,他便也该离开了,宫悯听到他出了门的声音,门上“砰”的闷响了声,屋子里的门似被风刮上了,他往门口看了眼,看到了一道黑影。
宫悯放下了茶杯:“怎么了?”
“没、没事。”阿钰说不小心没站稳,声音有些虚无缥缈的发颤。
没过多久,脚步声远去。
簪子静静的躺在宫悯的手中,这簪子是银的,模样很是雅致,女子戴上应当是好看的,他身边亲近的女子,除了母亲,也就只有红€€了。
门口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这回是燕昭翎,他素来苍白的面庞染上了一分不太正常的薄红,但神情还是冷淡的,手里拿着干净衣物走进了屋中,看到了桌上的东西,扫了眼,宫悯道这是彩头,他“嗯”了声。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滴滴答答的声响不断。
“我替王爷看看肩头。”宫悯放下簪子说,马球场上只大致的摸了摸,没伤到骨头,皮肉伤肯定是有的。
燕昭翎沉黑的眸子静静的看着他,不知道耍什么脾性,面上潮红不散,似又是犯病了,他觉燕昭翎有时候就像是一本晦涩难懂的书,比医书还难懂,但是比医书又有趣得多。
“王爷不动,是想叫我替你脱?”
“本王没事。”
“有事没事,你说了不作数。”
燕昭翎想起在门口听到的那句“你看我可像”,这还不像?想尽法子的想脱他衣裳,这都不像,还要如何才像。
罢了,随了他吧。
他喉结轻滚,解开了衣裳,他没全脱,亵衣只脱了一半,肩头那块摔破了皮,都有淤青了,房中有下人拿来的药,因不知道他伤的怎么样,宫悯让下人都拿了些。
白肉红肿泛紫,加上身上的疤,瞧着都疼,十分叫人心疼,宫悯去了门口,叫人端了热水来,先替他伤处处理干净,再给他上药。
“何不全脱了,反正等会也是要脱的。”宫悯是说换衣服,这身衣服湿了,自是不能穿了。
燕昭翎瞥了他一眼,没出声。
宫悯看他面色红潮不退,上了药,把瓶子放在一边,道替他号脉,燕昭翎说不必,像是藏着掖着什么,在宫悯的坚持之下,燕昭翎溃不成军,衣衫凌乱的退到了床边,他后脚跟踢到床沿,往后摔了下去,宫悯拽他,随着他一块摔到了床上。
木床晃悠,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燕昭翎呼吸陡然紧绷,仰着脖子,青筋暴起,宫悯趁机抓住了他手腕,脉象很快,除此之外,这脉象又同上回他硬了的那回一样。
他下意识的瞥了眼。
“看什么?”燕昭翎脸色黑沉得能滴墨。
宫悯面不改色道给他针灸,正好得了一副新的银针。
罢了,随他了。
燕昭翎躺在床上闭了闭眼,只是针灸而已。
下了雨,空气都好似变得湿漉漉的了,阴天让这屋子里的光线也变得很暗,房中点上了油灯,燕昭翎坐在床边,宫悯给他扎针,对穴位的把控和针的深浅都极其到位,针灸效果自也是很到位。
“离京后我去了很多处,王爷可知蝴蝶谷?那处满山遍野的都是蝴蝶,不过蝴蝶这东西,再漂亮也是虫子变的,里面的蝴蝶许多都有毒。”宫悯一边扎针一边道,“那次有一女子向我们求助,我和红€€被人骗着进了那处,不过那人不知,我自幼对一般毒素免疫。”
“她为何骗你?”
“那女子对我起了歹心。”
“你还能被一女子强迫了?”
“我手无寸铁,毒素又叫我没了力,我能怎么样?”
“所以你便从了??”
“嗯?王爷在说什么啊,那两人就是贩卖奴隶的人贩子,后来被送官了€€€€那女子生得倒是漂亮,心思也是歹毒,王爷可要记着,看人不能看表面。”宫悯摇头叹息。
燕昭翎:“……”
烛火将皮肤都映衬得发红,忽而,宫悯又看到了从他肩头出现的红点。
他没有像上回一样用手去碰,但那玩意儿还是很快的没入了燕昭翎的裤腰,宫悯若有所思,问他感觉怎么样了,燕昭翎说就那样。
“王爷。”宫悯说,“我想看看你的€€€€”
“闭嘴。”他还没说完,燕昭翎已经知道了他想说什么,面色赤红,冷冰冰的面上都险些开裂。
“不要讳疾忌医。”
看吧看吧,他还在惦记着这事。
燕昭翎觉着,他再坚持下去,他就快动摇了。
宫悯觉着,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当某个难题呈现一条直线时,任何的波动变化都不能错过。
宫悯:“王爷若是害羞,便蒙了眼吧。”
“蒙了眼怎么看?”
“我说蒙了王爷的眼。”
“……”燕昭翎额角青筋都跳了两下。
“先不说你我都是男子。”宫悯开导道,“我在王爷这儿,也只是一名大夫,难不成你想一直如此?我只能尽我所能,王爷实在不愿,宫悯也不强求。”
好一招以退为进,松弛有度,玩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