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没有问题，伊莱放下叉子。用柔软的餐巾擦了擦嘴巴，蹦下椅子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他们沿着蜿蜒在菲瑞娅的花园中的石板小道前行，迪伦放缓了步伐，与只比自己的腰高一点点的伊莱保持一模一样的步调。
弗朗西斯冬季的夜晚有些冷，伊莱给自己施了一个保温魔法，想了想，也给迪伦加了一个。虽然迪伦看上去一点也不冷的样子，但是心意总是要到的。
剑士可能就是比起柔弱魔法师的体质要好一点，伊莱漫无目的地想。
迪伦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你今天是不是又去龙脊山谷了？甚至还带着你的好朋友一起。”
猝不及防的秋后算账来了！伊莱瞬间警惕。
“如果你找我出来是为了这件事情，”伊莱停下脚步谨慎地观察着迪伦的表情，在发现他没什么生气的迹象后信誓旦旦道，“我就要跑路了。”
迪伦一怔，显然没有想到会接受到伊莱这样的“威胁”。
片刻后，花园里响起领主大人难以抑制的笑声，伴随着一声稚嫩又带点生气的“父亲，你这样我真的要跑路的”，这道笑声才被勉强压了下去。
“下次不会了。”迪伦真诚保证。
要不是他眼睛里还盛满忍俊不禁的笑意，伊莱可能是会相信的。
在伊莱怀疑的眼神中，迪伦蹲下身，抬高手揉了一把伊莱的头发。他注视着伊莱的眼睛，月光经由雪地的反射，把他们两个的头发都照出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我今天去看了你说的那个元素宝石矿，品质非常好，就算在王都的拍卖行也很少能够见到这样魔力丰沛的元素宝石。”
毕竟是系统出品嘛，就算是个小型矿脉也比自然形成的要能打太多了。
伊莱觉得自己的曲线救国开采煤矿计划的第一步要实现了，他有些雀跃地问：“所以你决定好给我挑哪几个亲卫了吗？”
最好是今天挑好明天见面，后天直接冲向龙脊山谷，先挖元素宝石再挖煤矿，开春就建立弗朗西斯第一冶炼厂，领民们夏耕时就人手一把镀钢农具、秋猎时能人手一把钢制长|刀，来年研发出新产品后将旧产品远销大陆每一个角落，从此弗朗西斯一跃成为最富裕的领地没有之一。
多么美好的愿景，伊莱兴奋得眼睛都有些亮亮的。
看见他这么高兴，迪伦的嘴角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已经挑好了，都是很强大的天赋者。”迪伦顿了顿，在伊莱期待的眼神中无情地吐出两个字，“但是€€€€”
他唇角的笑意被压平了。
“弗朗西斯不可能有元素宝石矿。”
猝不及防的转折让伊莱高昂的情绪一下子凝滞住了，他控诉：“怎么就不能有了呢？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
迪伦摇了摇头。
“元素宝石蕴含大量魔力，它们的形成需要一个魔力充沛的矿床。”
“但是弗朗西斯土壤里的魔力从很多很多年前就开始消散€€€€或者流向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现在的弗朗西斯位于一片低魔土地上，连保持土地上正常的四季更迭都很艰难，是没有余力去供养一个元素宝石矿的。”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伊莱的脑海，他下意识地说：“之前土地贫瘠……”
“是的。”迪伦说。
为了拯救即将面临饥荒的弗朗西斯，伊莱曾经触发过一个任务€€€€[贫瘠沃土]。
贫瘠和沃土是一个悖论，完全意义相反的词语出现在了同一个任务名称上，伊莱还曾经想过是不是设计抽卡系统的人的恶趣味。
现在看来不是。
或许那些白禾胡萝卜之类的本土作物在正常的生长过程中就会从土壤中抽取少量魔力，这一小部分可能对于其它地方来说不痛不痒，然而弗朗西斯的低魔土地却会元气大伤。随着一轮一轮播种，土壤中的魔力越来越少，直到无法供给作物生长，弗朗西斯迎来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饥荒。
而伊莱从抽卡系统中抽出的作物超脱于这个世界的魔法体系，只认定土壤中的有机物与无机物，于是能够不受妨碍地茁壮成长。
贫瘠沃土，贫瘠的是魔力，肥沃的是土壤本身。
看着伊莱脸色苍白的样子，迪伦在心底叹了口气，安抚性地捏了捏伊莱的脸颊肉。
“我们小伊莱这么聪明，怎么就没发现弗朗西斯的天赋者的问题呢？”
天赋者……弗朗西斯的天赋者。
伊莱的大脑飞速运转，迪伦和奥林是剑士，洛浦家的一对儿女是剑士，卫兵中的绝大部分都是剑士。
最终，他惊骇地发现，除了像菲瑞娅这样远嫁到弗朗西斯来的夫人，他认识的魔法师除开自己外只有伦克朗和那个用水系魔法给他洗果子的蜜橘色眼睛年轻卫兵。
伦克朗甚至还是一个“拥有魔法亲和但头也不回地做了个枪兵的‘异类’”。
剑士是比魔法师要多一些，但是不应该多到这样的、近乎碾压的程度。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今天和克拉伦斯一起进到龙脊山谷深处，路上却一只魔兽也没看见。柯蒂斯家族的灯使用的是带有高级魔兽气息的粉末，它确实能够阻挡一大部分魔兽，但绝对阻挡不了龙脊山谷那几种天生缺了害怕这根筋的特产品种。
再扩展一下，魔兽们迁往深处，真的仅仅是因为瑞兹的威压吗？
瑞兹只有一头龙，但弗朗西斯全境的魔兽都在往更深处迁移。
伊莱觉得自己的喉头有些干涩，他张了张嘴，最终只问道：“土壤里的魔力为什么会流失？”
迪伦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提起另一个话题：“我记得有一段时间，你还没有我腿高的时候，对教廷突然特别感兴趣。我当时问你是谁向你提起了教廷，你没有回答我。”
伊莱的记忆也跟着回到了那个打开一个崭新阶段的春末。他第一次从系统那里接到任务，第一次发现龙脊山谷的煤，第一次将抽卡系统的卡片应用到他人身上，也是第一次听说教廷这个理应非常有存在感的存在。
“弗朗西斯一切查找不到根源的坏事，背后都有教廷的影子。”
伊莱找遍了所有能够查阅的书籍，都没能从中找到教廷这两个字眼，最后他跑去问了迪伦，在撒娇打滚之后迪伦只告诉他：“教廷传达神的旨意，只是恰好弗朗西斯不信仰神明而已。”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仅仅因为信仰不同就几乎查不到对方的记载多少还是有点离谱，于是伊莱只把疑问按在了心底。
而在三年以后的今天，迪伦终于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虽然我没有细问，但是伊莱，你记住。”此刻迪伦脸上那点轻松的笑意已经没有了，他认真地注视着自己这个聪明过头的孩子的眼睛，“没有一个弗朗西斯人会主动向你、向不够亲近的人提起教廷，如果有人这样做了，那么他就不属于弗朗西斯。”
伊莱感到自己微微蜷起的，隐藏在手套里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他使用得非常熟练的保温魔法好像突然裂了道缝隙，凭空出现的寒风通过这道缝隙、穿透他的毛皮斗篷与丝绸衣服，畅通无阻地刮在了他每一寸皮肤上。
如同一张阴晦大网。
第28章 鸢尾
昨晚没有下雪，也没有突如其来的降温，但伊莱依旧病倒了。
“我没事的，西西莉亚。”伊莱哑着声音安慰床边眼泪汪汪的劲装少女，“真可惜，你难得来一次领主城堡。”
大小姐一听，立刻夸张地抹着眼泪：“我其实也很想像克拉伦斯一样隔三岔五来还能偶尔留个宿的。”
但是洛浦家的继承人常常与小少爷同进同出可以说是好朋友，她这个年纪大了一大截的大小姐再常常出入城堡，洛浦家族就要被摁头支持小少爷了。
大小姐长了一张清冷脸，表情却实在很生动，伊莱一下子就被她逗得笑了出来。大小姐在心里得意叉腰，果然，最会哄小伊莱的就是她西西莉亚洛浦。
伊莱突然想到了前一段时间自己托克拉伦斯给大小姐送去的小礼物，他问：“肥皂还好用吗？”
“啊！”大小姐也想起来了，她兴致勃勃地说，“我母亲都觉得很好，母亲还说如果你愿意把肥皂放到弗朗西斯特产商店进行售卖，一定会引起骚动。”
大小姐的外祖父是一位还算成功的贵族商人，与菲瑞娅这样出身巨富家族但对经商一窍不通的人不同，她在商业方面拥有极其敏锐的嗅觉。
因为这份敏锐，伊莱特意以迪伦的名义邀请洛浦夫人做了商业部的副部长，弗朗西斯特产商店向外来商队出售部份商品时就是她做出的决策之一。
肥皂被这样一位夫人用如此肯定的语气评价，伊莱有些惊讶：“可是不是有柯灵草清洁剂吗？”
柯灵草是这个世界特有的植物，它的根茎中富含拥有强效清洁能力的汁液，伊莱一般把它理解为浓稠版的洗衣液或者稀薄版的洗洁精。柯灵草清洁剂制作方法简单，贵族们使用的那一种会在平民使用的普通版本上再经过几道繁琐的处理。
因为有柯灵草清洁剂的存在，伊莱直到前段时间有点无聊的时候才把穿越者必备三件套之一的肥皂捡了起来，做的有点多，就当作小礼物送给了关系亲近一点的人。
大小姐摇摇头：“长期使用柯灵草清洁剂会让皮肤变得粗糙，但使用肥皂不会。”
对于以细腻肌肤为美的贵族女性来说，这显然很难忍受。于是她们会用昂贵的药剂来保养自己的皮肤，然后又不得不使用柯灵草来洗净这些黏糊糊的东西。
最后陷入循环的怪圈。
伊莱没想到还有这个原因，他还以为有了柯灵草之后肥皂会显得比较鸡肋。
他沉吟了一会儿，如果这样的话，那倒是可以找个有空的时候研究一下，为弗朗西斯特长商店的商品种类添砖加瓦。
“洛浦小姐。”一个听起来不大愉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伊莱和大小姐同时望过去，是臭着一张脸的奥林。
伊莱突然觉得好像自己每次生病奥林都要在房间门口站一下，就像那是个打卡点似的。
稳定打卡的奥林臭着一张脸说：“该去军营了。”
军营？领主亲卫军营？
伊莱看向大小姐，他知道大小姐立志成为一个强大的轻剑士而不是穿行在纸醉金迷的宴会中的贵女，但是没有人跟他提过大小姐竟然已经成为了亲卫军的一员。
弗朗西斯领主亲卫军与弗朗西斯军不同，前者会频繁出现在战场或者魔兽暴Ⅰ动的地方，十分危险，伊莱不认为洛浦家族会支持他们唯一的大小姐进入这样危险的地方。
大小姐怕不是瞒着家族偷偷做的决定吧？连克拉伦斯也不知道的那种。伊莱十分怀疑。
大小姐这才记起来自己今天的主要目的是来紧邻弗朗西斯城堡的亲卫军营报道，而不是来弗朗西斯城堡探望病中的小少爷。
“啊！”大小姐蹭地站起来，她惊恐道，“小伊莱，我以后再来看你，我第一天报道要迟到啦！”
昏沉的大脑让伊莱的反应慢了半拍，他还没做出什么回应，大小姐窜出去两步又猛地回过头来，竖起一根手指，立在唇前轻轻地嘘了一声。
果然，不愧是洛浦家的大小姐，干出这种偷偷加入亲卫军的事情真是一点也不让人意外呢。
伊莱能怎么办呢？伊莱只能微笑点头。
活泼的大小姐消失在了门口，伊莱有些奇怪地问依旧倚在门框上的奥林：“你不去军营吗？”
以往这个时间奥林都应该在军营里吭哧吭哧舞他的重剑了。
“当然要去。”
他用一种很难形容的眼神看着伊莱，就在伊莱快要因为这种眼神感到不适的时候，奥林问：“你会死吗？”
伊莱复杂地开口：“我以为我只是因为吹了夜风感冒。”
他们的兄弟情以前再恶劣现在再淡薄，中间都横着一段共患难后别别扭扭的蜜月期，奥林总不至于希望他死吧？难道他除了感冒之外还得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绝症？
奥林弯起嘴角，那种在他八岁时经常出现、又随着年龄增长逐渐消失的嘲讽表情又出现在了他的脸上。他装模作样地冷哼一声，丢下一句恶狠狠的“你最好是”就转身离开了。
他看起来凶，关门的动作却是轻轻的。
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伊莱想了想，只能得出奥林大概正处于青春期这一个结论。青春期的小孩嘛，看不懂他们脑子里在想什么是很正常的。
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了伊莱一个人，他靠在柔软的枕头上，脸上轻松的神色如同被水稀释了的颜料一般逐渐褪去。
昨天晚上，就在迪伦告诉他没有一个弗朗西斯人会主动提起教廷时，他收到了一个与此前所有任务都截然不同的任务。
系列任务[晦暗穹顶]。
没有任务说明，没有任务提示，没有任务进度，什么也没有。伊莱当时甚至怀疑系统出了什么差错，导致后面的内容没有播报出来。但是系统很快给了他否定的回答。
就是这样的，这就是一个除了名字什么都没有的任务。
教廷果然存在很大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