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紧拳头，死死盯着蜷成一团脊背剧烈起伏、好像要把肺咳出来的伊莱。
平时大人都说小孩子一天一个样，但三年过去了，他这个弟弟除了唇色越来越淡、整个人越来越薄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还是那么小一团，还是好像每个人都能轻易地把他杀死。
菲瑞娅坐在伊莱身边，虚虚地环住伊莱，好像随时要哭出来似的。
“我没事了，母亲。”伊莱好不容易缓过来，笑着安慰眼底还带着青黑的菲瑞娅，“我只要睡一觉就好了。”
在别人眼里看来他整个人几乎没有什么血色，这个笑也很勉强，就算他真的觉得自己笑得自信又阳光。
菲瑞娅强打起精神，她怎么能在生病的孩子面前表现得很脆弱呢。她努力让自己显得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低下头亲亲伊莱的额头：“我陪着你。”
生病实在是很耗费体力，伊莱闭上眼，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但他睡得很不安稳，菲瑞娅害怕吵醒他，隔着空气抚了抚他微微皱起的眉头。
她的孩子真的很厉害，比那个预言里仿佛全知全能一般的神子更加厉害。但是如果这样的厉害是以健康为代价，那么她宁愿伊莱做一个平庸又快乐的普通人。
伊莱断断续续病了小半个月，老是不见人影的撒比亚都回来了，他还在床上晕晕乎乎地养病。
撒比亚惊奇地绕着床观察了一圈，最终下定结论：“每当我以为你已经很弱了的时候，你都能给我带来一个大惊喜。”
他的表情倒不是很惊喜的样子，眼神带着探究和思索，就像伊莱的身体本来不应该这么差。
“身体差和弱是两回事，老师。”伊莱恹恹地反驳，“前不久我还击杀了一只羊角鹿。”
独立击杀羊角鹿的惊人经历并没有让撒比亚动容，他昂着下巴，阴阳怪气道：“你是说你和瑞兹偷跑去龙脊山谷结果遇上羊角鹿群最后被巡逻的亲卫队救了的那次吗？”
伊莱算是知道了，他能治只有奥林这种经验不足的杠精，遇上撒比亚这类老杠精他只能暂且避其锋芒。
“我没想到羊角鹿不怕瑞兹。”伊莱气势不足地解释。
“只要你闲暇时愿意翻翻你父亲图书室中的书，你就会知道羊角鹿这种生物天生缺了害怕那根筋，别说是一条龙了，就算是把它们扔到龙岛去它们也敢对龙发动攻击。”撒比亚顿了顿，补充道，“当然现在龙岛已经沉没了。”
撒比亚，一个面对知识时非常严谨的大魔导师。
“不过你去龙脊山谷做什么？龙脊山谷可没有你爱吃的那些东西€€€€魔兽不算。”
伊莱有些哭笑不得，怎么大家都觉得自己去龙脊山谷是去找食物的？迪伦和菲瑞娅这么觉得，奥林也这么觉得，现在撒比亚也这么觉得。
他明明只是去看看龙脊山谷的地形合不合适嘛，毕竟因为各种突发事件被搁置三年的煤矿开采计划和冶炼厂计划该在这个冬天准备起来了。
唔……现在可能还要再加个什么炼金工坊？
看着系统空间里新鲜出炉的某张卡片，伊莱不确定地想。
第19章 龙脊山谷与矮人
洛浦庄园里，克拉伦斯抱着手臂面部无表情地看着趴在床上、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睡得十分安稳的伊莱。
昨天晚上他正在工坊里试图通过调试金属配比来炼出伊莱说的青铜，眼看着到了关键的一步，工坊门就被骑着瑞兹偷跑出来的伊莱一把推开。
“也不算偷跑，”伊莱为自己正名，“我和米娜说过了，我要在你家玩几天。”
米娜是伊莱那位一身反骨、为了不继承家业离家出走六年至今未归的舅舅马修€€柯蒂斯在得知前女仆长娜尔绑架自己的小外甥未遂之后送来的保镖，有剑士天赋，是一位强大的暗杀者。
她十项全能，除了不善言辞之外什么都做得很好，目前明面上的身份是伊莱最得用的贴身女仆，干过最多的事是在伊莱偷跑后收拾烂摊子。
奥林曾经非常中肯地评价：“你应该给米娜涨工资。”
虽然有折剑之仇，但克拉伦斯不得不承认奥林这句话说得再对不过了。
“你不是病才好？”克拉伦斯赶紧把伊莱拉到壁炉边，从工坊的墙上取下一块毛茸茸的毯子把他整个人裹住，“怎么不坐马车过来？”
伊莱的脸被灰褐色的柔软绒毛称得很小，他挣扎了一会儿才从毯子里伸出一只手来，竖起三根手指说道：“没关系，我给自己用了三个防风魔法。”
好吧，能自创魔法的人就是有这样任性的资本。
看看窗外黑沉的天色，克拉伦斯拧着眉问：“你这么晚过来干什么？”
说起这个，伊莱的表情立刻兴奋了起来，壁炉中跃动的火光在镜子般的紫眸里印下灰色倒影，而他弯起眼睛，有一种即将做坏事一样的跃跃欲试。
“我凯伊姐姐的爷爷说，他们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举办一场庆典，我想去看看。”
然后这个因为害怕被父母阻止所以提前偷跑的人现在怎么叫都叫不起来。
克拉伦斯轻轻拍拍伊莱的脸颊，扬声道：“你不是说要先去挑礼物吗？再不起来就赶不上庆典了。”
伊莱勉强动了动眼皮，嘴巴里含含糊糊说着什么话，克拉伦斯辨认了一下，觉得他应该说的是再睡一会儿。
伊莱的再睡一会儿通常不能信，克拉伦斯叹了口气，那他就不得不采用终极方法了。
他举起还带着凉意的手，唰地一下伸进了被子里。
直到坐在餐桌上伊莱还在对克拉伦斯“惨绝人寰”的唤醒方式耿耿于怀，克拉伦斯对他的怨念置之不理。这几年他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小酷哥，能一句话说完的绝不说两句，谁看了都说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洛浦。
至少在外人面前是这样的，在伊莱面前克拉伦斯还是非常鲜活。
“你是想去商会还是在街上逛逛？”
伊莱把嘴里的白菜培根卷咽下去，疑惑地问：“我为什么要去商会或者逛街？。”
这下轮到克拉伦斯诧异了：“你不是要去给凯伊他们挑礼物吗？”
“对啊。”伊莱点点头，“可是我不去那些没什么新意的地方挑。”
挑礼物不去商会或者逛街还能去哪？
伊莱很快给了克拉伦斯答案。
克拉伦斯绷着一张脸，很难辨认他是在坚持他的酷哥表情管理还是纯粹被不按常理出牌的伊莱吓到了。
“确实挺有新意的。”克拉伦斯没什么灵魂地讥讽道，“龙脊山谷挑礼物，这可太有创意了。”
龙脊山谷，位于弗朗西斯领主城堡到弗朗西斯最大的集中耕地直线路径的中间，地形复杂，生活着多种危险魔兽。其中包括天生缺了害怕这根弦只要被激怒就会不死不休的羊角鹿和十分趋利避害但极其记仇的群居性魔兽红眼蛛，就连不起眼的植物都可能具有攻击性，一直是弗朗西斯禁止进入的区域之一。
在瑞兹到来后情况稍微有了点改变，龙脊山谷的魔兽迁往了更深处。于是一些有能力的领民开始在山谷外围采集或者狩猎，特殊的出产物时常能卖个好价钱，伊莱最爱吃的一种蘑菇就在此列。
“凯伊姐姐最喜欢吃的那种果子就在龙脊山谷的外围，我只是想去采一点。”
“你真的会只在外围活动吗？”克拉伦斯表示怀疑，毕竟伊莱有独自一人进入龙脊山谷还差点走到深处的光辉战绩，“还有，希望你下次能敷衍的时候能用心一点，凯伊喜欢吃的那种果子到秋天就没有了。”
“真的吗？”伊莱夸张地捂住嘴，故作惊讶道，“我不知道€€。”
克拉伦斯懒得评价他蹩脚的演技，偏过头不看他。
“我会保护你的，克拉伦斯。”伊莱踮起脚尖拍拍克拉伦斯的肩膀，他指指天空中盘旋的白色巨龙，笑盈盈地安慰道，“瑞兹在看着我们呢。”
指定传送卡也会看着我们的，伊莱在心里补充。
龙脊山谷中大部分灌木是常青种，就算是冬季也生长得很茂盛。伊莱和克拉伦斯在树木与灌木丛间穿行，随着他们的行进，熟悉的植被逐渐变得陌生，克拉伦斯好奇地指着一颗树问：“那是什么？”
那是一颗通体纯白的树，从树干到树叶都散发着莹莹微光，克拉伦斯在书上从未看到过这样奇怪的树。
伊莱瞄了一眼，随口回答：“我一般叫它橡胶树。”
要不是伊莱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无意间把树干划了个口子，他是不敢认这种长得和普通树木就不太沾边的树就是这个世界的橡胶树的。
“明年我打算带着奥林来开发一下它的用处。”
克拉伦斯的注意力一下子就从橡胶树这个奇怪的名字上移开了。
“你和奥林的关系不是很差吗？”
准确来说是一开始很差，短暂地好了一会儿之后又莫名其妙地恢复到了尽量避开单独相处偶然见面会默契地装作没看见对方的状态。
“是啊，”伊莱坦诚道，“所以我打算最近和奥林修复一下关系。”
克拉伦斯短暂地同情了奥林一下，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伊莱的工具人之一。
他们走了很久，雪地上逐渐只剩下他们两个的脚印，这意味着他们已经越过了龙脊山谷的外围。
伊莱突然停下了脚步，克拉伦斯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撞上去。
“怎么了？”
伊莱抽出自己的法杖，这根法杖是弗朗西斯城堡收藏室里的一件藏品，杖身是灰褐色的，算是伊莱试过这么多法杖中最适应他的魔力的。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伊莱沉声说。
魔法师的感知能力一般比不上以身体素质见长的剑士，但伊莱不是一个普通的魔法师，他是终于摆脱十连只出农作物命运、坐拥四张普通功能卡感知提升的魔法师。
[卡片说明：使用后你的感知能力将上调百分之五十，效果持续半个小时。随着使用者感知能力的提升上调幅度会逐渐减弱，值得庆幸的是你现在能够享受完整的提升效果。]
克拉伦斯立刻抽出了自己的剑。
下一秒，灌木丛中冲出来几团灰白色毛球。
是风滚兔。
伊莱下意识地抡起法杖，伴随着一声闷响，最前面的那只风滚兔硬生生地被抽飞回了它们来时的灌木丛中。
正在冲刺的风滚兔们硬生生刹住了车，克拉伦斯硬生生地从它们暗藏凶意的红色眼睛里看出了茫然无措来。
“哇哦，”伊莱举起手在额头前摊平，望着风滚兔坠落的方向真诚感叹，“好球。”
克拉伦斯有些费力地刺中一只风滚兔的身体，还没喘匀气就看见伊莱一法杖快准狠地敲在了风滚兔的头上，这一刻克拉伦斯觉得自己几乎听见了头盖骨碎裂的声音。
暴力流法师，恐怖如斯。
伊莱没有察觉到克拉伦斯复杂的视线，一个展开的法阵在他脚底一闪而逝，法杖尖端飞速凝结出的尖锐冰刺直直地弹出去穿透了最后一只风滚兔的眼睛。
伊莱皱着眉用法杖尖戳戳风滚兔的身体，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他们身上还有瑞兹的气息，风滚兔这种程度的魔兽应该会远远地避开他们才对。
枝叶摩擦的声音突然响起，伊莱眼神一凛，他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克拉伦斯前面。袖子里安静的藤蔓似有所觉地开始游动，把自己从紧紧纠缠的状态变得松散了些。
怎么回事？卡片应该还在有效时长内才对，但在声音响起前他却什么也没有感知到。
人在高度集中注意力的时候通常察觉不到外界环境的变化，伊莱抿着唇，耳朵里只剩下了缓慢靠近的枝叶摩擦声。
他飞速地判断着来者的情况：体型应该不算大，高度大约和自己齐平，行动很缓慢，要么是天赋所限要么是受了伤。死亡的风滚兔扰乱了他的嗅觉，现在他只能闻到血腥味。
克拉伦斯也察觉到了不对，他缓步向伊莱靠近，瞳孔几乎变成了一条细线。
越来越近了。
伊莱调出了那张指定传送卡，锚点昨天晚上已经被他设置在了洛浦庄园，只要发动他和克拉伦斯立刻就能脱身。
伴随着刷啦一声，一个人拨开了灌木丛。
不，不是一个人。他胡子拉碴，肤色偏深，在这样寒冷的冬季他也只穿了薄薄的一层衣服，甚至能透过柔软的布料看见他鼓胀的手臂肌肉。
他和克拉伦斯一样高，他是一个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