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曾经以为奥斯都帝国向弗朗西斯提出交易俘虏是教廷作祟,也默认薇尔一到达奥斯都就全须全尾地回到了教廷,但自从迪伦从矮人部落回来之后这个认知就被动摇了。因为这支矮人之所以能顺利与伦克朗搭上线、并将武器运往北边境线,是因为背后有奥斯都帝国王室的帮助。
真奇怪,明明就算不能合作,有一个矮人部落驻扎在管辖范围内也是一件很好的事。
伊莱这样想,也就跑去迪伦的书房这样问了。
“抛开天然敌对的立场不谈,奥斯都帝国的王室在我看来是整片大陆最值得尊敬的王室之一。他们冷漠的外表下充满热烈的坚持与一往无前的勇气,我认为这是奥斯都在绝大部分国土被冰雪覆盖的前提下依旧能够成为不输与广袤游星帝国的强大帝国的最大原因。”
伊莱趴在软软的沙发背上,摇晃着小腿问道:“他们不畏惧教廷对吗?”
“没有人会不畏惧盘踞在这片大陆数千年之久、凭借信仰握住大陆命脉、乃至于凌驾王室之上的庞然巨物。”迪伦轻轻摸了摸伊莱的头,“只是奥斯都在顺从的表象之下选择了直面畏惧。”
“他们甚至曾经为此损失了王室中最纯正的一脉。”
在没有自己的消息来源的前提下绝大部分时候伊莱都会相信迪伦的判断,尤其是在涉及到大陆势力分布的时候,这一次也不例外。
伊莱相信奥斯都帝国提出交易包括薇尔在内的俘虏一开始是出于教廷的意志,但有一点叛逆的奥斯都王室绝不会轻易地把俘虏交出去。
就是不知道奥斯都是与教廷做了交易,还是薇尔自己逃了出去。
薇尔骤变的眼神给了伊莱最好的答案,他抿了抿唇,有些坏心眼地说:“我随便猜猜的。”
谁知道一猜就猜对了呢。
“您还是那么聪慧。”薇尔叹息一般说,她手上垂下的金质十字架泛起了淡淡微光,伊莱看着它非常不合时宜地想:要不要去弄一个长得不像法杖的法杖来用用呢?
在他们都没有看见的地方,伊莱手指上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指环闪了闪,系统空间里的监察者之杖也闪了闪。
“我很会挑着父亲母亲的优点长,所以我向来很聪明。”
伊莱往旁边轻轻退了几步以与薇尔拉开距离,薇尔却仍旧站在原地,只用奇怪的眼神一直追随着他的动线。
薇尔是什么眼神呢?伊莱想,平静的、悲悯的。
“小少爷,虽然您的年纪还很小,大部分人都会因为您的年龄而生出致命的轻视来。”薇尔双手合十置于胸前,金色十字架的光辉愈盛,甚至在这样一个晴朗的天气在她的脸上留下金色光影,“但是神明通过星盘早已对我们降下了指引。”
伊莱向后退的脚突然受到了一股阻力、金属相扣的清脆声响随即想起,他回过头,暗黑镣铐不知道什么时候扣上了他的脚踝。伊莱挑了挑眉毛,他尝试调动体内的魔力,却感受到了意料之中的阻塞感。
禁魔镣铐,艾萨克相同版本,但薇尔大概还对他有一点情谊,所以他这个镣铐看上去更细一点。
伊莱试探性地抬了抬脚,铁链的哗啦哗啦声完美融入不远处交战的声音,他望向薇尔,此刻泛着奇怪光泽的金属棱刺悬浮于她的周边,每一个尖锐的端口都指向他。
好吧,他们之间的情谊有一点,但是不多。
“小少爷,”薇尔说,“您要皈依神明试试看吗?”
伊莱挺敷衍地勾了勾唇角,心思全在“从这个角度发动卡片能不能把对亲卫与矮人的影响降到最低”上。
[叮咚,检测到功能卡€€风暴作用范围内存在多个对象,豁免功能开启,请宿主划定豁免范围。]
伊莱惊讶地微微瞪大眼睛。
豁免功能?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疑问,一个简洁的输入框突然弹出,输入框上方非常人性化地用小字标明:
[请输入限定条件。特别需要注意的是,限定条件数量至多为三,至少为零。]
伊莱的心思立刻从影响能不能降到最低跳到了怎样才能最大程度地覆盖战局上。
好的,就是这个角度。
银白色的法杖突然出现在了伊莱手里,薇尔心头猛地一跳,她突然有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预感。
伊莱眨巴眨巴眼睛,监察者之杖在他的手里转了一个漂亮的圆圈,他眉眼弯弯地问:“你的神明有告诉你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吗?”
[叮咚,功能卡€€风暴使用成功。]
凌冽的风混杂着雪花席卷了山壁与高山之间的矮人部落,交战的黑甲卫兵和黑袍人下意识地做出了抵御姿态。然而令人惊讶的是,这场暴风雪仿佛长了眼睛一般绕过了每一个黑甲卫兵或者矮人,被风雪掩埋割伤的只有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袍人。
风雪过后,站立在原地的黑甲卫兵和矮人面面相觑,他们从冻结的木屋与横七竖八的黑袍人看到彼此脚下一点雪花也没有的青葱草地或者红褐泥土。
还是伦克朗最先反应过来,在得到迪伦的眼神暗示之后,他带着自己率领的那一支亲卫踏着松软雪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黑袍人。
迪伦的目光从结了冰霜的盔甲上划过,他在面罩底下皱了皱眉,略微思索过后,他猛地望向了山壁。
正探出一个小脑袋来赞叹系统的甄别队友功能真好用的伊莱被抓了个正着。
虽然看不见迪伦的表情,但就算拿脚趾头想他的心情都不会太愉悦。伊莱脑子一抽,用手掌贴在嘴唇上,然后大大方方地向外一扬。
一个热情洋溢满怀爱意的飞吻被送达迪伦身边。
在伊莱难得的受罚生涯中总是扮演慈父角色的迪伦头一次生出了要狠狠地揍自己这个柔弱的小儿子的屁股的冲动。
第52章
伊莱是有一点小动物的敏锐直觉在的。
在迪伦生出揍他屁股的冲动来的同时,他非常警觉地收回了探出去的小脑袋,企图用“看不见就不存在”大法来背对惨痛的事实。
逃避虽然可耻,但非常有用。
假装自己并没有被迪伦发现的伊莱扫过比山壁下好不了多少的周围,附近已经没有了薇尔的身影,新绿的枝芽也被白雪覆盖,仿佛回到了弗朗西斯的冬季。伊莱并不指望一个高阶魔法能留下作为卧底在弗朗西斯待了五六年的薇尔,但让她这么轻松地逃脱了总觉得亏了好大一笔。
不,伊莱踢了踢被禁摩镣铐锁住的脚,他亏什么呢?他该庆幸自己没有再次被薇尔带走。
感谢主神给的金手指,两次救他于水火之中。
忽然,不远处的雪堆动了动,格瑞从树下积起的雪堆里冒出头来,它懵懵的,全身毛发都沾满了雪花。
伊莱突然有一点心虚,他在限定输入框里快速输入了亲卫军与矮人,结果却把一直安静如鸡的格瑞给忘了。他掩饰性地清咳两声,笑着冲格瑞招了招手:“过来吧,格瑞。”
格瑞甩了甩身上的冰渣子,轻盈地落在伊莱的肩上。它对自己不负责任的小主人报以极大的包容,甚至愿意把自己在暴风雪中拽住的亮闪闪的东西送给伊莱。
金光在视野边缘一闪而过,伊莱挑了挑眉毛,一个断掉链子的十字架在格瑞的小爪子下面晃了晃。
薇尔的法杖。
没想到格瑞默不作声地干了这样一件大事,伊莱用手指轻轻点点它的小额头,眉眼弯弯地夸奖道:“好孩子。”
十字架落到了伊莱手里,他垂眸看着十字架正面闭眼祈祷的柔美的女神像,放置在十字架背面的手指却感受到了与女神像流畅精致的雕刻线条截然不同的粗糙刻痕,他将十字架翻过来,奇怪的符文重重叠叠地布满了一整个十字架的背面。虽然这些符文在伊莱的眼睛里并不是代码,但一个声音从心底响起€€€€是一样的,和大小姐书上的是一样的。
伊莱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他拉开系统空间,把监察者之杖扔了进去。就在他想要关闭系统面板时,目光却突然定在了静静呆在面板最左边的任务栏上。鬼使神差般的,他点开了任务栏中最特别的那一个。
短暂的愣怔之后,伊莱看了一眼手里的十字架,再看了一眼任务面板最下面的[任务进度15%]。
他努力眨眨眼睛,明晃晃的15两个数字却没有半分改变。
好吧,伊莱勉强告诉自己,不信仰神明之地弗朗西斯的小秘密和向神明借用力量的符文扯上关系听起来可是太合理了。
虽然很想一走了之、回到城堡后对迪伦开启“我不知道呀,今天我没有出门呀”的糊弄大法,但伊莱还是乖乖巧巧地在原地一直等到亲卫军和矮人清理完战场。
迪伦大约生气得有点狠,走上山壁看了一眼坐在石头上完完整整的小儿子转身就要走€€€€这就是让伊莱自己跟上来的意思。
果然,调皮捣蛋的小孩就是会失去一点父母的宠爱。伊莱心酸地想,放在从前迪伦应该是会主动抱起自己的。
“父亲,”伊莱抬了抬右腿,哗啦啦的铁链声随之响起,在迪伦拧起的眉头前,他捧着脸忧郁地叹了口气,“我自己走不了啦。”
卖惨和逃避一样可耻,但也和逃避一样有用。
伊莱趴在斯科皮的背上,看着前方说不上十分健硕但充满力量感的身影,十分有自知之明地开始思考自己这一遭会被禁足多长时间。思来想去,他还是轻声问道:“斯科皮,你觉得父亲有多生气?”
斯科皮:我到底该不该告诉小少爷就算他的声音放得再轻、领主大人那种程度的剑士在这样的距离里也能听得一清二楚这件事?
最终,斯科皮还是决定补救一下。
“小少爷,您知道领主大人最生气的点在于哪里吗?”
伊莱掰着手指给他数:“答应了不掺和这件事却出尔反尔、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全、还有和对自己怀有恶意的人做交易。”
“唔,可能还有当着你们的面使用了这样的魔法?”
没想到他自我剖析得这么清楚,斯科皮酝酿好的话全部被梗在了喉咙里。
斯科皮看着迪伦更生气了的背影,无奈地说:“小少爷,如果你知道自己这样做会惹得领主大人生气,那你又为什么要去做呢?”
伊莱无法回答,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装鹌鹑。
禁魔镣铐最后也没有打开,虽然撒比亚的老朋友能够摧毁镣铐中复杂的魔力回路,但菲瑞娅却阻止了想要立刻动身的撒比亚。在伊莱震惊的眼神中,菲瑞娅温柔地摸摸他的头,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温柔:“过几天出发也很好,撒比亚大人。既然口头上的约束起不到作用,那就要借助一点外力对吗?”
伊莱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可怜巴巴地拉着菲瑞娅的衣摆,试图通过装可怜来逃过一劫。
然而菲瑞娅到底是比迪伦更能狠得下心一点,她面不改色地补充:“我知道禁足关不住你,所以我决定罚你明天上午面壁思过。”
“我会让斯科皮看着你的,小伊莱。”
小少爷即将经历一整个上午的面壁思过的消息在短短一晚就传遍了整个城堡,大家都或多或少地谈论了这件事。
尤其是很喜爱伊莱的女仆长和厨娘丹娅,在城堡的烟囱冒出缕缕青烟时,她们难得地凑到了一起。
“小少爷前不久才生了一场病……”女仆长首先叹道,她突然注意到了丹娅红红的眼睛和脸上未干的泪痕,一下子把原本想说的话忘记了。
“你怎么了?”女仆长小心翼翼地问。
“什么怎么了?”丹娅不明所以。
女仆长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丹娅一愣,终于反应过来,她很豪爽地用袖子往脸上一擦,不怎么在意地说:“刚刚在切今天午餐要用到的洋葱。”
洋葱也是小少爷折腾出来的东西,味道好是好,就是切的时候有一点熏眼睛。以往丹娅都会按照伊莱的嘱托在旁边放上一盆清水,但今天她不靠谱的花匠丈夫弗洛把水拿去浇了试验田里的小苗苗,等到丹娅反应过来水没有了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拿最大的木头铲子狠狠地揍了他的脑袋,”丹娅威风地挥舞着手里的菜刀,“现在他在厨房切剩下的洋葱。”
女仆长盯着寒光闪闪的菜刀,敬畏地后退一步,生怕这把菜刀飞到自己身上。确认自己与丹娅之间的距离非常安全之后,女仆长由衷地感叹道:“怪不得我刚刚经过厨房的时候听见了啜泣的声音。”
原来是弗洛被洋葱痛击了眼球。
“他哭不哭已经不重要了。”丹娅叹了一口气,她放下菜刀,忧愁地说,“小少爷要面壁思过整整一个上午,也不知道夫人怎么狠得下心肠。”
女仆长被她的情绪感染了,也重重地叹了口气。
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在亲卫军营待了整整一天一夜、既没有去矮人部落也没有回到领主城堡的奥林脚步一顿:面壁思过一整个上午?他这个好弟弟又干了什么大事?
奥林的脚步硬生生转了个方向,他快步在城堡的小路上穿行,集中注意力听着仆人们的交谈,凭借着优秀的分析能力,他很快找到了伊莱面壁思过的位置。
然而在看清不远处的景象之后,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想象中伊莱可怜弱小又无助地站在冰冷墙壁前的眼含热泪景象竟然与现实完全不符。伊莱确实是在面壁思过,但他面的是布满藤蔓和垂坠花朵的花墙。米娜搬了一把铺了两层软垫的小椅子让他坐着,暖融融的阳光把他一整个笼罩在里面。如果不是奥林从伊莱圆圆的后脑勺和挺得笔直的脊背里硬生生看出了浓浓的悲伤,他几乎要以为伊莱就是心血来潮地在这里晒太阳。
菲瑞娅爱伊莱的程度并不比任何一个人少,但作为全家唯一一个能够勉强狠下心肠的人,她又不可能对伊莱这种危险的举动无动于衷。于是她在做出惩罚措施之后不仅默许首先败下阵来的迪伦把惩罚地点换了个位置,还默许米娜创造更加舒适的条件。
他早该知道不能听信女仆长和丹娅的话的,奥林臭着一张脸想,大概在这两位眼里伊莱这样已经是遭了极大的罪了。
深感自己被欺骗了的奥林正想抬脚离开,一道由阳光反射而来的寒光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禁魔镣铐?看清伊莱脚腕上细细的一圈金属环之后奥林英挺的眉毛微微拧起,他的父亲和继母会用这种东西对待自己的小儿子吗?
伊莱正在百无聊赖地数着对面花墙上嫩叶的数量,今天的阳光很舒服,如果他没有佩戴禁魔镣铐这个充满DEBUFF的装备的话,他现在可能会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