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要胡说。”燕昭翎把饼递给了他。
不能相提并论€€€€这话取悦到了燕昭翎。
宫悯没有伸手接,燕昭翎以为他又戏耍自己,抬眸时瞥见一道黑影凑过来,宫悯双手撑在桌上,上半身越过了桌子,叼着了他手上的饼。
四目相对间,燕昭翎呼吸陡然一滞,心跳也似是漏了一拍。
他靠近的太突然了,呼吸都落在了他指尖,滚烫得像是一把火,一句“没规矩”都说不出口。
宫悯叼走了饼,他手放在了桌下,指尖在衣裳上擦拭了两下,面上不动声色。
用过餐,宫悯拿出了一本本子,做日常记录,他用毛笔沾了墨:“这两天夜里有没有什么感觉?”
“并无。”
宫悯抬头看了他一眼,只因他这句话答得太快。
此行路途遥远,车马慢,水路多,赶路枯燥,但从那夜之后,燕昭翎是算不得枯燥了,他怀疑宫悯在勾引他,但他没有证据。
一次宫悯晚上来时,他听到他和门外小厮聊天,那小厮问他怎的夜夜来,他把玩着茶杯,漫不经心的想,若他敢说来看病,今晚便叫他出不了这门。
随后,他听门外宫悯道:“那可不,王爷一刻也离不得我。”
“咔”的一声,燕昭翎手中茶杯多出了一道裂缝。
他眯了眯眼。
竟如此不加掩饰的宣誓主权。
宫悯推开门进来,他紧盯着宫悯,从门口到他坐下。
“叫王爷等急了。”宫悯放下托盘道。
若宫悯坦白,他是从,还是不从?
从前他没考虑过这个事儿。
思及自身身体,燕昭翎眸色暗淡。
几日后,船停靠上岸。
当地知州前来迎接,未曾大摆筵席,城中大多粮食都已用于接济百姓,抵达所到之处后,一行人各司其职的忙了起来。
太守一事,燕昭翎还需彻查。宫悯每日跟着太医去往隔离区,看那些得了传染病的人,得此症状,先是发热,再是身上皮肤溃烂,里头一条街都是臭烘烘乱糟糟的,十几二十人躺一屋子,每日都有人麻木的蒙着面抬着尸体往外走。
何为地狱,人间亦有炼狱所在。
宫悯名中,悯之一字,是父亲望他对世间存有怜悯之心,父亲待他向来严厉,只是他生性不喜受约束,后来许久以后,见识过苦难,他才终于懂得了父亲所盼之意。
从那处回来后,宫悯换了衣裳,在屋子里忙到了半夜,地上扔了好些纸团,房间门打开,一个纸团正好扔在了来人的脚边。
燕昭翎弯腰把纸团捡起,抬脚走到了桌前,影子落在了桌上:“听说今日你们那处有动静。”
宫悯放下毛笔,“这事儿拖得太久,人心不安罢了。”
“明日本王带人随你们前行。”
宫悯笑了声:“你带人去,只怕是叫人更加惶恐。”
燕昭翎没再提,“不早了,歇息吧。”
“王爷先歇息去吧,不必管我。”
这边惯常下雨天,这两天下些细雨,屋顶瓦片漏了水,全滴床上了,今晚只能在这书房里凑合上一晚。
“本王见你屋中漏了雨。”燕昭翎说。
“嗯,今夜便不回去了。”
换之前的话,他约莫是要往燕昭翎屋里挤的,不过这些天接触的病患多,虽洗了澡,还是不大放心。
燕昭翎顿了顿,道他可以先去他房中歇息。
“我记得……”宫悯放下书,道,“王爷房中只有一张床,我若是去了,睡哪?”
“自是床上。”他道,眼下不必不讲究此事。
“王爷这般盛情邀约,想对我做些什么啊?”宫悯似笑非笑道,手搭在后颈活动一二。
燕昭翎:“……”
他不动声色道:“这话该本王问你才是。”
“王爷莫要污蔑我……”他挑眉道,“我要想做些什么,用得着这般拐弯抹角?”
“王爷可小心点护着自己。”宫悯又慢悠悠的补了一句,嗓音里带着些许的倦意。
燕昭翎:“……”
这话听着莫名叫人有种发麻的感觉,好似他真的会做什么一般。
怎能这么理直气壮的说出这般话。
朝廷派人来治病,来了这半月,也只能延迟他们死亡的时间,得了病的人,有些已然放弃在等死,也有些情绪大的,情绪容易传染,这种时候便有人容易一点摩擦闹事。
燕昭翎派了两个身手不错的人跟着宫悯,护他周全,这两人跟他们主子一样,话少得闷。这日午间,放粥时,突生变故,有人闹事,道听闻朝廷根本没打算医治他们,活着的人还不让出城,就是想拖死他们,让他们一城的人都死在这里边。
主持秩序间,两个文官首当其冲。
“诸位!诸位!请听我们一言……”
声音太吵闹,他们的声音都被淹没在了人潮中。
宫悯也受其害,被人拥挤着。
“宫大夫。”身旁的护卫道,“先从这边出去吧。”
人们惶惶不安,闹起来声势浩大,维持秩序的人手都不够用,“咚”的一声锣鼓响盖过了人声,他们声音低了下去,寻找锣鼓声的源头。
又一声响,这回更清晰了些。
锣鼓声先夺回了人们的关注,叫他们集中了注意力。
“各位。”清越的嗓音穿透人群,声线平稳又清淡,似安抚着慌乱的人心,男人玉树临风,站在人群另一侧的桌上,“我知道你们急,没有人想死€€€€”
有人见过他,知道他是大夫,还会给小孩糖吃,说话做事都有人情味儿,为人也风趣,有他在,那死气沉沉的地方都有了点活气。对他有好感的人愿意听他说话,但也有人不愿。
“如今你同我们说这些空话有什么用,我们要出城!”
“对,我们要出城!”
眼见人群又要躁动起来,马蹄声由远到近,拐角处,一人骑着马赶来,牵了下缰绳,马停在了不远处,一群人拿着兵刃把他们围了起来。
燕昭翎坐在马上,狭长眸子阴鸷一扫底下人:“谁人闹事?”
人群安静。
话本里,燕昭翎便是这般,以暴制暴,杀鸡儆猴,名声都烂到了泥里,宫悯隔空与燕昭翎视线交汇,燕昭翎没再出声,宫悯让大家听他一言,这回人安分了不少。
宫悯道他见过瘟疫,兵戎相向最终只是为伤人伤己,这种时候大家散了,便是真的没家了。
他还说了些名声远扬的事迹,别的不好使,这传闻在他们里边是好使的,“最难的不是外力,是人心,人心若不坚,对大家也是一场磨难……”
他安抚了他们几句,瞥见人群中一张张脸面色已有动容,有人高声问话,宫悯也都一一答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我们在这儿,便已是朝廷的意思。”他道。
燕昭翎坐在马上,听他这好一番的演讲。
先理解共情,再安抚人心,最后抛出积极解决问题的态度,头脑清晰,手段了得,说不定将人骗了,人都还给他数钱。
这软硬兼施下来,人群压抑多日爆发的情绪总算是被压了下去,宫悯跳下了桌,感觉额头上有东西,摸了一下,摸到了一手血。
嘶……
马蹄声接近,停在了他身旁,燕昭翎夹着马腹,垂眸看着他,伸手:“上来。”
宫悯握住了他的手,踩上马镫,翻身坐在了他身后。
他道:“坐好了。”
宫悯“嗯”了声,环住了他的腰,燕昭翎手一抖,马头被扯得仰了一下,马哼哧的喘了口气,燕昭翎稳了稳手,牵着缰绳驾马离去,行至无人处,宫悯闭了闭眼,脸侧贴在了他后背上,温热的气息传达过来,叫人格外舒坦,燕昭翎牵着缰绳的手收拢,背脊僵直,一动不动。
“王爷最近瘦了?”宫悯量了下他的腰。
还在大街上呢,就敢这么放肆,啧,当真是……不知羞。
“别乱碰。”他沉声道。
宫悯便松开了他。
马跑得不快,但是颠簸,身后的体温陡然远去,燕昭翎心也跟着一空似的,他低头看了眼空荡荡腰间:“坐的稳?”
他又没叫他松手。
“勉勉强强。”宫悯道,“王爷这般贞洁烈男,以免王爷觉着我在占王爷便宜,就这么坐着吧,这马跑得也不快,摔下去不疼。”
燕昭翎:“……”什么贞洁烈男。
他额角鼓动了两下,一手松了缰绳,另一只手摸到宫悯的手,放了回来,“免得说本王欺负伤患。”
宫悯手懒洋洋的没什么劲儿,轻而易举的被他拉了回去,他下巴搭在了燕昭翎肩头,轻声问道:“万一我是有在占王爷便宜呢?”
燕昭翎绷直了唇角。
他还能怎么办?还能把他甩下马不成?不也就只能叫他占了。
€€€€这狼子野心已经不加掩饰了。
宫悯是狼子野心不加掩饰了。
懒得掩饰。
燕昭翎每次的反应,都有趣得很,也很是耐人寻味。
第76章 屋中漏水
风中夹杂着尘土气息,宫悯呢喃的话语在他耳边,他神色冷淡,狭长的眸子只管看着前边儿,却是红了耳朵,有些燥的气息自体内蔓延,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了,想必是快到入夏了。
……贴得真紧。
那个问题,燕昭翎最终也没给个答复,宫悯也没有追问。
“哗啦啦”€€€€
宫悯拧干了帕子,擦了擦脸上灰尘,对着铜镜看了眼伤处,伤口在额头上,红红的一块儿,裹着泥沙,血都凝固了。什么时候弄的他也没印象了,回想起来,大抵是在人群拥挤时被人撞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