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做的。”
奥林怀疑自己的耳朵被大小姐揪得废掉了。
伊莱看着表情一点点僵掉的奥林,挺起胸,理直气壮。
“你要怎样?”
奥林当然不能怎样,只能落座,伊莱很坏心眼地催促他尝一点,他拼死不从,最后伊莱用一叠声的哥哥摧毁了他的防线,嚼着嘴巴里碳一样发苦的东西,弗朗西斯的大少爷灵魂出窍,仿佛见到了自己早逝的母亲。
安德莉亚说:“你怎么在这儿。”
他答非所问:“父亲的小儿子太可怕了。”
弗朗西斯的小少爷恐怖如斯,魔法强大暂且不论,做出的食物竟然也有这样的杀伤能力。
被炒焦的东西对身体不好,伊莱到底是只让奥林尝了一点,奥林逃过一劫,很恍惚地问:“你怎么做到的。”
说起这个问题,伊莱也有点郁闷,左手撑着脸颊,右手用叉子一点一点戳盘子里的芝士€€红薯。戳了一会儿,他用叉子卷起来带着金黄红薯泥的芝士,恶狠狠地塞进嘴巴里。
“我没想到火有那么大。”
这个时代生火还是在用柴,伊莱懒得后续添柴,一下子塞多了一点进去,只是去切个西红柿的功夫,锅里的炒鸡蛋就已经糊成了焦炭。
为了防止被小儿子注意到、也被磨着尝尝那盘焦炭,迪伦一直保持着沉默,然而此刻看着那盘黑饼一样的东西、听着伊莱疑惑“鸡蛋怎么会一下子就焦掉”,他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应该还会当一段时间的领主。”
他当领主,他们家就有厨师,他的小儿子最好就不要再做饭了。奥林和菲瑞娅当即赞同,声音叠在一起,双方都没什么异样,相比几十年前,继母与继子的关系还是缓和了很多。
菲瑞娅说:“柯蒂斯应该也不会倒得那么快。”
有钱也能够请到厨师,恰巧柯蒂斯非常有钱€€€€抛开龙族不算。
伊莱被“质疑”厨艺,也不生气,他自己做的饭自己也不想吃,当即就应下来,打算以后还是只动嘴皮子,做一个安心的干饭人。
最后那盘“鸡蛋”被制作者亲手拿去喂炉子,姗姗来迟的格瑞想尝一尝,伊莱很严肃地告诉它不可以吃,一转头,格瑞已经抱着一块“鸡蛋”僵住了。
看那副僵直的模样,应该是尝过,不太好吃。
嗯,应该只是不太好吃。
魔兽与魔兽之间应该有点特殊的交流方式,过了一段时间,都要入夏了,伊莱已经忘记了那盘鸡蛋,那个时候瑞兹正背着他和格瑞往南部丘陵飞,灰毛在龙背上疯狂蹦€€,指手画脚,瑞兹好像也能够听懂,时不时地发出两声龙吟。
要问伊莱怎么知道他们是在谈论自己?
那肯定是因为他能够从瑞兹身上感知到大概的情绪,现在要概括一下的话,应该就是€€€€震惊,我年轻的老父亲竟然能做出那样的东西?幸好龙龙我呀,根本不吃熟食!直接断绝被老父亲“谋害”的途径!
伊莱郁卒地问系统:“我觉得我应该只是炒糊了一点。”
[宿主可以查看宿主炒糊的鸡蛋的成份分析表。]
那就不必了。
伊莱听着瑞兹和格瑞跨越物种叭叭叭,手上的藤蔓也跑出来凑热闹,觉得自己像空巢老人一样孤独。
从领主城堡向南部丘陵走需要经过很多城镇,龙吟远远地落下来,在玩耍的孩子哒哒哒地跑到空旷的地方,手里要么拿着饼或者水果、要么拿着精巧的玩具。他们以一模一样的姿势仰着头,看着天上巨龙的身影,哇的惊叹声连成一片,大人们就笑,刮刮孩子的鼻子,说:“咱们家什么时候养了一只小青蛙?”
有的小青蛙有哥哥姐姐,这个时候房间里就要传来兄姐饱含怒气的呼唤:“看什么看,赶紧给我回来,今天你不把你的名字写出来,就别想吃晚饭了!”
威胁是这么威胁,要是真有小孩子写不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站在院子门口面壁思过,别别扭扭地让他们去吃饭的还是哥哥姐姐。
“你这么笨,以后你怎么建设弗朗西斯?”有少年模样的哥哥忧愁道,“等到我死了,抗争有没有完毕还不知道呢。”
小孩子吧唧吧唧地吃东西,他没上过学院,不懂什么是抗争、也不知道要去抗争什么,但是听见哥哥死,就哇哇大哭,保证自己一定要学会自己的名字,只是不要哥哥死。哥哥感动得一塌糊涂,当即许诺明天带弟弟去东边的林子里摘果子,当天晚上就被死活写不明白自己名字的弟弟气得七窍生烟,说:“我把你的脑袋换成果子。”
小孩就笑,天真烂漫,什么也不知道。
“要是我的脑袋变成果子,哥哥就没有弟弟了。”
是啊,要是弟弟的脑袋变成果子,他就没有弟弟了;要是他们没有抵挡住教廷可能掀起的风浪,他就没有弟弟了。
学院教育起到的作用比表露在表面的更大,学院监管部把弗朗西斯的建立、经受过的磨难汇总成弗朗西斯史,并且相当出乎伊莱意料地把弗朗西斯史作为第一学院的课程€€€€其中提及的秘辛甚多,伊莱一直以为这是培养官员的第三学院和培养士兵的第四学院学习的内容。
但现在所有接受过学院教育的领民都学习过了。
知识拓宽眼界,眼界孕养思想,领民们一开始只觉得难过或者气愤,后来会开始分析那些磨难的因由、探索曾经发生过的磨难能以怎样的方式度过,到最后,他们想:绝不能让那样的历史在弗朗西斯重演。
所以他们开始努力,要做官员的、要做士兵的、要做厨师的、要做铁匠的、要做种植者的全部都在努力,当各个岗位的努力汇聚在一起的时候,产生的力量就强大到可以突破一切限制。
包括因种族区分而诞生的、镌刻在基因里的个体差异。
南部丘陵镜湖旁,伊莱抱着手臂,看着镜湖另一端金发碧眼的男性精灵,轻轻勾着唇,笑意不达眼底。银白巨龙在他身后展开双翼,监察者之杖已经出现在他的手中,魔力细流在土壤之下朝着精灵前行。
“这位……冈萨罗王子殿下,”伊莱慢吞吞地说,“你怎么还在弗朗西斯?甚至还在一天巡逻三次的南部丘陵?”
真的蛮离谱的,南部丘陵都巡逻得这么频繁了、火蛇的行动范围甚至都开始收敛,这只精灵竟然还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幻想种实在是太超标了,伊莱想,虽然他们在黑暗时代中受到过人类天赋者的重创,但教廷能在黑暗时代结束后一点一点拔掉他们的爪牙,仔细想想还是蛮厉害的。
被识破王族身份,冈萨罗的瞳孔颤了颤,他的神色中依旧透露着那种孔雀式的高傲,眉眼间却透露出点复杂€€€€当然,伊莱更愿意将之理解为距离太远他看错了。
冈萨罗的喉咙滚了滚,脸颊开始涨红,他要说的话好像让他非常为难,好不容易说出一个“我”,伊莱打断了他。
“你想为你之前的行为表达高高在上的歉意?想说你们必须加入弗朗西斯?想说如果你死亡,精灵族会迎来真正的末路?如果你想说这些的话,我想你还没有认清楚现在的形势。”
伊莱眨眨眼睛,非常轻快地说:
“精灵族的死活,关我们弗朗西斯什么事?”
第185章
冈萨罗的表情已经差到看上去随时会对伊莱发难了,然而他没有。
精灵厌恶人类、眼高于顶,继承精灵王族血脉的冈萨罗更甚,然而这并不妨碍他意识到自己没办法同时敌过对面的伊莱和瑞兹。
幻想种相对于人类来说过于超标,而巨龙是幻想种中的幻想种,精灵要与巨龙展开争斗、也需要依据地形和环境的压倒性优势去获得胜利;而在弗朗西斯东部海岸线的交手中,冈萨罗已经意识到伊莱并不是普通的人类魔法师。
除此之外,他们的地位在那个浓度浓郁到堪比世界树气息的木元素魔法使出来之后成功实现了倒转。现在的弗朗西斯并不十分迫切地需要精灵这个强力的盟友,以后或许会、也或许不会;然而现在的精灵族毫无疑问需要伊莱,现在就很迫切、以后会更加迫切。
冈萨罗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伊莱懒得和他在这里僵持,干脆就蹲在镜湖边,把手浸入湖面之下,微凉的湖水包裹着他的手指,这一刻,他仿佛听见了一声悠长的龙吟。
与瑞兹的不同,更倾向于记忆中那只已经成年的冰霜巨龙。
回响的奇异声音在他的耳朵边,巨龙呼唤他:“朋友。”
伊莱闭了闭眼,抽出了手,瑞兹仿佛也能够感受到自己先辈的气息,迈着从物理意义上来说极为沉重的步伐走到湖畔,弯下头、贴近水面,伊莱以为这是龙族特有的道别仪式,却惊诧地发现自己的巨龙崽只是在喝水。
察觉伊莱惊诧的目光,瑞兹回过头,金色竖瞳中写满无辜和茫然。
好吧,巨龙可能没有那样纤细的神经。
格瑞见瑞兹喝水,自己也凑上去,却错估了湖岸与湖面的距离,差一点就要倒栽下去。伊莱眼疾手快地捞住它,它心有余悸,三两下顺着伊莱的手臂爬到脖子边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围脖。
伊莱抬起头看向镜湖对面的冈萨罗,此时这只身负珍贵血脉的精灵王子还僵在原地,伊莱似乎在他的身后的灌木丛中发现了一颗白金色的脑袋,只出现了一刹那,快得仿佛只是个错觉。
隐藏在灌木丛中的女性精灵心有余悸,拍拍自己的心口,看见伊莱移开视线了,心想:这位小少爷连感觉都敏锐得不像一个正常魔法师。腹诽完,她又以眼神和动作催促冈萨罗:你说呀,不是都商量好了吗?你说呀!
冈萨罗的表情更僵硬了,几乎有点怀疑精灵生。
女性精灵恨不得冲上去一脚把他踹进镜湖里,自己挺身而出。
但是不行,冈萨罗身负精灵血脉,她没有。
而这个时候伊莱在做什么呢?瑞兹在吧唧吧唧地喝水,他一边想着多少只龙可以喝干一个镜湖,一边看着面前展开的、只有自己能够看见的画面。画面正中央赫然是扶着额头的女性精灵。
系统出品的卡片真的都挺实用的,这张[稀有物品卡€€一次性摄像头]在抛出卡片携带的[锚点]之后,就能够实时观察到锚点附近的画面,伊莱并不认为那一晃而过的白金色是错觉。于是当即把[锚点]抛了出去。他投掷东西的准头还不错,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依旧没有偏移一分一毫。
发现并没有危险之后,伊莱没什么兴趣等待冈萨罗做心理准备,略微扬起声音,问道:“这里有世界树的气息吗?”
问句没加称呼,冈萨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他当即要皱起眉头怒斥无礼的人类,女性精灵就眼疾手快地丢过来一颗小石头。
于是他说出口的是一句硬邦邦的:“有。”
那精灵之心应该是使用成功了,镜湖周边土壤的魔力充裕,而这里也被改造成了适宜精灵居住的地方。
伊莱把目光移向了镜湖中央。
另一边,被女性精灵催促着的冈萨罗实在过不了自己心里面那一关。
他几乎是整个精灵族最后的王室血脉,就算世界树崩塌、精灵族分散而居,他依旧获得了最好的条件和无与伦比的尊崇。族中的长老自他有记忆时就开始就告诉他:他是精灵族的希望、精灵族最珍贵的存在,这无可避免地让他变得骄傲起来,某些时候他连自己的同族都要鄙夷,现在要他对着一个发生过不愉快的人类低头,他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冈萨罗想:不就是世界树气息,他总会找到下一个魔法浓郁到散发世界树气息的魔法师。
然而他刚退一步,又看见了女性精灵。
他想到女性精灵那句非常疲惫的话:“如果教廷没有对精灵族发难、没有想要获取精灵之心,那我们的确还有去寻找这样一个魔法师的时间。”
只是没有如果。
精灵本来数量就不多,从前在黑暗时代是聚族而居才能与巨龙抗衡,现在分散开来、死去的精灵已经足够多,教廷却依旧在虎视眈眈,这是精灵族的末路。想要为精灵族谋取一线生机,只有一个办法:足够浓郁、足够大量的世界树气息与精灵王族的血脉混杂在一起,可以重塑世界树。
这是个古老的传言,然而现在就算是传言也要试一试。
冈萨罗咬了咬牙,刚从喉咙里逼出一个“伊”,扑通一声就打乱了他所有思绪。
女性精灵连躲藏都忘记了,唰地冒出个头来,盯着泛起涟漪的湖面看€€€€她是不是看错了,刚刚弗朗西斯的小少爷、他们的小世界树是不是掉进湖里去了?
她拨开灌木丛,几乎是有点急切地往前走,冈萨罗抿了抿唇,快步跟上来。
就在女性精灵要踏足湖畔的那一刹那。
“噗呲€€€€”
暗处传来冰冷刀锋、准确无误地扎进女性精灵的心口。
冈萨罗脸色骤变,扶住摇摇欲坠的女性精灵,他连防御都没来得及做,治愈性的精灵魔力伴随着古老吟唱一点一点传进女性精灵身体里。在古老的黑暗时代,拥有治愈魔法的精灵被称为永远不会倒下的战士,然而现在世界树崩塌千余年,这样的治愈魔法早已起不到从前的作用。
冈萨罗连额头都冒汗了,才堪堪止住女性精灵胸口的血。
鞋底踩踏草地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越来越近,女性精灵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黑袍人,垂在黑袍人身侧的匕首还在一点一点地滴血。
“这就是精灵族的治愈魔法?”
低沉的声音。
“你是谁?”冈萨罗冷着脸,揽着女性精灵,厉声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女性精灵握住了冈萨罗的手,仿佛是在安抚他。
黑袍人身上几乎没有什么魔力波动,他整个人融在黑暗里,连一点窥探的余地都不留给冈萨罗和女性精灵。未知诞生出无与伦比的威势,而未知的黑袍人说:“杀死精灵王族最后的血脉,断绝精灵族复|兴的最后一丝可能。”
女性精灵脸上闪过一丝骇然,她清楚地感受到冈萨罗揽住自己肩膀的手一紧,心想:失策了。
风能够带给精灵许许多多信息,刀光出现得那一刹那她就意识到了不对,按理来说也能够闪过去€€€€至少能够避开要害,然而那一刹那她就像被某种极其恐怖的存在注视着一样、失去了调动自己身体的能力。
这样恐怖,她就不该为了表达诚意,建议自己和冈萨罗两只精灵来等那位小少爷。