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琳达勾起唇角,她似乎已经预见到了这位小少爷惊恐地倒在血泊里的样子。她反手握紧棱刺,狠狠地朝着伊莱的脖子扎了下去。
棱刺划破了柔韧的表皮,扎进了柔软的、充满丰沛汁水的内馅里。感受到脚腕上传来的禁锢感,梅琳达瞳孔骤然紧缩,她试图抽出棱刺。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破空声从远方袭来,漆黑的长|枪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穿透了梅琳达的脖子、甚至把梅琳达拖拽了一段距离,钉死在了树干上。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梅琳达的喉咙滚了滚,她难以置信地摸了摸颈侧的枪|杆,却只摸到了一手粘腻的鲜血。
挡下梅琳达一击的巨大绿色藤蔓慢慢缩小,直到变成比手指还细一些的程度,它才乖乖地把自己拧巴拧巴盘回了伊莱的手腕。
伊莱皱着眉望向长|枪射来的方向。
他当然不会托大到自己一个人来面对梅琳达,事实上他周围不远处有不下五个卫兵在暗中戒备,至于他们为什么没有被梅琳达发现€€€€
功能卡€€感知干扰深藏功与名。
这张评级只是普通的卡片能够干扰以使用者为圆心、半径十米内所有人的感知,效果持续半个小时。伊莱一共有三张这样的卡片,一张在花丛里用掉了,一张在这里用掉了。
伊莱昨天在迪伦面前展示了撒比亚送给他的这节小东西和魔法配合起来有多么恐怖之后,迪伦向这几个卫兵下达了无条件听从伊莱指令的命令。而如果伊莱没有记错的话,他对他们只有两个要求,一是在他发出信号之前不能动手,二是要尽可能地留活口。
两条都犯了,出手的绝对不是埋伏的卫兵。
事实也的确如此。
一个身形修长的青年出现在道路尽头,他徐徐走来,和伊莱目光交错时的眼神非常复杂。
“你应该还没有满五岁,”他说,“刚刚是怎么做到的?”
伊莱很不谦虚地回答:“我的老师说我天赋异禀,恰好在大多数人眼里我的老师也天赋异禀。”
他们俩站在一起是没什么话讲的,青年迈步走向被钉在树上的梅琳达。梅琳达的脖子是从侧面被贯穿,她没有办法转头,只能用余光试图辨认青年的身份。
在看清青年脸的那一瞬间,梅琳达的眼睛里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光亮来,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青年用手掌抚了抚她的脸颊,另一只手却握住枪|杆用力向外一扯。
汹涌的鲜血从黑色的洞口里疯狂涌出,梅琳达不可置信地跌倒在地,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挣扎着试图去够到青年的脚尖,然而青年毫不留情地离去了。
她的生命也随之离去了。
“你是来灭口的吗?”伊莱坐在花坛的沿上,双手撑脸注视着青年用一条黑色手帕擦拭长枪上的血,“顺便也把我灭了的那种。”
青年不为所动,仔细地清理着枪头倒刺勾下来的鲜红肉碎。他刚刚把因为施术者死亡而清醒过来的朗伦夫人再次敲晕,动作熟练得像他天生就是干这个的。
“梅琳达看你的样子就是在看同党的样子,你不怕我回去告状?”
这回青年倒是有反应了,他侧过脸盯着伊莱,眼里的敌视依旧怎么也挡不住。
在青年的敌视中,伊莱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好奇地问:“你明明是个魔法师,为什么要做一个枪兵?”
“小少爷,”青年终于忍无可忍,“但凡是生活在弗朗西斯的人都应该知道我仇视你。”
“我知道呀,”伊莱点点头认同他的说法,甚至还笑着给出了理由,“因为你是奥林的舅舅,又不是我的舅舅嘛。”
洛浦庄园发生的风波被静悄悄地掩埋在了这个晚上。
伦克朗在第二天因为一个有些离谱的理由关进了监狱,而奥林对此一直保持缄默;风靡贵族圈的土豆红薯一夜之间悉数消失,就像它们从未作为奢侈品引起过一场潮流;几个家族缓慢地退出了弗朗西斯的舞台,几个家族飞快地顶了上去。
“大家现在都夹着尾巴做人,生怕哪里不对触怒了领主大人。”克拉伦斯毫无形象地和伊莱并肩坐在试验田前的躺椅上,他伸出一个拳头,啪地打开,“然后就这样啪地一声消失了。”
“有这么恐怖吗?”
伊莱严重怀疑克拉伦斯口中弗朗西斯的贵族们瑟瑟发抖的领主和昨天因为差点一脚把他的宝贝甜菜踩死而伏低做小的迪伦根本不是一个人。
克拉伦斯肯定地点点头:“当然,我听母亲说领主大人这次的动静很大,一口气整顿了好几个家族。旧贵族还好,不知道弗朗西斯的特性的新贵族都被吓得够呛。”
伊莱了然地点点头,他捧起女仆端上来的果汁,嘬了好大一口。果汁是酸甜口的,里面还加了没有完全打碎的果肉,果肉很脆,伊莱鼓着脸颊嚼。
不少领地里的贵族甚至能钳制领主,再不济领主也要给贵族几分面子。谁知道弗朗西斯画风这么与众不同,说动手就动手,一点威胁意味都没有的、一点招呼都不带打的。
克拉伦斯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离他们特别近之后才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问伊莱:“不过,真的是艾里斯都联合那些贵族试图推翻领主大人的统治吗?”
伊莱此刻十分庆幸自己已经把那口果汁咽下去了。
这么离谱的传闻到底是哪来的?!不还是继承人之间的风波吗?怎么就快进到伦克朗谋反了?!
“你听谁说的?”
克拉伦斯想了想,给出了个中肯的回答:“他们都这么说。”
“那他们说的是假的。”
“那为什么艾里斯都家主被关进监狱了?”克拉伦斯勉强找出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词,“而且还是以一个那么离奇的理由。”
伊莱放下了手里的杯子。
他其实是对领主这个位置没有什么想法的。上辈子伊莱是那种要用一天来治愈一节早八课的人,反观迪伦,每□□五晚九不定时加班,忙起来得通宵,时不时还要出个有生命危险的差。伊莱自觉自己对权势没有多大的渴望,等奥林上位后当个混吃等死的领主弟弟就很好。
但很多事情不是他没想法就可以被略过去的。
他在危机面前勇敢地救下了兄长、征服了最后一条龙、天赋异禀、很受领主夫妇宠爱,甚至他还有个富可敌国、没有继承人的母家。然后他又要用土豆和红薯去赢得弗朗西斯的民心,谁看了都害怕。
“克拉伦斯,”伊莱陈述道,“伦克朗很快就会被放出来的。”
“为什么?”
伊莱注视着面前的任务面板,满脸忧郁。
当然是因为土豆和红薯已经开始种植,伦克朗已经入狱,而他的任务进度还卡在百分之九十五没有动弹啦。
任务时限只剩下最后一天,他已经做好准备去面对完成难度超级加倍的任务一了。
人生总是起起落落落落的,伊莱安慰自己,只要见招拆招,抱紧迪伦大腿,超级加倍的任务一也不在话下。
突然,那个令人绝望的百分之九十五闪烁了一下。
伊莱的眼睛猛地瞪大。
百分之九十五又闪烁了一下。
[叮咚,特殊人物一[摧毁阴谋]已完成,宿主获得通用抽卡次数×5]
[恭喜宿主获得成就:子凭父贵,奖励通用抽卡次数×1]
第18章 初雪、变化与生病
弗朗西斯落下了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
这场雪悄无声息地在半夜到来,天蒙蒙亮时青石板路上积的雪就已经能够没过成年人的脚踝。商队的车辙印清晰可见,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们风一样从家中卷到雪地里,嘻嘻哈哈地将雪捏成球抛向彼此。
“艾伦!吃一个烤马铃薯再出去!”街边的窗户里冒出一个女人的脑袋,她举着一个被油纸包裹的土豆,扯着声音呼唤自己的孩子。
“玛丽莎!烤马铃薯早就吃厌啦!”清脆的孩童声音远远地飘回来。
玛丽莎回到屋里,把土豆放在炉火上,轻声和丈夫抱怨:“我们从前的冬天都没有早饭吃的,现在有得吃,怎么还嫌弃呢?”
丈夫细心地撕掉土豆上的皮,又把它递回玛丽莎手里,宽慰道:“生活会越变越好的,玛丽莎。”
说起这个玛丽莎瞬间把艾伦抛之脑后,她坐直身体,神采奕奕地说:“今天早晨我遇见格莉大婶了,她告诉我今天上午弗朗西斯种子商店会开门营业。”
“真的吗?”丈夫也打起精神。
玛丽莎肯定地点点头。
格莉大婶的二儿子在政署工作,最近因为出色的经营才能调去了小少爷一年前折腾出来的农业部,正好管理的就是弗朗西斯种子商店,消息来源绝对可靠。
“她还说除了例行的那几样种子之外,甜菜和水稻也会开始售卖。”
丈夫的表情显而易见地激动起来。
先不说还没怎么听说过的水稻,甜菜在弗朗西斯的土地上无人不知,甚至在弗朗西斯以外也十分有名,因为它是畅销大陆的玻璃糖球的原材料。
与那些总是带着不同色泽的糖块不同,玻璃糖球几乎透明、甜度很高,最重要的是它的价格不到传统糖块的一半。当然,这里指的价格是在弗朗西斯以外的售价,在弗朗西斯本土,只要你持有弗朗西斯的身份证明,你可以用不到十分之一的价格买到它。
小小的玻璃糖球不仅给弗朗西斯带来了巨额财富,还带来了许多商队,他们为了糖球而来,然后带了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鲜东西回去。
比如说土豆淀粉、苕皮和干玉米粒。这些弗朗西斯特产很快在市场上有了一席之地,并且始终以一种完全说不上慢的速度扩展自己的商业版图。
一直以民风彪悍物产贫瘠著称的弗朗西斯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如果弗朗西斯有门槛,那么门槛早就被慕名而来的人们踏破。从前几乎没什么人员流通的小镇大街上现在甚至时不时能看见矮人、妖精这样的幻想种族。
这都是一颗糖球带来的变化。
珍贵的甜菜种子会向平民售卖这件事是从甜菜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就许诺过的,小少爷这几年来折腾出的新作物都会在领主城堡种植几季后允许领民种植。除了一开始的马铃薯和红薯是免费发放,其它的种子都需要持相应证明在弗朗西斯种子商店购买。
弗朗西斯种子商店并没有固定的营业时间,准备的货物一经售空就会关门,上一次开店还是在九月,从开店到售罄只用了一个上午。
这还是在限购的情况下。
玛丽莎的丈夫蹭地站起来,三两步回到房间,从木柜的里层翻出来两张铁片和一张羊皮纸。
这就是一年前开始使用的身份证和土地契约,也是购买弗朗西斯领主城堡售出的所有限购商品的凭证,在弗朗西斯种子商店和弗朗西斯特产店购买东西都必须要用到。
他用一块粗麻布包裹好这三样东西,交给了玛丽莎。
虽然甜菜代表的经济利益巨大,丈夫还是嘱咐玛丽莎:“能买的都买,特别是那个什么水稻种子,商店一声不吭地拿来卖,肯定有他的道理。”
玛丽莎郑重地点点头。
他们依偎在炉火前,玛丽莎注视着跳跃的火光,呢喃道:“能时不时吃上糖已经是从前不敢想的事了,现在我们竟然能种植甜菜。真不敢相信小少爷只比艾伦大一岁。”
两句话前言不搭后语,但玛丽莎的丈夫立刻理解到了玛丽莎的意思。
只要有眼睛的人就能发现这几年来弗朗西斯的改变,从那道要求所有拥有耕地的人都必须拿出八分之一到四分之一的地拿来种植领主发放的种子的命令开始,弗朗西斯的命运就走上了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
而那位年幼的小少爷的身影始终贯穿其中。
他种植马铃薯红薯和甜菜,他研究制糖工艺,用作身份证的特殊铁片是他和好友洛浦少爷一起做出来的,就连最近弗朗西斯的商会制度改革背后也有他的身影。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位天赋异禀的水系亲和魔法师,就连尊贵的大魔导师阁下都当众说过自己的天赋不如他。
而他还没有满八岁。
玛丽莎夫妇八岁的儿子艾伦还只会和同伴一起掏鸟窝,小少爷八岁的时候已经举着法杖痛殴风滚兔了。
丈夫拍拍玛丽莎的肩,声音很温柔:“玛丽莎,生在这样的弗朗西斯,是我们的幸运。”
初雪这天聊着天说到弗朗西斯小少爷的人很多,而小少爷本人躺在床上,还没清醒就被生理反应折腾得趴在床沿呕吐。
伊莱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有谁拿了温热的帕子在擦拭他的脸,他在心里赌咒发誓:如果能重来,他绝对要从主神那里要来一具健康的身体。
可惜人生并不是一直能重来的。
反胃感再次袭来,伊莱强撑着推开还在擦拭自己脸的手,伏在床沿又吐了一次。胃酸带来的灼烧感几乎从喉头蔓延到了鼻腔,生理性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沁出来。
真是要了命了,伊莱有气无力地想。
从开始推广土豆和红薯的那年开始,每逢夜间下雪他都要病上一场,运气好一点可能是发热咳嗽,运气坏一点就是像今天这样,发热咳嗽之外还要吐得七晕八素,说不定还得卧床几天。
呕吐之后喉咙有些痒,伊莱握着床头的柱子,埋着头咳嗽。
奥林站在门口,这个秋季他刚刚过完十四岁生日,与三年前相比不仅窜高了一大截,轮廓也渐渐有了少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